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退婚后全皇宮追悔莫及 第16節
她雖日日矩守在這深宮中,對外頭的事尚還曉得幾分。陛下屬意太子,王氏一族卻與她的烺兒走動頗近,其實,王家能看中烺兒什么呢,不過是看中二皇子生母——她這個娘親無用,沒有家族助力,方便把控罷了。 陛下若不去中宮而來她這里,便等于昭告眾人,太子失了圣心。 陛下向來看重太子,不會如此的。 蕭氏連接駕的準備都沒做,倚在蹙金雙繡隱囊上,思緒一忽兒飄到玉燭殿的那位小女娘身上。 這些年皇后娘娘把那孩子管得嚴,兩宮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偶爾在御道上見了,傅小娘子向她見禮都斂著神,不敢多說一句話。 可她見過那孩子小時候的樣子。 分明是活潑靈巧,雪團一樣的娃娃見人便彎起烏溜溜的眼睛笑,揖手撒嬌討果子吃,憨態可掬,討喜極了。 湞和心思粗淺,有句話卻說到了蕭氏的心上:她情愿那傅娘子不要再回來得好…… 這座深似海的宮庭,宮中深似海的人心,人心下深似海的鬼蜮伎倆,不是那樣個柔弱純善的女子可消磨的。 可惜,她的想法也不算數啊。 蕭氏輕輕一嘆,二殿外的小內監適時來報:“娘娘,圣駕方才已經到了毓寧宮門口,卻又……折去郭采女的硯香閣了?!?/br> “什么?”湞和不可思議地跳起來,揮舞著纖髾喊道,“為何??!” “小五,收聲,不許鬧了?!笔捠辖z毫不意外,招手讓幼女近前來,溫柔地為她理好弄歪的襟領。 她正想翻一翻經書打發時間,侍女阿嶙從外面回來,至她身側耳語:“娘娘,太妃苑里的郗貴太妃又鬧起來了……太妃數日沒看見傅小娘子,發了脾氣不吃不喝,一時叫嚷傅小娘子被壞人抓走了,一時又說闔宮人都想害她,水米不進,誰勸也不成。娘娘看,這怎生是好?” 蕭氏聽后,不免有些頭疼。 這郗貴太妃上了年紀,從前年起腦子便糊涂了,犯起病來胡言癔語,異想開天,如同老小孩兒一般。 整個后宮里,也只有傅娘子有耐性兒哄著陪著,能降得住這位老祖宗。 蕭氏問:“顯陽宮那邊不管?” 侍女低聲道:“怎么不管,那位老祖宗的兒子還在蜀地當著王,宮里哪敢讓她出閃失。聽說皇后娘娘先后派了好幾撥人過去,卻不成,都被老太妃打了出來,說只要傅小娘子?!?/br> 蕭氏明白了,傅簪纓這一走,往常幫庾皇后省下的瑣碎事,可不就找回庾氏身上了么? 她揉了揉眉心,扶著侍女起身,“如此,咱們帶上些軟和好克化的糕餅,去看一看老人家?!?/br> 第14章 一夜山雨后,滌凈的朝嵐輕籠在行宮殿宇的綺檐青瓦,丹檻炫日,栝柏松椿,碧葉一新。簪纓一夜好眠,在軟榻上醒來,下意識先去摸頭上的簪子還在不在。 昨晚春堇服侍她睡下時,不曾取下那只墨玉簪,所以不但簪子在,簪纓的頭皮還被繃得發疼。 “小女君醒了,今日是還想戴著這只簪子呢,還是換支別的式樣?”春堇見小女君起身,忙端水捧帨近前伺候。 簪纓都不記得昨夜她是何時睡過去的,揉著餳餳的眼,下榻,趺坐鏡臺前。 她手指撫過阿娘曾經用過的鳳紐銅鏡,對鏡照面,一時轉動左臉,一時湊上右臉,將頭頂那只男人式樣的發鬏看來看去。 半晌,她才不舍地拈下了玉簪,輕輕擱在案子上,抬手松散開長發,散披于肩。 “尋個檀木盒好生放置起來,這是我的及笄禮物,豈能天天戴去外頭呢?!?/br> 春堇聽出來了,女君這是喜歡呢,只在心情放松的時候,小女君軟儂的嗓音里才會透出那種小小的嬌氣。 她既覺心酸,又感慶幸,往常千捧萬寵的小女君,想要什么沒有,昨日偏是禮不成宴不就,連個同她慶生的人都無。 幸好還有大司馬,為小女君補上了這份缺憾。 “還有,”簪纓眸光清明,“我已離宮,姊姊不要稱我女君了,我不是什么女君?!?/br> 春堇說好,拿起梳子為她盤一個精巧的隨云落雪髻,“那奴婢便喚小娘子?!?/br> 親捧著幾套衣衫進門的任娘子,才進閣子便聽到這句話,笑著接口:“那小娘子也千萬別再喊我什么‘伯母’了,我何曾如此老了,小娘子若不棄,便也叫我聲jiejie吧——小娘子昨夜睡得可好?” “阿傅睡得很好,昨晚多有勞煩伯、任姊姊,當真失禮?!濒⒗t起身見禮。 她很喜歡任娘子身上的灑脫爽利,這種蓬勃無拘的性情,是她在宮中多年,從未見過的。 說完,簪纓又故作為難:“我喚你姊姊,卻叫杜掌柜作伯伯么?” 任娘子大笑起來:“那又如何,我不嫌他倚老賣老,他也別耽誤我青春年少呀!” 春堇聽這位娘子說話實在有趣,忍不住笑出一聲。說過了玩話,任娘子輕斂神色,將外閣間兒的仆婢遣去,說起正事:“小娘子,今早的朝會上有些動向?!?/br> 她便將今早朝中有人彈劾太子等等諸事,告訴了簪纓。 此為廟堂政議,并非庶人可聞。然而唐氏商行在京城的耳目通達得超乎想象,這又切身關乎于自家小娘子的利害,所以杜掌柜早就留著心眼打聽,那頭一散朝,這邊的消息便傳進了耳朵。 簪纓聽說有耿介之臣彈劾了太子,又有人參告傅驍,丞相還在朝堂上意無意地暗示了一嘴,提醒皇帝,她退婚后便不再是太子妃……目光一睇一睇地明亮起來。 她無意識壓住右臂,低喃:“比我想象中好?!?/br> 從當初計劃退婚時,簪纓便清楚,她勢單力弱,又懷璧昭然,想要徹底擺脫皇家,光靠決心是不成的。 杜掌柜所接管的唐氏商業固然能做她的后盾,可一來,她在宮里被庾氏愚化教養多年,對于自家的產業、人脈、勢力、能力等都不甚了了,當時人在宮內,拿不準外頭的深淺;二來,她也不想讓杜伯伯和唐氏直面皇室的刁難與壓力。 她豈能因為有了后盾,就背靠大樹好乘涼,把一切都丟給杜掌柜去應對呢?不,唐氏在保護她,她也想盡力地保住唐氏產業。 所以她需借勢,需要第三方勢力的介入,去分散皇宮里那些豺狼的視線。 那便是王氏了。 簪纓對朝政一竅不通,她壓根不知誰是傅家的政敵,也不懂得世家之間的恩怨爭斗。只不過她記得上一世,就在 自己幽居蘿芷苑的兩年后,皇帝病篤,丞相王逍多方走動,欲改立二皇子李星烺為太子。 此前在玉燭殿,陸嬤嬤嚴防死守著各類閑言雜語,簪纓就像活在一只琉璃籠子里,雖見萬里長空,卻不知風動云動。后來被扔到了冷宮,許是覺得她沒用了吧,禁守反而不嚴,她才能從春堇和底下愛嚼舌根的小太監口中,斷斷續續得知一些前朝的消息。 猶記得她當時發著高熱,聽到這件事,很希望王丞相能成功。 她不管什么亂臣賊子,只是單純地覺得,如果東宮換了人,她也許便可以離開蘿芷宮,甚至有機會離開皇宮了。 可惜最后王逍沒能如愿。 這也引來了李景煥登基后對世族的出手整治,而后世家勢力反撲,晉朝陷入內亂,再然后,引發了各地的流民起義。 但不管怎么樣,王氏不愿意看太子得勢是肯定的。 所以聽聞她提出退婚,樂見其成的王氏一定會使些絆子,那么皇帝也好,庾后也罷,都要抽出盯她的一半精力去對付別人了。 先前她回傅府,大動干戈地搬空蕤園,也是為了把動靜鬧大。 建康城一共便如許大,此事能傳遍京野最好。然后,她再去西山行宮,利用此地不容忽視的淵源,喚起朝中人記起她與皇室婚約的來歷——那是她阿娘和衛娘娘的約定,與庾皇后的太子并無干系。要是能由此激起些輿論,便更好了。 這些便是她覺醒前世記憶以后,窩在玉燭殿不出門,思索了四五個晝夜才想出來的一步棋。 她遲鈍,幼稚,腦子里空得像張白紙,只好一個人琢磨很久很久。 最后決定試著把水攪渾。 攪渾水的要旨,是把更多人卷入。所以她需得穿一身飽受非議的白衣、需得讓賓客親眼目睹太子與傅妝雪的事、需得當眾退婚、需得鬧一鬧傅府讓左街右巷聽聞、需得大張旗鼓地去西山行宮…… 簪纓知道,這套計劃或許并不成熟,還很可能出現她始料未及的變故,但這已是她動用所有的腦筋,能想出的最好辦法了。 ——所幸,天不絕人,結果比預料的好太多了。 簪纓神色雀雀地走出寢閣,曲裾如蓮,廣袖生風,她用雙臂用力推開殿門,雨后清新的空氣瞬間涌進肺腑。 是個好天氣。 少女站在翚檐高張的殿宇之下、長階之上,仰面,用臉去迎接金色的明媚的陽光。 今日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體會到,憑一只孱弱的蝴蝶扇一扇翅膀,也能卷起一陣風瀾。 這只是一點小小的變化,卻令簪纓心緒激蕩。 睜開眼,有點點碎金的光綴在她眸底。 這只是個開始,簪纓在心里對自己說。事不宜遲,她還要去請杜伯伯列一張賬目單子。 “小娘子去哪里?”追出來的春堇忙不迭道,“行宮的階子高,當心跌著!” 跟出來的任娘子仔細觀察簪纓的面色,放輕語氣道:“小娘子是不是唬著了,別怕,有你杜伯伯在外呢。再說,確是太子行事不端么,此事賴也賴不到咱們頭上?!?/br> “我不怕,”簪纓回頭笑說,“我找杜伯伯商量件事?!?/br> 她邁步下階,路過中臺的芭蕉叢時,看見這處聚攏著十幾個人。 其中有年輕婢子也有中年仆婦,自覺地列成兩排,當頭的是一名容長臉年輕女使,托著一只薄銅鏨金托盤,正一面叮囑眾人務必仔細照料小娘子,一面下發賞錢。 簪纓在宮中時也見過宮婢們領月錢,只是她們領的是銀錁子,不像那托盤里,放的是一貫一貫的銅錢。 她步子頓了頓,走過去,白嫩如蔥的指尖拈起一枚銅幣,有些陌生地在陽光下細細打量。 這些被緊急調來伺候傅 娘子的婢仆,頭一回見到傳說中的小娘子真容,連忙見禮的見禮,問安的問安。 卻聽這位久居宮闈的小娘子問:“這是五銖錢嗎?” 婢子們大為奇怪。 后排有個圓臉綠衣,稚氣未脫的小婢,艷羨地偷瞧女公子那張仙子一般的容顏,又聽女公子聲音糯糯的,好似吃過的飴糖糕,心里喜愛,大著膽子接話:“是五銖錢,女公子怎會不認得錢呢?” 五銖錢是錢幣里最小的單位,一枚便是一文,三歲孩童都知此事,富甲天下的唐氏后人,怎么可能沒見過一文錢呢? “阿蕪,不可無禮!” “別說她,確是我之過?!濒⒗t輕聲給那小婢解圍。她在宮里沒什么機會用錢,此前只在逢年過節時,見過用玉雕成的五銖錢裝飾,像這樣貨真價實的銅幣,還是第一回 摸到。 是啊,她怎么可以不知道呢,白手起家的唐家先祖,便是一文錢一文錢地,累積起如今諾大家業。 數代人的心血,她怎可以不辯人面獸心,就輕易交出去了呢? 簪纓雪腮繃起一道緊俏的棱廓,舉起銅幣對著太陽,透過方孔,注視碧空上那小小卻璀亮的一點。 她的目光干凈,專注,沉靜,仿佛一池積水的深潭下有什么正在涌動,可沒人能看清那是什么。 “留神眼睛?!?/br> 忽然一道低冽的聲音出現在耳邊,像一顆突然投入水中的石子。 一只勁薄修長的手掌,虛虛遮在簪纓眼前。 這是一只指腹與掌心處皆生厚繭的男人的手,骨骼分明,掌紋凌厲。 簪纓張眸回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