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宮追悔莫及 第44節
簪纓只覺香風撲面,下一刻便被一眾云鬢飛髾圍了個圈兒。 只見說話這女郎身材高挑,顧盼生輝,墨發挽成雙鴉髻,一只金葫蘆長釵斜插入髻,別有精神。聽了王蓿介紹, 簪纓方知她便是鼎鼎有名的謝氏才女謝既漾,忙福身道:“見過謝家姊姊?!?/br> 又向她身旁的王可貞見禮, “見過王家姊姊?!?/br> “今日來游玩, 盡興方好,且別多禮?!蓖蹩韶懸娺@小女娘團團見禮, 絲毫不亂, 儀態端雅之外,又透出幾分純稚意氣,甚是喜愛, 當即牽了她,向兩氏主母所在的帳子行去。 見簪纓蓮步裊娜,王可貞笑眼蘊含憐惜, 刻意隨她放慢步子,口中道:“慢些走也不妨?!?/br> 謝既漾從旁打趣:“meimei別信這個畫癡, 她八成是見美技癢, 瞧上了meimei, 盤算著摹你入畫呢,你可千萬別應她?!?/br> 簪纓此來之前,想過王氏做東自然會待客周到,卻沒想到她們這般熱情,一雙桃花眸也浮出淺淺笑意。自道:“早聞諸位姊姊高名,相見恨晚,簪纓不才?!?/br> 說話間到了諸位夫人跟前,簪纓又是一通拜見。 方才在遠處遙望,眾人贊嘆的是她冰雪風神,及近,那張皭然無瑕的面容映入眼中,卻不是乍一眼驚心的冶媚妖艷,而是令人如沐春風的明光怡美。 眾夫人中沒見過這小女娘的,自然在心中驚嘆,然當日在華林園中見過簪纓的,亦覺驚艷。 只因那日簪纓尚留著額發,含蓄不露,今日她改換發型,長發逸帶,竟是恍如變了個人。 真是一派好姿容。 當聽聞她身邊那位紅衣女娘自稱江乘顧氏時,在場夫人們又是一靜。 她們之前見這小娘子年紀雖輕,風采卻秀麗,原以為是傅娘子的家里人,不成想卻是顧公的孫女。 眾人不由想起,衛皇后薨逝那年,江南第一世家顧氏家主顧沅,率整個顧氏宗族遷出建康,避入山林。逼得陛下險些下詔罪己,苦苦挽留,顧公仍不回首,聲稱有生之年決不再踏足京城半步。 而今,顧家的女娘,卻陪著與皇室退婚的傅氏女赴樂游之宴,且樣態親密,情同手足。 這是顧氏在表示,這位纓娘子,有顧氏護著了。 二皇子在帳中,遠遠瞧見簪纓被眾星拱月地圍攏著,身邊既有顧氏女,身后又有便服戍衛,便知母妃顧慮的事,顧氏家主與大司馬早已洞若觀火,解嘲自笑,“看來是用不著我了?!?/br> “寧馨兒,莫站著,快來我身邊坐?!?/br> 那廂主帳之中,程蘊面帶慈色,向簪纓攬袖,又命女使引顧娘子上座。 簪纓記得這位喜佩五兵佩的謝家主母,當日在華林園曾關懷過她,依言入席。 程氏不由分說拉過簪纓的手,仔細觀了觀她的面色,連道幾聲好,“那日在宮里,不期有那般變故,沒能幫上你什么,孩子,你莫怪我?!?/br> 簪纓不料謝夫人開口先是道歉,輕輕頷首:“謝夫人言重了?!?/br> “你別與我見外?!敝x夫人見狀苦笑,嘆息一聲,“娘子許是不知,當年我與你阿母也相識的,雖不及衛娘娘與你母親那般好,亦是欽慕唐夫人風采,心向往之?!?/br> 簪纓目光微亮,輕道,“原是如此?!?/br> 怪不得那日邱氏跪在門外,謝家也來聲援。 “是啊?!背淌夏可钌畹赝@命途多舛的小女娘,從前她住在宮里時,自己心頭的這 點事,說不得,如今說出來卻不當什么了?!澳阈r候,我還進宮去瞧過你,每每帶著家里的幾個小郎小女,想著讓你多些玩伴。有一回,我家二郎與你分食一餅,被皇后娘娘看見了,自那日后,中宮便很少召我入宮了,即使進宮也瞧不見你,不是推說你在練字,便說你在午睡?!?/br> 程氏微微一頓,“皇后娘娘這是存了疑慮啊,我們謝家不怕什么,但我擔心你日子過得不安穩,平白惹些閑事,此后便也不至玉燭殿了?!?/br> 可這些年她對于宮里的那唐氏小女娘,一直是惦記的。 簪纓頭一回聽到此樁內情,默然聽罷,暗中捏住了掌心。 庾氏原比她想象中更嚴防死守,更不可理喻,連垂髫小兒共吃一塊糕餅的尋常事,也會引來她的防備。 她道:“分餅而食……是我幾歲之事?我竟都不記得……” “這有什么的?!敝x夫人爽朗一笑,喚聲:“二郎過來?!?/br> 一位穿白紗襕,笄遠游冠的玉面郎君應聲轉過隔席的山水幛,修身細腰,立如松竹,年在弱冠上下,正是謝二郎謝止。 方才的話他原是斷斷續續聽見了的,看見簪纓,微斂視線淺笑,“見過傅家meimei?!?/br> 簪纓見此人立如松竹,容止合度,起身回以一禮:“見過謝郎君。小女已非傅家人,郎君不必客氣?!?/br> 她并不忌談此事,不大不小的聲音傳了出去,周遭之人交換眼色,面色各異。 謝二郎一愣后,倒是笑了,道聲也好。又溫聲道:“今日的柰果是新摘的,世妹不妨嘗嘗?!?/br> “二郎?!闭@時,被他撂下半盤棋局晾在那里的三五好友也投子過來,都是世家子弟,口中笑道:“二郎何不為我等引見引見?” 他們也無狎謔的意思,只是對這位從不現身人前的小女娘好奇,本身又放蕩慣了,結果被謝止回身一手攬著肩一手勾著背,通通給拖走了。 “這些后生,”程氏失笑,怕簪纓不適,拍拍她的手,“他們就是這樣子,不用理會?!?/br> 簪纓感受得到謝氏母子的善意,回以一笑。謝既漾怕她與長輩坐著發悶,又帶著她與顧娘子到曲橋上的一個精巧小亭子中,賦詩作樂。 那亭中石桌上筆墨齊備,已有作成的詩賦數首,清風徐來,吹動花箋,以青瓷陣紙壓之。王可貞拈著一管纖細紫毫,為簪纓鋪了一張泥金桃花箋,和氣道:“咱們今日既是賞荷,便以荷為題,meimei賞篇墨寶,好讓我等拜讀,也算共襄良辰了?!?/br> 世家女子從小便學五音六律、詩賦文章,所以王氏女自然而然便認為簪纓同她們一樣,尋常在宮里是吟詩取樂消磨時間的。 一直橋底柳蔭下頭,看不慣傅簪纓被追捧,又湊不上來的崔馨聽到這句話,終于逮到機會,高聲笑起來:“王家阿姊才高八斗,以己度人,卻是平白抬舉旁人了。傅氏腹無點墨,哪里作得出詩呢?” 簪纓低眸瞥去一眼,神色未動,謝既漾先皺了眉:“紙筆在此,不然崔娘子上來作上幾首,好教我等品評品評?” 崔馨雖會作詩,可在二姝面前,哪里有她舞文弄墨的份兒,被頂了個倒噎,氣不過地將矛頭轉向傅簪纓,皮笑rou不笑道:“傅娘子,還是你來吧,說不定你出宮這幾日,學問就突飛猛進了,也未可知呢!” “小妹少說兩句?!贝抻湓谂詣袼?,抬頭見亭中那位烏發白衣的女娘,不施粉黛,粲如明珠,又心跳怦然地垂低頭,又說了崔馨一句,“你莫說話了?!?/br> 氣得崔馨直跺腳,“大兄,你究竟是哪邊的?!?/br> 簪纓不理這對兄妹,坦然對亭中的女郎們一笑,“我不通詩書,還是jiejie們作吧,我從旁學習?!?/br> “這……”一位女郎轉眸打圓場,“不作詩,其實作首小賦也可,寓景抒 懷都是一樣的?!?/br> 簪纓輕聲問道:“何為‘小賦’?” 她的語氣軟柔天真,并不因自己無知而羞赧,不懂就問??膳蓚兟牭竭@話,卻齊齊沉默了一下。 所謂小賦,便是將漢賦楚辭中現成的句子集出八句來,湊成一篇,只要詩意一致,也算有幾分趣味。這都是淑媛圈里約定俗成玩爛的玩意兒了,只要讀過幾首賦,即使不會作詩也能搪塞過去。 簪纓聽過解釋后,哦了一聲,慢道:“我只讀過詩三百,怕是不能成。還是jiejie們作吧?!?/br> 亭中數女對視一眼,都是有成算的人,聞言幾乎立即察覺了不對。 聽說皇后娘娘年輕時也是吳郡才女,雅好詩賦,不是說她對傅娘子視如己出,悉心教導多年嗎,怎會連如此簡單的東西都不教她? 崔馨不知眾人心中所想,見那亭子里默無一聲,十分暢快,繼續揭她老底:“傅娘子不會作詩也罷,不如撫琴一首?對弈一局?或作畫一幅?哦,我卻忘了,這些傅娘子也真不拿手?!?/br> “琴棋書畫,我確不精通?!?/br> 簪纓不痛不癢地回了一句,持扇垂眸:“比不得崔氏家學淵源,待客時將一室名家墨寶盡數撤下,想是畫技超絕,以白壁為幅,忍不住當著客人的面獻丑?” “你!” 這句話正正踩在崔馨的痛腳上,讓她瞬間又想起劉家上門納吉那日,家中的狼狽丑狀,臉上火辣。 她知道傅簪纓打小就是悶葫蘆一個,被自己陰陽怪氣地揶揄都聽不出來,遇事只知往太子表哥身后躲,她怎么也想不到,退了回婚,丟了回臉,這丫頭怎么跟脫胎換骨似的,嘴皮子變得這么利索了。 她紅著臉“你”不出個所以然來,忽聽曲水邊的大青石上,一道清朗的聲音慨然笑嘆:“黃昏以為期兮,羌中道而改路。初既與余成言兮,后悔遁而有他?!?/br> 簪纓不曾讀過《離sao》,卻也聽出了,這是譏嘲訂親的新婦被郎君拋棄的意思。 她投下目光,只見那青石上橫亙著一襲水墨色的長袍,衣帶松散,微露胸膛,葉隙間灑下的陽光綴在其上,碎金點點,交錯漫瀾。再往上的視線卻被亭欄所阻,看不見這人的面目。 王可貞卻是一下子聽出來,說話的正是自家行事荒誕的五弟,柳眉輕鎖。謝既漾已面色不善,振袖道:“眾女嫉余之蛾眉兮,謠琢謂余以善yin。固時俗之工巧兮,偭規矩而改錯。王五,滾起來道歉!” 簪纓本沒放在心上,被謝氏這一喝,反而沒防備地瑟了一下。 謝既漾卻已拉著她走下長亭,修長的指尖,溫暖而柔軟,到得大青石前,厲色道:“今日是你王家做東,如此無禮,便是王氏待客之道嗎?” 那王五郎嬉然爬了起來,端的是冠歪襟散,灑然一揖,咧唇一笑:“謝姊清談第一,弟不敢攫鋒。姊亦知余酷愛離sao,隨口一吟罷了,不當事,不當事?!?/br> 謝既漾冷笑:“揮塵尚有衛十六,他回了京,我不敢居榜首。你道不道歉?” 簪纓聽她忽而提及衛覦,心中一動,更奇的是這位謝姊姊敢公然呼他序齒。 晃神之間,卻覺酒氣撲面,原是王五郎彎腰湊近了臉,正笑瞇瞇地瞧她。 謝既漾大氣,欲護著簪纓,簪纓的手臂忽被人往后一拉,一只玄袖在王五郎身前一揮而過,隔開了他。 一道沉啞的聲音:“道歉?!?/br> 王五郎與謝女娘面色微變。 簪纓不用回頭都辨得出這道聲音,眸色由淡轉深,先已道:“李景煥,可松手?!?/br> 就這六個字,讓聽到這邊動靜的游冶士女們一靜,再靜,終至鴉雀無聲。 都說太子殿下移情別戀,他今日不請自來,已屬十分離奇,更可怕的是傅娘子, 她怎么敢當眾直呼那三個字? 連名帶姓地喚出東宮名諱,是大不敬。 李景煥一身金銀鏤朱色絳紗袍,貴氣凌人,鳳眸卻挾著隱忍,被眼前這片勝雪的白迷了眼。 她又穿白衣。 卻如此張揚艷麗,像雪白的蝴蝶掙開了繭,不再似從前柔弱。 他望著簪纓那張臉,好像第一日發現她透骨生香的美,目光漸漸地生出癡迷。 下一瞬,他頭骨如被尖針刺入,痛得李景煥猝然低哼一聲。 這種毫無征兆的巨痛,李景煥已經經歷過幾次,然而當下一次發作時,仍如雷劈一樣疼得難以忍受。 他發白的唇角卻微勾,眼眸浮現一絲癲狂。 他終于確定,他的頭疼與阿纓有關,他每見她一次,便會頭疼一次。 第36章 這幾日, 李景煥腦中不斷閃現阿纓手臂燒傷,一回一回剜rou的場景。 冷宮荒殿,殘燭薄衾, 那個骨架支離的女子就困在他的記憶里, 血,從她手臂上一次一次地流淌下來,從未有過愈合。 李景煥不斷提醒自己,那只是個噩夢, 阿纓連被蚊叮的疼癢都受不得,怎可能忍受得了那般刮骨的疼。 但阿纓性情的變化,對他的態度從過去的形影不離到如今的厭惡排斥, 這種種反常,又仿佛告訴他,其中有所蹊蹺。 萬一那不僅是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