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宮追悔莫及 第32節
傅老夫人當即嚇出一身冷汗,腿腳一崴,又坐回了地上。 聽這話意,她難道把徽郡王本尊惹出來了?可……方才她字字句句針對的都是傅簪纓啊,可絕沒有對太妃娘娘有半點不敬的意思。 徽郡王父子不是以純孝著稱嗎,他眼見傅簪纓不敬尊長,難道不該屏棄于她,為何還要幫口? 還不待傅老夫人解釋,兩條衢口外的一戶府邸忽地漆門大開,一個綠裙小婢提著一桶洗菜水出來,三步并作兩步,到得傅老夫人跟前,奮力一潑,正灑在邱氏三嫗腳邊。 污水蜿蜒流淌,在那三個加起來有二百歲的老婦人裙裾上洇出一大片污痕。 小婢潑完也不言語,瞪視老婦一眼,踏著軟舄返身回府。 傅老夫人有生以來,何曾受過這等份兒的侮辱,她盯著那門閥辨認,卻見碩然兩個燙金大字掛在門楣上,正是“謝府”,登時眼前一黑。 ——怎么謝家也來為那個與天家作難、不恭不順不孝不悌的東西出頭,他們、他們便都不嫌丟臉嗎? 此念才罷,邱氏又見徽郡王右側相鄰的那幢府邸,自門口緩緩走出一位銀絲滿鬢的老婦人來。這位老婦人同她一樣拄著一根筇杖,衣著卻是一襲莊雅的直裾素袍,領緣暗繡竹蘭紋樣,在陽光下行走,漾動出的蘊藉光采靜美非常。 “老姊妹,這又是何必呢?!?/br> 老婦人一開口便是清婉的南音,“不妨勸你一句,給旁人留條路,便是給自家兒孫留后路。世事多圭角,她一個小女娘活得不容易,又豈經得住你來催逼?” 傅老夫人看著眼前之人,赫然是與她做過幾十年近鄰的楚司空夫人,哆嗦著嘴唇說不出話。 怎么,就因為當年唐素換了一間烏衣巷的宅子給你們楚家,也犯得著你眼皮子淺地巴巴出來給她女兒出頭? 邱氏忽然有種四面楚歌的感覺。 可是今日已然走到這一步了,她可是帶著拯救傅氏一族的信念而來,這場戲是唱也得唱下去,不唱也得唱下去了。 而且正因這一家兩家的都在此看著,她才更得頂住這口氣,換個角度想,這不正是她一開始想引人旁觀的目的嗎? 只要她拿出最后的殺手锏,讓傅簪纓知道怕,她的顏面就不會掉到地上。 想到此處,傅老夫人的目光像兩根鐵楔一樣堅定,在兩媼的左右摻扶下艱難地站起來,不看別人,只沖著眼前的那道門,攢盡一身力氣高聲道: “傅簪纓,你是否真要一意孤行,任憑你父親的名籍從傅氏族譜上抹除也在所不惜?若果真如此,老身這便做主,永除你父女二人名籍,你父不再是傅氏子,不再受傅氏香火供養,你也再非簪纓世家的女兒,永墮庶籍——你思慮清楚,切莫后悔!” 此言出口,徽郡王和楚老夫人阻攔不及,都大驚失色。 要知當朝,士庶之間,天壤之別。 鏗鏘有力的余音在長巷中回蕩,飄過黛瓦高墻、柳池樾陰,清清楚楚傳進簪纓所在的廳堂。 屋內婢子皆失色,面帶驚慌地看向小娘子,這忤逆親尊、族譜除名的罪責有多大,連她們這些做奴婢的都一清二楚。 單單如此也罷了,其中又涉及小娘子亡父的身后清譽,一個弄不好,小娘子便要背負這個心理陰影一世不得安生。 何其歹毒的老婦,這是要將小娘子往死里逼! 連杜掌柜都帶著一幫家仆趕了過來,怒眉豎張,擺出要大干一場的架勢?!靶∧镒觿e怕,我去將人打走!” 簪纓眉目略略低垂,澹靜地坐在原處,仍是不動如山。 她撂下杯盞,指尖有些發抖,用左手壓了一下右臂,鎮定下來。 不是害怕,是憤怒,怒于她阿父的先靈被這老婦口舌玷污。憤怒之后,簪纓卻是微微失望地嘆了口氣。 她等了好幾日,還以為他們能有些新鮮的招數,原來不過是,禮教殺人而已。 搬過來的這幾日她并未閑著,除了開始看阿父留下的書簡,她也從杜伯伯口中得知了不少阿父阿母從前的事。 庭外,艷陽高照,一室清涼的堂中,白狼弭耳掉尾地踱來,團著身蹲踞在玉衣女娘身側,利齒微露,狼眸冷鷙凝視堂外。簪纓穩坐檀案之后,張臂拂動雙袖,一雙流仙廣袖如波浪般漾開,又平整地鋪落在茵席上。她疊手落于膝前,腰背纖直,下頷微揚,平靜道: “傳我的話——我聽說,當年我阿母嫁入傅府,邱氏為難新婦,我阿父不愿忍讓,便曾欲與傅府斷絕。是我阿母顧念阿父的聲名,用一府與近鄰易宅,方建蕤園,彌墻鬩,掩家丑。我不才,無阿母之足智,無阿父之氣量,今日邱氏到我門前,敢拿尊慈說事,辱我可忍,辱我父母寧死不忍。 “今日我代先父決意,不是傅氏要除我父女名籍,是我父女要與傅府劃清界限。聽說族譜除名要請族老,入祠堂,蓋押章,不是你邱氏一人一言能定的。你自去請人,到時我必登門?!?/br> 說到這里,簪纓眸色瀲滟欲滴,此日第一次咬了牙:“若十日內你傅家請不齊宗族元老,開不了傅氏宗祠,我去請,我去開。這押章,你傅氏是蓋也得蓋,不蓋也得蓋?!?/br> 言罷,簪纓喉聲微啞,在心中補了一句: 五日之期,還剩最后一日。 這些人不是想拿捏她的軟處嗎?前世她前怕狼后怕虎,可這一世她什么都不怕了,她甚至突然希望這最后一日能拖延得慢一些,再慢一些。 她喜歡看這些人不舍得斷腕自保的掙扎樣子,不舍得,那塊腐rou才會越爛越深,一片一片剜的時候,才會越疼。 廳堂靜得針落可聞。 人去傳話,簪纓的手背忽然覆上一片毛絨絨的觸感。 她低頭,眸底燃燒的冷焰一瞬間熄了下去,鼻音甚至有些軟儂:“是不是覺得我太壞了?” 她在狼頭上親昵地揉摸一把,目光灼灼,“更壞的且還有呢?!?/br> 小娘子的這番話由杜掌柜親自傳出門去,傅老夫人聽后呆滯半晌,險些又一屁股坐回地上,流出的冷汗蟄了眼。 “……老身聽岔了還是你、你說岔了,她她怎么敢,這是大逆,是大逆!” 長巷拐角處,自從傅老夫人出府后便一直帶人綴在后頭的徐寔,瞇眸看看日影兒,見時候差不多了,對身后的兩隊騎甲兵道: “去吧,按大司馬的意思,老人家喜歡跪,就讓她跪到舒心為止,留下一口氣能去祠堂簽押就成。只是換個地兒,別在烏衣巷里了,免得擾貴人們清靜?!?/br> “哦?!鄙碇氖坎忌赖能妿熛肫鹗裁?,補充一句,“一會兒傅家若有人來求情,那可是一家子仁孝的子孫,誰想替老夫人跪,千萬別攔著,有福同享,人多熱鬧?!?/br> 與此同時,傅府大門口前,傅驍聽得門客傳來的消息,像在聽天人說夢話,立在地上,如一段被天雷劈中的焦木。 “你聽錯了吧……” 不止他的聲音在抖,身子在抖,這位傅中令的兩只瞳孔都似在止不住地顫抖。 “母親不是去凈云寺上香了嗎,怎是去了烏衣巷。下跪……跪個小輩……她不是市井潑婦,她是誥命??!是中書令的母親??!我傅氏是名門?。?!母親她,豈會如此行事……” 傅驍面目猙獰,忽然哇呀一聲,顛跳起來用力拍打車軾,長啼:“駕車,駕車!完了,傅家全完了……” 第26章 徐寔吩咐罷, 甲兵應聲而動。邱氏還坐在地上做夢呢,一對黑甲衛如兩座高塔左右夾來,拖著邱氏來到烏衣巷外烈日當頭的衢口, 聲如洪鐘: “跪!” 邱氏像一只面口袋似的被擺布著, 天旋地轉間, 仍接受不了眼下的事實,仰頭看見道口指指點點的行人,臉色紅似豬肝,兩耳嗡嗡作響。 “你們豈敢!老身乃誥命婦,家兒是中書省令公, 老身長子還是北伐建功的社稷之臣……” 她欲從地上爬起, 話音還未落, 又有兩個面口袋被扔在她身旁, 正是王媼和李媼給她作伴來了。 徐寔冷冷掃視那斯文掃地的老婦一眼, 從隨扈手中接過一只兩臂長的長條扁形錦盒,向傅小娘子府門行去。 府門下的杜掌柜見了他,又見到來此為小娘子撐腰的黑甲衛, 向徐寔拱拱手, 將人讓進府中。 二者并肩, 誰也沒有回頭多看那個在巷口哭叫的老虔婆一眼。 東堂, 簪纓發作過后,正雙手環著狼頸低頭默默。 見徐先生至, 她目光一下子亮起來, 起身直朝外看, “小舅舅來了嗎?” 徐寔在檻外的木廊子上脫了履, 輕撣大袖, 捧篋步入堂中微笑:“主上沒來, 遣在下來給小娘子送兩樣物件?!?/br> 又道:“外頭雜事小娘子全不必理會,親衛會處理干凈的?!?/br> 說話時,他一直小心留意著傅娘子的神色。 此前,徐寔與邱氏的馬車可謂是腳前腳后到的烏衣巷,礙于主上有過交代,他全程聽完了傅老太婆放的厥詞,忍得牙根發癢。 大晉自天子以降,孝道為先,這一字就是一座越不過的高山,一片不見底的深淵,徐寔深知這番話對于一個十五歲的小女娘來說,是何等的威懾與壓迫,他不敢想象傅小娘子聽后會如何。 可他沒想到,傅娘子會那般果決地回言,稱得上一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好靜氣,好膽魄。 可徐寔依舊擔心,她的女兒受委屈。 簪纓卻只好奇地向先生手里張望,“是什么?” 徐寔便打開那盒子的上蓋,只見其中臥著一張不知何木制成的小號木弓。 那弓形古拙流暢,曲線宛如工筆一氣呵成的仕女側影。弓身上,每隔三指寬,又如琴徽般銼入一粒小小的紅色寶石,一共七顆,第一眼看去低調不揚,與木色映襯,卻是格外精巧別致。 小弓之下,還壓著一柄同木色的馬球桿。 簪纓從前曾見四公主和五公主在華林園玩過,自己卻不曾碰過。一見此物,她心中煩惱霎時一掃而空,小心地拿在手內,竟是不輕不重,正合自己的手感。 不得章法地輕揮兩下,也有如臂使指之感。 “大將軍說了,小娘子務必好生進膳睡覺,待養好氣血,正好教小娘子玩樂?!毙鞂佇χ恿艘痪?,“將軍親手做的弓武,殊為難得,小娘子收好?!?/br> 簪纓本就握著馬球桿舍不得放下,聽是衛覦親手所做,掌心里打磨得圓潤的硬木忽然便似有了溫度。 女孩頰邊抿出一對清淺的梨渦,不甚明顯,卻很安恬。她輕道,“小舅舅疼我?!?/br> 徐寔交代過東西,問:“小娘子可有話帶給大將軍?” 簪纓輕輕福身:“代我請小舅舅安,多謝小舅舅饋贈?!?/br> 徐寔微頓,看著小女娘清亮無霾的目光,知道問不出別的話來,便頷首而去。 只是走至堂門處,他到底不忍心地回過頭,又多安慰一語:“在下雖不知當年京華中事,卻知唐夫人犖犖豪情,玲瓏八面,不與宵小計較是不足道也,并非懼了他們。是以小娘子無論如何行事,都不算違背父道母道,毋需愧疚?!?/br> 簪纓下定決心要做的事,是不會愧悔的。耳聽此言,她心中一動,稱是,忙忙追問的卻是另一事: “先生也認得我阿母,也與我阿母熟識?” 徐寔斂起的眼波如春水,那樣一位耀眼的佳人,他豈能不識得,豈能不難忘…… 這位年過不惑的南畝耕士最終只是低道:“你阿母,是個很好,很了不起的人?!?/br> 他前腳剛走,徽郡王夫婦便因邱氏上門胡鬧的事,趕來安撫簪纓,這且不提。卻說兩刻鐘后,一輛通幃犢車攆火似的趕到了烏衣巷。 從車上跌下來的正是傅驍,下車時這位中書令差點被踏凳絆倒,撞歪了頭幘,也顧不得。 他當頭見一班黑壓壓的精甲撞進眼里,正午酷熱的太陽下,老母親就跪倒在行人往來的衢口。 傅驍如同被無形的巴掌左右開弓摑在臉上,火辣辣地疼,連聲叫道:“何以至此,何以至此??!” 他趨至近前,更為清楚地看到了母親的狼狽。只見傅老夫人鬢發垂落,臉上分不清是淚是汗,嘴唇哆嗦,胸口起伏,袍擺處還沾著不知是什么液體的污跡。 這哪里還像一位持家掌饋的世家老太君? 傅驍心內含酸,已知自此刻起,清河傅氏的里子面子,是再也沒了。他抖聲輕問:“母親傷到何處沒有,先起,先起來?!?/br> 他欲要將人扶起,兩名甲兵將佩刀一橫一抹地叉在傅驍面前,鐵面無私。 傅驍一眼就看出來這是大司馬手底下的人,既怒且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