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宮追悔莫及 第18節
可后來聽到那顧氏別墅,才知不是。 在江左,只有私人園林才稱別墅,而大多是底蘊優厚的高族士子,才有能力置辦別業。如此說來,大司馬要去的地方,應不是一般門戶。 她上車前躊躇一許,仰面問:“將軍,我是否要備些見面禮帶上,如此空手,恐失禮于人?!?/br> 山澗中的小石清潭,也不及她嗓音明凈柔軟。衛覦眉心稍緩,說不必,“跟著我蹭飯還叫你破費,才失禮?!?/br> 簪纓尚未辨清他話里是不是又有逗她的意思,衛覦又道:“顧衛兩家乃世交,小娘子不知?” 簪纓緘默。 玉燭殿里從不提及與衛氏相關之事,她輕輕搖了搖頭。 衛覦眸色發深,“建康世族出身女子,自識得字,家中先教衣冠九品、世家譜系,庾靈鴻不曾教你?” 簪纓又搖頭。 她聽大司馬直呼當朝皇后之名,也沒覺有什么不對,只是不愿想起過往經歷,垂下眼睛。 衛覦的神情越發深沉難辨,卻不再多問,向前伸出手臂,掌心向下,滑如流墨的元錦大袖便飄逸起來,讓小女娘搭扶著他臂膀上車。 余光掃過隨在后頭的女使,他簡潔地吩咐親衛:“另駕一輛車跟在后頭?!闭f罷不用踏凳,腿一抬便進了車廂。 然而這一腳踏下去,整輛包鐵皂輪的青油幢車都向下沉沉一墜。 簪纓在車里才坐穩當,就被顛動,別在鬢旁的象生絹花簌簌輕顫。 她還以為大司馬是要騎馬的,不想是同她一起坐車,忙挪身向旁邊讓了一讓。 騎慣了馬的人,確實鮮少坐一回錦帷香軟的馬車。衛覦卻是好儀姿,覆袖端然正坐,一張面皮,冷雋凜麗,遠觀恍若一位瓊枝玉樹的詩酒公子。 只有近身之人知道他不會是。 因為一身兵戈之氣未銷。 衛覦的目光輕輕掃來,簪纓才發覺自己幾乎避到了角落,忙言:“阿傅非是懼怕?!?/br> 只是恐他高大身軀不得舒展,想為他多讓出一些空間。 她還記得昨晚大司馬說“不必怕我”時的那個眼神。 她不想讓他以為自己怕他。 他既認阿母是半個姊姊,那么在簪纓的心里,已然將衛覦當成半個舅父了。 昨夜蒙他雪中送炭,親自為她加笄,此事放在大司馬崢嶸壯闊的人生閱歷中,也許實在渺小,算不得什么,可對于簪纓而言卻意義重大。 唯有衷腸感動,唯有鏤骨銘心。 只是這些話若說出來,便有獻媚之嫌。 她記在心里。 “不怕便坐過來些?!?/br> 衛覦拉開小茶案的暗屜,里面居然有兩碟新鮮的果米糕,也不知他何時吩咐人備下的。他將青瓷碟推到小女孩面前,“到縣中大抵要走半個多時辰,先墊一墊?!?/br> 簪纓自小胃腸羸弱,三餐一向應時,盯著那雪白誘人的米糕,還真有些餓了。 當下也不客氣,輕聲道謝后便用帕子小心地拈起一塊,送入口中。 衛覦不打擾她吃東西,從袖中抽出半冊薄竹打磨的舊簡,其上黑筆紅批的小字密密麻麻,不知何書,單手托在掌心看。 簪纓慢慢地吃了半塊桂花米糕,行下宮道緩坡的馬車也在這時轉入平地,卻忽地停下了。 “阿纓!”車外傳來一道低沉熟悉的聲音。 簪纓的目光靜了靜,始記起下山之路,會碰到等在行宮外的李景煥。 “若不想看見他,我轟走?!?/br> 衛覦聞車外雜聲,視線都沒抬,隨口道。 簪纓用帕子輕掖嘴角,搖搖頭。 對于一個已經形同陌路的人,多給對方一個眼色,都是抬舉了他。 小女娘清軟的聲里含著不以為意:“心中不存,目中不見,我自自在,理他做什么?!?/br> 衛覦聽了,目光猶落在竹簡之上,神情里卻多了絲神采,貌似笑嗯了一聲。 …… 李景煥天未大亮時便離開宮城,乘鑾車往行宮來了。 事實上,他昨夜離開太極殿后回了玉燭殿,守著那張空殘余香的床鋪,聽著雷聲,一夜未睡。 從傅簪纓三歲入宮直到昨日,她從未在宮外宿過一夜。即使回傅府省親的日子,也是當日往返,這已成為中宮多年的約定俗成。 可就在昨晚,一個十年來等候在那里,他何時想見便能何時看到的人,不見了。 一個人從童年長到少年,再到成年,會用舊很多東西,丟掉很多事物。李景煥帶在身上的荷包會丟,腰帶上的寶石會掉,不喜的衣飾會換,可在浮沉變遷的時光里,他唯一篤定的是—— 傅簪纓一定不會丟。 畢竟他從立為太子起,便知道這名女子,將來會是他的妻。 第16章 李景煥自總角之年起,便常聽外頭那些人稱贊“太子少有威儀”,卻鮮有人知,小時候成日跟在他身后轉的那個傻丫頭,私底下會說:“景煥哥哥不笑的樣子怪怕人的……” 然后用軟乎乎的手指戳戳他,央著他多笑一笑。 李景煥小時孩童心性,自然寵她開心,哪怕在外不笑,踏進玉燭殿的門檻時,也會記得把唇角彎上去。 兩小無猜,固然佳話,可人總是會長大的。 漸曉人事后,李景煥方從他人口中得知,他當初之所以與傅簪纓定婚,不是因為兩姓交好,而是源于唐家那份富可敵國的財庫。 晉室自南渡以來國力衰減,又被門閥世家所掣肘,急需一個恢復元氣的契機。唐家之富,令南北兩朝皆矚目,這份家業若落到異氏手中,對晉朝皇權的威脅將不堪設想,朝廷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因此讓唐氏后人嫁入皇室,便是最理想的辦法。 李景煥身為大晉太子,從小眾星捧月地長大,豈能沒有自身的驕傲,可以想象,當他得知自己的婚姻原來并非是什么天造地設的佳話,而是一場妥協與交易的時候,他的內心有多么失望和挫敗。 也是從那一日起,他結束了自己無憂的童年,開始有意地與簪纓疏遠。 那段日子,顯陽宮的宮娥都笑說太子長大了,知道害羞了。 其實不然。 李景煥只是不愿被人在背后議論,他是為錢娶婦。 然而他有了心事,那個比他小四歲的丫頭還什么都不懂,依舊懵懵懂懂地做他的小尾巴。 小簪纓會在每日午后捧著小臉坐在宮廊下,等他下學一回來,就眼神晶亮地跑過去,能圍著他說上幾句話,就快樂得像只擁有許多胡蘿卜的小兔子。 她如一張白紙,天真而熱忱,根本不懂得大人間那些復雜的算計與權衡,只是本能地與他親近。 而初初開始學習政事的李景煥,每當覺得肩負的壓力太重,只要回宮看到這個笑容天真的小女孩,便覺浮生可期,便會輕松許多。 于是他心軟了。 他慢慢地省覺,不該將自身的不滿投射到無辜的阿纓身上。 那個決心要疏遠傅簪纓的計劃,沒堅持半年便無疾而終。 這些,傅簪纓從始至終都不知情。 她唯一有的只是單純,從五歲到十五歲,一直單純,仿佛這些年成長的只有她的身量與容貌,而不是她的頭腦。 她僅僅覺得,只要喜歡景煥哥哥便萬事大吉了,哪里知曉,他對她的感情,經歷過多少曲折復雜的變化啊。他對這個從生命之初便來到自己身邊的女子,真心欣喜過、小心呵護過、用心教導過、暗自嫌棄過、也最終釋懷過…… 他不喜歡她的過于嬌弱,卻也容忍,不中意她的乖順呆板,卻也耐心。 她呢,卻只知開心便笑,生氣便鬧,為了一個無傷大雅的誤解,就不顧皇室體面,負氣離宮出走。 是,李景煥承認,在見到傅妝雪的第一眼,他對那個堅韌不俗的少女的確有過怦然心跳的感覺。內心深處,也未嘗沒動過將來留她在身邊的念頭。 但他也只是想想,從未與傅妝雪有半分逾矩之處啊。 在他心目中,自己的正妻永遠是傅簪纓,這一點不會更改。 車馬行過清晨露水與前夜雨水混濘的御道時,李景煥想:阿纓不了解他的心思,不知者不罪,待找回了她,自己便將這些想法開誠布公地與她談一次。等阿纓知道他別無二心,便不會再跑了。 她不喜歡他接觸傅妝雪,也罷,以后他不見了便是。 懷著這樣大度的心情,太子在行宮的山腳下落輿。甚至怕擾到山上人的清夢,他體貼地等到天亮,才派人前去傳信。 然等來等去,等不到回音,先等來兩輛通幰軺車轔轔駛近。 李景煥目色清亮地迎上去,喚聲“阿纓”,廂門封閉的車中卻無回應。 他眉心輕皺,望見馬車兩側隨行的黑甲衛,始才意識到什么,本能向后撤了一步,不敢置信地沉聲道:“傅簪纓?!?/br> 靠近車廂外側的帷布,被一卷黃竹色的舊簡隨意挑開。 持簡的那只手,骨相修削,膚質冷白。 掀起的帷隙之下,露出半張涼薄面孔,一雙冷沉眼眸,比男人的手更冷。 而李景煥想見的人,卻被這個男人嚴嚴實實擋在身后,只露出一片雪白的袖角。 怎么可能!李景煥變色,阿纓那般膽小,怎可能與這個人同乘一輿? 她是不是被脅迫了,或者被蠱騙了,就像十年前那樣…… 距太子一箭地之外的原璁一見大司馬車駕,瞳眸縮緊,斂息跪倒便拜:“奴拜見國舅公!”只字也不提陛下宣請入宮的事。 李景煥身邊的近侍李薦隨后跪倒,話語如出一轍:“奴才見、見過國舅公……” 是了,李景煥臉色蒼白地想起,這個人在衛皇后去世后,便執意令所有京官呼他為“國舅公”。 其實他根本不稀罕做國舅,卻偏要當晉朝唯一的國舅,如此便意味著,他的jiejie衛皇后,是晉朝唯一的皇后。 此人從未將庾氏放在眼里,庾氏一族也因此人衰亡殆盡。 衛覦! 他多年不回京,而今一回來,便又想擄走阿纓嗎?李景煥甚至開始懷疑,阿纓昨日離宮是否早有計劃……沒錯,依她膽小的性格,何來的膽量,何來的心機鬧出這樣大事,除非,有人在背后慫恿! 李景煥握掌成拳,注視那輛青幢馬車,怒而不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