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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宮追悔莫及 第34節

    庾氏隨眼掃到一行字,噎道:“四十八斤香篆,本宮是什么丈二金身,用得了這么多薰香??”

    關雎難堪地提醒:“娘娘忘了,您說唐記的七寶犀香獨具一格,這些年分賞出去的,還有被小庾夫人搜羅走的……”

    唐氏之香,妙就妙在秘方獨絕,無可替代。顯陽宮若要按絹布上備注的那般原原本本還回,只能是從唐記的香鋪買來,再送去。

    可內監出去打聽回來的消息,更令人吃驚:“回娘娘,唐記的七寶犀香三日前忽然價格大漲,由千錢一兩,漲到了萬錢一兩?!?/br>
    萬錢一兩?!那一斤便是十萬錢,四十八斤,就是足足四千八百貫。

    她從哪里去弄這四千八百貫?

    庾氏緊咬銀牙,陡然明白過來,原來那丫頭,早已做好了套在等著她。

    這還只是那長長賬單上,最微不足道的一樣。

    第27章

    天色昏昏向暮, 白日的暑氣仍余留未退,原璁奉旨到烏衣巷時,傅家祖孫還跪在原地。

    那些玄錦玄靴的北府驃騎圍守嚴明, 縱使重甲加身,汗也未見一滴。為了給往來觀覘的行者照個亮,特意加了燈籠,于是便照出早已支撐不住的傅老夫人跪躺在地, 嘴角慘白,虛汗淋漓, 胸膛像一口破風箱呼呼的倒氣兒,任傅則安心焦如焚也無濟于事。

    見原公公來, 傅則安抬起通紅的眼眶, 忙問二叔如何,傅老夫人聞聲掙扎著仰脖兒, 嘔啞著嗓子問:

    “天使大人……我兒他不曾辭官吧?求天使向陛下美言幾句, 我兒素來兢業、恭謹……”

    原璁以帕掩鼻, 皺了皺眉, 嗓音含著冷漠的低柔:“傅中書啊,還在太極殿前跪著呢。老夫人今日可是鬧出了建康城百年來沒有過的新鮮事, 可不是簡單的辭官二字,便能解決的,過后問不問罪,都未可知?!?/br>
    邱氏聽后,絕望地悲鳴一聲,栽倒在地。

    “祖母!”

    原璁皺皺眉, 申斥歸申斥, 過后又轉向中參軍。來前他得到陛下暗示, 多少還是得與大司馬的人講情講情,畢竟若真跪死了一個,不好看相。

    林銳聽到原公公勉為其難的求情,勾起唇角:“原公公是曉得我大將軍脾性的,非卑職不容情,公公完不成差事,回頭頂多被陛下數責幾聲,大將軍的軍令,是真殺頭啊?!?/br>
    他支起森白的牙齒一樂,“不然,您親自上西山行宮問問大司馬去?”

    原璁心底打了個激靈,心道果然什么樣的人帶什么樣的兵,他有幾顆膽子,敢去惹那尊煞神?

    求情本就是捎帶手的,原璁堆起假笑,呵呵兩聲,便撂下手不再管了,還是將東西送到傅娘子手中要緊。

    他手持檀盒叩響府門,卻是杜掌柜親自來開的門。

    杜掌柜立在檻內的階臺上,一見面就皮笑rou不笑道:“喲,是哪陣風將御前總管大人吹來了?”

    原璁今日就是挨懟的命,卻還得討好人家,扮相笑道:“陛下聽聞小娘子受了委屈,特命老奴來探望小娘子的?!?/br>
    而后捧上裝著皇莊賬簿的盒子,壓低聲音:“國鼎難移,這兩所宮莊,都是一等一的沃土良田,還請小娘子笑納?!?/br>
    杜掌柜諱莫如深地捻動三綹三羊須。

    雙方都知道,宮里派人來明為撫慰,實則是為抵平鼎器禮器的賬??赏煌膺@個交易,還要看傅娘子的意思,杜掌柜硬梆梆撂下一句:“等著?!被厣硗镌喝フ埵?。

    原璁滿臉苦笑。

    東院里,庭燎薰亮而靜謐,堂屋中的青瓷綿羊燈槃也掌上了燭火,將一室寬平的楓木地板映漾出澄澄水光。

    簪纓正跽在幾席上煮茶,長而軟的廣袖堆在股膝兩側,與柔白的裾緣含混依偎在一處,給那纖曼的身姿添染出一種柔如花雪的美。

    聽到杜掌柜傳報,她側過臉想了一想,道:“可?!?/br>
    說實話,那些笨重生銹的銅鼎與裂痕滿布的舊朝琮器,于國是社稷象征,于她卻無用。之所以在賬冊卷首大記一筆,一是為明心志,也為狠撕一撕宗室的臉皮。

    如今看來,皇家原來還要一分臉,那么自然得付出相應的代價。

    宗室的百畝御田,實惠多了。

    簪纓眼里浮現出一點暢快之意。

    那廂原璁得了首肯,大出一口氣,忙不迭交接,隨引路小婢至東堂廊下頭。他不敢走近,隔著門遙遙一拜:

    “奴才給傅娘子請安?!?/br>
    簪纓不睬他,對著風爐低垂長睫,手持竹杓舀出一勺滾沸的茶湯,傾入葵口青瓷盞中。

    原璁半晌不見回應,不由仰覘。燈下情景卻是仕女低眉,長睫似羽,纖髾分茶,翹指如蘭,燈燭的淺澄光色渡在女子的側顏上,靜美不可方物。

    他趕忙垂首收回視線,心中納罕:從前在宮闈所見的傅娘子,同樣是淑麗的,卻無此般澹澹如萬頃水波的靜氣,這氣度不像從庾皇后手底調理出來的,倒有幾分比擬衛娘娘……

    他心頭微凜,不敢再想下去,訕笑著說:“小娘子近來可好,陛下這幾日常掛著小娘子,想念小娘子做的一手好茶湯,說小娘子何時空了,不妨回宮小聚,那里永遠是小娘子的家——”

    原璁的話音戛然而止。

    因為在說到“家”字時,簪纓的動作頓了一頓,隨即端起面前的茶盞,慢不經心地傾倒在地。

    由左到右,酹地一線。

    此為祭死人。

    “小娘子你……”原璁色變。

    簪纓挑起眼線,神色不動地問:“皇上這是要降罪么,圣旨何在?”

    原璁艱難地擠出一絲笑,“這是陛下的家常話,絕無逼迫,更非降罪,哪里有圣旨,小娘子莫誤會了陛下?!?/br>
    “既無圣旨,便恕不奉陪了?!濒⒗t說完,疑惑地看著門外之人,那嗓音甚至仍然軟糯無害,“原公公還有別的話?”

    原璁哪里還敢多呆,躬身告退。

    轉身時他抹了把鬢角,竟有濕意。

    回想方才傅小娘子的短短數語,無一字不和氣,卻就是令人無端的驚疑難安。

    夜半,整個傅府空如墳冢。

    打從晌午便出門上香的老太太沒回來,一家的頂梁主宰傅驍沒回來,傅則安也沒回來。

    諾大的府邸眼下全由二房夫人孫氏支撐著,前廳燈火通明,她一趟趟差人去宮門外打聽,一趟趟派遣家人去同傅家交好的官秩家中,請求援手。

    前廳火急火燎著,住在離老太太上房最近的遜梅軒中的傅妝雪,只知祖母和兄長夜未歸家,卻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何事。

    她讓身邊的小丫頭阿愿去前頭打聽,孫氏卻不愿與她多分說,只一味道:“無事,請二娘子早睡吧?!?/br>
    傅妝雪心中卻愈發不安,阿愿是個半大的孩子,天真安慰著:“興許是老太太回城晚了,二爺與大郎君去接人,又或馬車半道壞了,以此耽誤了。二娘子莫擔心,不會有事的?!?/br>
    傅妝雪白著臉搖搖頭。

    阿愿怎么能明白她的心情呢,不,任何人都不會明白的。從簪纓阿姊退婚那一刻開始,一切就背離了她的初衷。

    傅妝雪原本并不是想攪黃太子殿下和簪纓阿姊的婚事的,她也從沒想過,讓簪纓阿姊離開傅府。

    她怎么敢。

    她的母親是個胡族女子,在南北朝廷交界的邊陲亂城,胡人俘治的漢人百姓苦不堪言,而一個當壚沽酒的胡女,同樣低賤如草。

    更不幸的是,這樣一個女子卻又姿貌出眾。

    娘親曾告訴她,一個女人想在那種地方活下去,就要掌握察言觀色的本領。因為在那里,掌人生死的是男人、強壯的男人、做官的男人。

    只要是男人,就會吃女人的那一套,最多是口味不同:有人喜歡柔弱溫順的,有人偏愛剛烈不馴的,有人中意高潔出塵的,也有人愛那外表烈性,關起門來卻放蕩如娼伎的。

    母親教她,“你必須在見到一個男人的三面之內,便判斷出他屬于哪種類型。記住,他是什么,你便是什么,男人是風,而你只能做一根草,草,是沒有骨頭的,但草蔓依附東風,可以一歲一榮,長長久久地活下去?!?/br>
    “雪兒?!蹦莻€女人在死前近乎癔癥地抓著她的手重復,“只有活下去?!?/br>
    傅妝雪不知母親是否便是用了如此手段,才與父親有了她??傊龥]出生時父親便死了,對她來說,有父如同無父,她依然要與母親相依為命。

    令傅妝雪印象深刻的,反而是母親向她演示過的,那許多種不同的睇人的眼神。

    都說什么相由心生,從一個人的眼神便可看出他的心相——其實不是的,眼神也可以后天練成。

    只要猜出對方性情如何,愛好如何,便可投其所好。若對方是粗俗魯男子,你眼波似水,便足以惹人憐惜;若對方是格調高華的公子哥,你目露堅韌與清傲,便可令他動意攀折。

    后來邊城饑荒,母親病死,無數流民從北向南逃亡奔命,傅妝雪活不下去,也被裹挾其中。在那條長長的流亡路上,她就用母親唯一教給她的東西,一次又一次保住了命,甚至幸運地保住了清白。

    但她不敢停下。

    她從未覺得,那是一條尋祖歸家的路,在生死流亡中,她每一日都死守著母親留給她的那塊玉佩,心里卻不知道,母親口中的那戶大官人家,是否會接受來歷不明的自己。

    即便接受了,她也不過是從一個看人眼色的地方,來到另一個看人眼色的地方。

    哪怕祖母與兄長對待她的憐惜與愛護,已令她喜出望外,她依舊不敢放下自己的武器。

    她怕若不按照他們的喜好,扮演好一個可憐孫女,一個懂事meimei,他們便會不喜歡自己。

    而遇見太子殿下,也許是她這一生中最走運的事。

    她記得那日,是一個初春的晴日,太子殿下著一身玉白勝雪的大帶襕袍走來,翩翩如謫仙。

    那是一位尊貴高華到讓她不敢接近的人物,傅妝雪并不敢拿自己微末的保命伎倆,去試探當朝太子,只是本能太過熟練,下意識變換了一種眼神,睇去一眼。

    太子殿下回以的目光中,帶起片片漣漪。

    傅妝雪陡然心驚,知道那意味著什么。

    她的心愿,自那一刻起,全然改變。

    低賤地活了十四歲的她,開始肖想一個至尊至貴之人。

    可即便這樣,她也從未想過擠走傅簪纓的位置。她從家中聽到許多關于那位堂姊的事,她知道這位堂姊出身富貴,且與太子殿下有青梅竹馬的情誼,也聽說她被皇后教導得端莊柔順。

    所以傅妝雪想,她需要傅簪纓這個對比。

    她什么都不與她爭,只要兩個人站在一起,太子殿下自然便可以發覺她身上的不同。她也并不奢求什么高品階的名份,只要太子殿下能分給她一份關注,于她同她阿母那茍且偷生的前半世而言,便已是揚眉吐氣。

    可這一切的前提都是,傅簪纓要留在原地,不能出現變故。

    一旦傅簪纓有變數,就好比眼下,無論是太子殿下的注意力,還是兄長的關注點,就全都被她吸引走了。

    若傅簪纓執意不回頭……傅妝雪臉色慘淡地揪緊衣帶,有些不敢往下想。

    失去了月光照映的石子,是不會發光的。

    可是根據她的所聞與對傅簪纓的觀察,那分明是一個沒有自己主意,像嬌花一樣天真膚淺的女孩子,所以她實在想不通,傅簪纓為何會突然決絕地提出退婚,又棄傅家而去?

    蠟燭燃到了底,傅妝雪昏昏沉沉等到了后半夜,終于聽到上房傳出動靜。

    她披了外衫,連忙趕去,看見的卻是兄長背著昏迷不醒的祖母進屋,跨進門檻時,他自己也踉蹌了一下。

    二叔則衣冠不整地在旁,哭喚母親,命人快請郎中。

    傅妝雪被眼前所見驚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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