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宮追悔莫及 第21節
簪纓又啞口無言。 衛覦見狀低嘆:“輕信于人,要吃虧的?!?/br> 簪纓的嘴唇抿成一線,不自覺地用左手壓住右臂,快速眨動睫毛,意圖抹去不斷在眼中聚集的水氣。 她說不過他,但至少明白一點,若大司馬當真心懷鬼胎,便不會這樣揭露出來提醒她了。所以她知道,就是知道。 她所傷心的不是他的提點,是這番話精準地踩中了她前世的痛腳。 輕信于人,吃虧喪命,正是她上一世的寫照。難道上輩子,她便沒用心去分辨,沒用眼睛去看?卻還不是被人哄瞞得團團轉。 衛覦的話,兜頭蓋臉地給簪纓潑了盆涼水,讓她陡然清醒:若自己重活一回還是一樣的面嫩心軟,見到有人對自己好幾分,便全無保留地依賴上去,恨不得投桃報李,那么,她又有何長進,今后的路如何能走得長遠? 可若是遇到對自己好的人,先在心里豎一道高墻去防備,直待分析了利弊,判斷了好歹,再去選擇以何等態度與人相交,這便是她想活成的樣子了嗎? 簪纓螓首低垂,半晌沒有言語。 衛覦自認語氣不重,卻見少女神色不對,頓促住,搓了下手指。 他薄唇微啟,簪纓將頭輕輕別到了一邊。 衛覦想起茶幾的屜格里,已命親衛換成了從顧氏園子采摘的林果,想去拉開,隨即想到她已經吃不下了。 他指尖遲疑地敲在膝上,一縷微末的無措從臉上閃過。 便這般沉默了一路。 日色忽忽而暮,車行至樓玄山下,親衛勒停馬車道:“將軍?!?/br> 衛覦開腔:“到了?” 親衛道聲是,“前頭……仿佛有人在等著傅娘子?!?/br> 簪纓聞言掀開車帷,當先映入眼簾的,便是著一襲白龍鱗紋襕袍的李景煥,他居然還等在那里。 太子鑾車旁邊,又比早晨多了一輛通幰犢車,數名健仆簇擁著兩個褒衣大袖的男子,也等在車旁, 卻是傅驍與傅則安。 在這對叔侄身邊的那抹倩影……是傅妝雪。 女子穿一身楚楚的素白,被傅則安扶坐在道旁的青石上,遠遠打量去,仿佛受了不得了的委屈,纖小的一團影,也惹人愛憐。 看到這群人,簪纓閉了閉眼,本就不高的心緒又低沉幾分。 他們真是,將她的話全當作耳旁風啊。 “林銳?!毙l覦沉聲發話,車外甲兵才動,簪纓卻轉過臉,十分認真地說道:“阿傅受教。我自己來?!?/br> 她態度中的恭敬與親近和先前別無二致,向衛覦一福,自己扶壁下車。 一個人走向了那群她根本不想再見到的人。 逃避是無用的,她本就沒打算事事都躲在他人身后。 大司馬方才之言,從另一個方面點醒了她:既要變強,怎能連一句殘忍的真話都受不住,怎能一想起曾經受過的戕害便遮起眼睛? 這世道,本非為天真之人所設。 那她便不再做天真的小孩子。 “將軍,是否要管?”林銳看著夕陽下那小娘子單薄的背影,低聲請示。 車里的人靜了一息,道:“她想自己來。讓她自己來?!?/br> 簪纓一下馬車,等候在漢白石牌樓下的幾人,不約而同地迎了上來。 李景煥的步履最快,來到近前。終于看到了她整個人,他上下將她打量一遭,卻見簪纓唇色微白,眼尾發紅,心頭一緊。 他余光掠過馳道上的馬車,額角青筋微突,聲音卻頗輕:“阿纓,你可曾受欺負?莫怕,你同景煥哥哥說,同我回宮去,我向你保證,再也不會發生這種事了,好不好?” 簪纓的眼形狀似桃花瓣,內瞼微勾,眼尾上彎,眼皮又是薄嫩潔白,略一揉弄,便如敷脂般生出紅暈。 往常她愛笑時,這對明眸是平易近人,嫵美妍好,而今不笑,便綻出雪里紅梅般的冷媚。 那一聲“景煥哥哥”,令她蹙起蛾眉,誰也沒理會,目光直逼站在最后的傅妝雪。 這是她第一次正著眼仔細打量此女。 一看之下發現,傅妝雪曲裾下微露的那雙五色云霞履上,染著斑駁的紅色,卻是血跡。 她目光所至,傅妝雪連忙坐青石上起身,一瘸一絆地走來,神情里滿是忐忑與歉意。 “阿纓,”傅驍從未見過傅簪纓如此涼薄的模樣,賠出笑臉,徑先說道,“你別誤會,我知你不愿見到這……二娘子,不是我等帶她來的?!?/br> 他一個叔父輩的人,同簪纓說話時,卻將姿態放得極低。不低也不行了,這樁麻煩事搞不定,不說先兄的追封恐淪為泡影,便是他的副相之位,也難說保不保得住。 傅則安在旁聽到二叔先如此摘清一通,不贊同地皺眉,目光復雜地看著簪纓,“……阿雪她為了給你賠罪,是從傅府一步步走到這里來的,走了整整一日,我們事先都不知情?!?/br> 他語氣中的心疼溢于言表,心疼之外,還有幾分隱隱的責怪。言下之意,仿佛在說:你看,我們不舍得讓她來,但她都已經來了,都已經如此可憐了,你為何就不能大度一點,原諒她呢? 傅妝雪泫然接口:“阿姊,都怪阿雪惹你不高興了,我向姊姊道歉。只要阿姊肯回家,讓阿雪做何事都可以?!?/br> 簪纓垂視傅妝雪的那雙腳,點點頭。 “原來如此?!?/br> “從邊陲走到江南還沒走夠,生怕旁人不知你有這項本領,生怕有人忘了你吃過的苦受過的罪,所以用在我身上,是嗎?” 傅妝雪眸中透出驚詫,嚇得連連搖頭。 不等她如何,傅則安先一步將人護在身后,看著簪纓的眼神里,nongnong都是失望。 聽聽,這是什么刻薄言辭!哪怕不是一家姐妹,她難道對人連基本的同情都沒有了?阿雪從不曾用苦難乞憐,她為何要如此惡意地揣測? 他剛準備開口替小妹說話,傅驍暗地扯住侄兒。 他們來之前在車上商量得好好的,此行是為了將阿纓哄回去,為了明日還能上得早朝。不合時宜的話,還是通通收起來吧! 簪纓無視傅則安神色中的不平,烏黑無緒的瞳仁只盯著傅妝雪,其中沒有憎恨,也沒有嫉妒,只有一分不以為意的疑惑。 “何必呢,你如果不到我面前來晃我的眼,我也不會沖到傅家捉了你喊打喊殺不是?你既然能從那種苦蠻之地活下來,認了祖,歸了宗,便該惜福。這些祖母哥哥的,都疼惜你,好好地享受度日還不會?將來日子總不會錯了?!?/br> 她一點也不在乎傅妝雪以后是不是還和太子在一起。 便是前世,她在得知二人暗通款曲后,心中首恨之人也是李景煥。 說白了,男人若要喜新厭舊、變心易節,沒有阿雪,也會有阿云阿雨阿月,倒別立那貞潔牌坊,一股腦推在女人身上,沒的讓人惡心。 當然,傅妝雪也不無辜就是了。 都是女子,簪纓前世想不明白,若這輩子她再看不出傅妝雪的楚楚可憐里羼著幾分水,便算她白死一回。 “——可你非要舞到我眼前來,非要使這苦rou計給人看?!濒⒗t淡淡笑起來,“好啊,傅娘子,你既誠心賠罪,那么,你是如何一步步出城走上山的,再如何一步步下山走回城去,少走一步,都不算誠心誠意?!?/br> 她既想可憐,她就讓她可憐到底。 她想登高枝,想做貴妃,好啊,簪纓很期待看一看,覆巢之下,有沒有完卵。 傅妝雪紅著眼驚愣失語。 傅則安忍無可忍道:“阿纓,你的柔善心腸何處去了,你便不能看在你meimei是遺腹子——” 他自己截住了話音。 傅妝雪是遺腹子, 傅簪纓何嘗不是? 傅妝雪至少有母親照顧她長大,而簪纓呢,傅子胥出征之時,夫婦兩個都未發覺唐素已有身孕,待唐素出現孕吐反應之時,傅子胥已赴邊三個月了。 連“簪纓”這個名字,還是傅子胥在寄回的家書上與唐素商量的,因為不知是男孩女孩。簪纓,鐘鳴鼎食的好寓意,無論男女都可用。 那對伉儷,甚至一個葬在北朝的異土,一個喪身于茫茫大海之中,他們身后唯一的女兒年年所祭,只有二人合瘞的衣冠冢。 “遺腹子”這三個字,是拿來扎誰的心? “阿纓?!?/br> “阿纓……” “則安!” 幾道聲音重疊在一起,不知誰懊悔失言,又有誰想開口安慰。 簪纓掐著掌心,將所有情緒都掩在澹靜的眼睛里,她對傅妝雪說話時有多平靜,聽見傅則安的話后便有多平靜。 仿佛對這些人多生出一分情緒,都是揮霍了自己的感情。 “傅郎君,”她問,“你信這世上有應誓一說嗎?” 傅則安怔住,不安道:“阿纓,你叫我什么?” “你信,這世上有應誓一說嗎?” 她的聲音那么軟,許是從未一口氣說過這么多話,嗓子開始發啞,把問題原原本本重復了一遍。 傅則安心想簪纓言下所指,大概是昨日她在華林園摔簪立誓之事。 他側頭看了一眼臉色很不好看的太子。 傅則安于公于私,都是不愿簪纓失了這門親事的。他心中并非不盼著阿纓安好,都是meimei,都是傅家的女娘,且阿纓還是他看著長大的,他當然真心望著她好。 只不過因這幾日簪纓性情大變 ,他無法適應,這才失態起了沖突。 傅則安告訴自己該多點耐心,于是緩和下眉眼,溫和道:“阿纓,方才是大兄失言了,不是有心,你萬莫與大兄計較。對天立誓,雖古來已有,卻是無稽之談。子不語怪力亂神,阿纓便忘了昨日之事,與殿下回宮去,誰也不敢編派你什么。假有非議,為兄必替你……” “所以,”簪纓打斷他的話,“傅郎君不信報應之事??勺蛉赵谫F府,你家meimei向我比指發誓時,你卻立刻打斷她的話,害怕她立下毒誓?!?/br> 傅則安腦子一空,忘了該說什么,愕然望著簪纓。 他不是心虛,而是在此之前,他從未留心過這一點。 “那不是……”他試圖解釋,“阿雪她不曾做錯什么,不必發誓,你立誓卻是、是……” “是什么呢?”簪纓道,“傅博士最知禮法,請問閣下攜家眷隨意出入宮闈,合不合規,未出閣的女娘在他人未婚郎君面前言笑無忌,合不合禮?我安于宮室便是恪守本分,她隨意行止便是爛漫天真;我赴宴穿白衣,你便皺眉不悅,她穿白衣,你便無視縱容;我在及笄之日,被未婚郎君言語貶低,盡傳于賓客之耳,由此退婚便是不顧大局,她身為始作俑者,跪下掉幾滴淚便是可憐無辜;她的前途聲名是不能有失,我的臉面名聲便毫不重要;我立誓說,倘若違誓,人如斷簪,你說這是無稽之談,全不擔心我應誓遭報,不得善終,而她發誓的話還沒出口,你便捂口不令她言,生怕出口成咒,妨了她的命格?!?/br> 傅則安臉色蒼白:“不……” 他本以為,自己有長兄的擔當,幫著宮里勸阿纓回去是為平息亂象,顧全大局;而護著阿雪平安順遂也是他應有的手足之情,義不容辭。 這里頭沒什么不對。 可是聽過簪纓的話,他始悟省,將兩下放到一起對比,中間便出現了一條他從來不曾留意到的,失衡的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