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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宮追悔莫及 第47節

    這是真心話,至少在太子和佘信出現前,她同一眾才高致雅的女郎相處得十分融洽。這是她從小便期盼過的,與許多同齡的伙伴一同嬉游的場景。

    盡管今日心境,已不同那時,今日身份,也被人探究打量,但大家待她尚且和善。

    至于顯陽宮的人過來之后,簪纓回想自己方才說的幾句話,不曾墮了氣勢,唇角微翹——好像更開心了。

    這期間,顧細嬋已經嘴快地將樂游苑發生之事,長話短說告知了衛覦。衛覦聽到簪纓問顯陽宮討要蠶宮一節,抬眸,深深看她一眼。

    直將小女娘看到有些心虛,他方收回視線,不提此事,低沉的嗓音漫淡:“傅則安此前來找你了

    ,明日,要去傅家祠堂?”

    簪纓目光一定,點頭:“要去?!?/br>
    衛覦道:“他不該在此時此地找你,人多嘴雜,落人耳目又是一樁閑話。此子思慮不全,心性偽善,斷了也好?!?/br>
    簪纓聽他輕淡一語,便給人落了棺定了論,輕嗯一聲。

    又聽他隨口道:“府上還有空屋沒有,我住一晚,明日陪你同去?!?/br>
    簪纓這下睜圓了眼眸。

    她之前便想與小舅舅比鄰而居的,至于陪不陪她上傅家倒不妨事,她自己一個人也不怕,只不過……她不自覺向前傾了傾身,低聲道:“小舅舅此前說,不與王謝為鄰……”

    衛覦低頭瞅她一眼,“我是與你為鄰?!?/br>
    言訖闔眼,閉目養神。

    簪纓遲鈍地哦一聲,顧細嬋看看他們倆,自己樂呵呵地動手倒茶喝。

    誰能想到,這衛世叔車上的茶壺里裝的竟是甜果飲子,不溫不涼,喝起來格外順口。

    結果簪纓下一句話,險些讓她噴茶,簪纓問:“小舅舅,你可知檀棣是誰?”

    “姊姊!”顧細嬋拭著嘴角的茶漬夸張道:“你連檀老板是誰都不知道,方才就敢拉虎皮扯大旗呀!——那是三吳的首富啊,你從未聽過嗎!”

    簪纓文靜一笑,赧然道:“當時事有湊巧,氣氛到處,不搶白顯陽宮一頓,我心里不痛快?!?/br>
    “咦,我忽然覺得,這個姊姊有點小壞呢?!?/br>
    顧細嬋俏俏地湊頭盯著簪纓臉瞧,“阿姊,你對皇后的敵意所謂何來,你從前在宮里……是不是受人欺負了?”

    簪纓輕怔。

    她下意識看了眼闔目端坐的衛覦,收起玩笑神色,又不語了。

    “檀棣,本名唐棣?!?/br>
    衛覦忽閉目開口,“是你外祖收養的義子,秉性狷立,與世家貴族打交道做生意,卻不喜貴族。后因你阿母執意嫁入世家,又與皇后定下童子親,勸說無果,反目成仇,與唐氏分道揚鑣。他改了你外祖母的姓氏,檀,帶走手中經營多年的產業人脈,避入三吳,與唐氏井水不犯河水已有十余年。所以年輕一輩,大多不知二人關系?!?/br>
    顧細嬋總疑心這位世叔逮到機會就裝大輩、倚老賣老,明明他自己也是年輕人,不也對唐家的舊事了如指掌嗎。

    仗著他看不見,少女粉唇微嘟,故作老成:“如此看來,這位檀老板還是念著唐家香火情的,不然都分家改姓了,干什么還改義母的姓氏,明擺著像在鬧脾氣嘛。他一聽說阿纓姊姊出了宮,便忙不迭運送珍奇來震一震京城這幫家伙。嗯……想來是好的?!?/br>
    簪纓聽了她的分析,沉默了下,又想起謝夫人給她講的“分餅而食”的故事。

    前世她在生命最后一刻,孑然一人,求生無路,欲逃無門,曾以為這世上并無可救自己之人。然而事實上,出生之時,她有娘舅,五歲之前,她有世兄,五歲那年,又有衛覦欲帶她離京。

    只因她站在那道宮門以里,而那些關心她的人,在那道皇權筑起的高墻之外,或忌憚猜疑,或不屑攀附,或厭惡宮廷,便都被隔絕在外。

    若無此生,她到死還是個糊涂鬼,不能得以了解這許多人,許多事。

    “這樣說來,”簪纓目光輕而軟,連聲音都變得黏糊糊的,是由衷歡喜,“我又有一個舅父了?!?/br>
    閉目半晌的衛覦,懶睜開眼,“他算得什么正經舅舅?!?/br>
    ……

    卻說這場風波橫生,又令人私底下津津樂道的賞荷宴落下帷幕后,太子擺駕回宮,二皇子與公主亦打道回府,東道主王氏亦乘車回了烏衣巷,其余門閥子弟,則三五結伴,再尋歡場。

    滿園高冠博帶,羽扇玉塵,紅香鬢影,金粉浮華,隨風湮散。

    沈

    階拐著一條腿,慢慢跛行出御柳岸畔,穿在身上的布衣還是布衣,刻在骨里的庶籍還是庶籍。

    他花了五十錢,扈下一輛牛犢木板車,回小長干里。

    秦淮之南有兩個長干里,大長干權貴扎堆,小長干庶民混雜。

    犢車離老遠經過烏衣巷口,沈階比往常向那條巷子多望了幾眼。等犢車拐入一條狹窄的小道,他單腿跳下車,付錢道謝,一瘸一拐地走向三間不算低矮卻墻坯斑駁的瓦舍。

    沈家祖上最高出過一位六品吏,只是代代沒落,到他父親一代,留下的除了三箱麻繩將斷的舊簡,便只剩三間片瓦遮頭的老屋了。

    “母親,孩兒回來了?!?/br>
    他點腳跳進院門,先道一聲。不出所料看見那個癱子正在院子里的墻根處曬太陽。

    癱子一身破袍,發亂如草,目光混濁。只是今日他有一點不同,便是拖著兩條殘腿仰躺在墻角的石板上時,一雙沾著黑泥的手里卻有一條潔白絲帕,正繃起來沖著陽光細瞧,嘴中嘖嘖稱奇。

    沈階瞳孔一縮。

    下一刻,少年如惡犬撲食屈腿抵在癱子身上,渾似不顧腿傷,一手扯過被染指的絲帕,揣在懷內,一手掐住癱子喉嚨。

    冰冷的目光發狠:“你敢進我書房?!?/br>
    “咳、咳?!卑c子被狠狠扼住了呼吸,骯臟的臉上卻在笑,轉動的余光,極力捕捉繡在絲帕上的那枚馬蹄金花押。

    “唐、唐記,前些日小郎受的救濟竟是他、他家,咳咳咳……”

    沈階不聽他說什么,垂下的眸漆黑如霧,手指一根一根收緊。

    “我阿母當初收留你,是她心善。我留你,是看你是個半死的殘廢,言談又知書史,被野狗分食不值。我不留竊賊?!?/br>
    “……玉兒,是玉兒回來了嗎?”正房屋里,傳出一道微弱病喘的嗓音。

    沈階的背脊微微一頓,抿緊唇,面無表情加重手勁。

    癱子被掐得臉色紫漲,還在渾不吝地笑,嘶啞不成句的聲音如一線蜂鳴,“這么、這么寶貝這帕子啊,那得報恩吶......”

    他鼓突變形的眼珠瞟過少年的一雙好腿,眼里閃過濃重的嫉恨與惡毒。

    癱子也不知忽然從哪里來的力氣,抬手去掰沈階的手指,喘出一口長氣,喀喀冷笑:“不如我告訴小郎一個天大的秘密,關于唐家那個小女郎、咳、的父親,立下汗馬功勞的秘密……你去報恩吶……”

    六月初二,朝,傅家祠堂中門大開。

    第38章

    傅家自立宗以來, 從未出過所有在世族老齊聚中祠,為一對父女除籍的情況。

    上一次如此大動干戈,還是因本支長房長子傅容在陳留之戰中立下大功, 闔族至祠堂焚香祝禱,敬告祖先。

    那一回,傅氏雖因痛失一位驕子而悲痛,卻到底是光耀祖宗, 是長臉的事,哪像此番自家內鬩于墻, 丟人現眼。

    是以之前傅則安到各位族老府上奔走, 欲意促成此事, 傅家輩份最高的幾位叔公叔祖都不同意。

    一是丟臉, 他們幾乎難以想象,邱氏掌了一輩子家,培養出了一位即將配享太廟的長子與一位官至中書令的次子,嫡孫傅則安更有青出于藍之象,被時人盛贊為“江離公子”。怎么臨老臨老, 就干得出這么一件昏聵事,居然跪到人家一個小女娘門前挾勢逼人,自墮身份,弄得沸議騰騰, 老二的副相之位眼瞅不保, 老大的身后哀榮也岌岌可危!

    一介婦人, 反常生妖, 可禍國政。

    此語當初應在引發八王之亂, 繼而致使五胡亂華的賈皇后身上, 何曾料想今日傅家亦有此劫。

    百年前的大晉, 因此痛失半壁江山,避禍江左,難道今日的傅家也要重蹈復轍?

    叔公們緊急商量對策,一致覺得息事寧人最好,不要再提什么除名之事,讓此事慢慢平息,阻止事態進一步變壞。畢竟有幾位長老對于傅三郎那孩子的感觀頗好,以為其才學之博,不輸大郎,其治事之能,不輸二郎,只不過性情使然,含垢藏鋒,不喜冒尖出頭罷了。

    傅氏有子如此,是階生芝蘭,他身故后不應得到如此對待。

    誰知一波未平,昨日又出了傅簪纓當眾問皇后娘娘討要“蠶宮”一事,在整個京師引起軒然大波。

    族老們胡子震起三尺高,又連夜聚集商討。

    他們終于警醒了,這傅小娘子行事乖張,比邱氏還有過之而不及。

    她背后有大司馬做靠山,傅氏可沒有,若不及早與之撇清關系,倘使天家震怒,禍及傅氏,那是誰也吃罪不起呀!

    兩害相權取其輕,加之傅則安堅持,才有今日傅氏宗祠大開的一幕。

    門楣莊肅的宗祠內,十二張棋子方席各分為六,分列兩邊。跽坐在席子上的耆老們雖點了頭,心里頭還是唏噓。

    宗族經此一遭,顏面全失,必定元氣大傷。

    祠堂外,多日不曾露面人前的傅老夫人,在兒媳孫氏的摻扶下,拄著手杖顫顫巍巍而來。

    因女子不得入祠堂,家下人早在檻門外的臺階上置備了一套厚墊幾案,供老夫人落座。

    這邱氏的身板子卻也真是硬朗,那日在烏衣巷外跪了半個晝夜,抬回家時已經氣若游絲,誰想躺在榻上將養了六七日,竟緩了過來,慢慢恢復了氣機。

    倒是這些日子為她嘗湯侍藥,端水倒溺,衣不解帶照料她的兒媳孫氏,受了不少磋磨,此日著一身素蘭紋窄襦曲裾,垂臉立在旁邊,臉色看著比傅老夫人還憔悴幾分。

    傅驍與傅則安立在一旁,同樣神色慘淡。

    若說一家門楣興衰也講究氣象,那么放眼一望,這傅氏本支滿打滿算,就只剩這么幾口人了,人丁稀薄得可憐不說,還個個都像霜打的茄子,氣度已經衰無可衰了。

    傅驍至今猶恨給老母亂出主意的周燮,有心召他來治罪,那廝倒比狐貍還乖覺,許是心虛,衙署告了假,避而不露面。

    他如今又辭了副相之職,想拿人都少了權限。

    再一想想,也忌憚把事情鬧得更大。話說到底,還是母親自己昏邁,方致一子落錯,滿盤皆輸。

    他現下只盼著,陛下能看在傅家多年忠心、他多年苦勞的份兒上,保留長兄配享太廟的封賞,若如此,也算給安兒留下一絲重振家

    聲的機會。

    “你說阿纓到底在想什么,她怎敢當眾對皇后娘娘不敬?”

    傅驍做了一輩子官,如今是真有些看不懂了,“這孩子,既不愿依靠皇室,又要與家族斷絕,往后便是一介商戶子,一個嬌氣的小女娘,守著富可埒城的財富,真能長久么……”

    傅則安眉心隱蹙。

    這幾日,他腦中一浮現阿纓的臉,便總想起她從前對著自己甜美微笑的樣子,心便如刀絞。

    沉默幾許,他張開輕啞的嗓子:“那日行宮下,她遞出那張四尺長絹,便已是下定決心。是我們太混沌?!?/br>
    是我們自以為是,沒料到柔順如她,有一日會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簪纓為何要與皇家翻臉到這個地步,傅則安心里也曾有一絲疑影掠過,卻沒能抓住。

    耳聽二叔輕嘆一聲,“等這事完了,明日就將阿雪送到莊子上吧……此女敗壞家勢,留不得?!?/br>
    “當老身死了不成!”

    他話還沒說完,傅老夫人拍案怒起眉目,中氣也不如從前了,氣勢卻依舊悍利:“敢動我的心肝兒,試試!分明是那賊丫頭有意讓傅氏出丑,她無君無父,不忠不孝,你倒不去理論,反要害老身的親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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