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節
穆夏仰頭看著高處第二人,方才的對話自然都逃不過他的耳朵:“一只貪生怕死、說謊成性的野獸怎么可能騙得過月神的信徒,怪不得無論我怎么找都找不到,明明詩歌是從伊林流傳而出,但我的黑狼遍布圣城,卻尋不到任何一只紅狼?!?/br> 害他不得不放慢速度,陪一群白癡演騎士和英雄的蠢游戲,好不容易等到月圓之夜,找來一只被紅狼咬傷的人狼,才終于發現紅狼的蹤跡。 的確,一只狼太顯眼了,若是一只吸血蟲,他除了覺得惡心,并不會多加懷疑 無視著混亂的大廳,少年騎士漫步走向二人:“紅狼永遠只能口吐災難,直到他親口說出自己的死亡,為了逃避死亡,也為了在被殺死前得到拯救,所以創造了圣城和血玫瑰,然后……是我,等牠發現自己干了什么蠢事已經來不及了?!?/br> 試圖阻止預言,卻親手實現了預言;不斷背叛,最后也被自己的能力背叛。絕望的紅狼也許還是在未來中窺見了那一絲渺茫的希望,不惜獻出血rou創造雅南,延續自己的力量。 當新生的女神殺死最后的惡狼,卑劣的野獸也許就能完成死后的救贖。 黑狼溫柔地嘆氣:“抱歉了,蒔蘿,妳不適合成為神,妳不夠殘忍,像妳這樣的人怎么能成為神那種東西?!?/br> 蒔蘿暗暗關掉濾鏡,陽光少年固然可愛,但月亮母親永遠都是她的第一順位,所以喜歡歸喜歡,該打的boss還是得打。 她反駁道:“穆夏,這件事可不是你一個人說得算,這座城有我庇護的信徒,我不會讓你恣意妄為。神,不一定要殘忍?!?/br> 她與穹頂的神像一起從高處俯瞰著他,少女似乎永遠在需要仰望的高處,唯一不同的是那一日,她掉了下來,而少年抬起頭伸出雙手,就像接住仰望已久的星星一樣。 狂喜和殘虐的心稍稍退去,穆夏笑得苦澀:“如若諸神不殘酷,蒔蘿,那一天妳就不應該從蘋果樹上掉下來。 狼一定會上鉤,沒什么比她更好的誘餌,就像饑渴的旅人看到沙漠中一顆鮮紅欲滴的蘋果。當少女沾滿露水和嫩葉的芬芳掉了下來,狼毫無疑問會踏入陷阱,在沒什么比諸神更加冷血狡猾的獵人。 祂們把少女放在他眼前,等他不由自主靠近,卻又將她高掛在不容觸碰的天上,他的所思所想便都成了罪孽,因為狼生來就罪惡。 “所以我已經不在乎妳的選擇了,神也好,人類也好,妳也一樣,從今以后一切都將歸于我的意志之下?!?/br> 既然騎士無法抵抗對少女的憐愛,那就讓野獸來吧。 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少年人的身形彷佛被鍛煉至極致的劍,周圍的氣息就在即將破碎的邊緣震顫。 他往前一步,純銀的鎧甲一塊塊重重崩落,像是從神像剝落下的銀箔。 “真惡心,連衣服都不穿了?!毖拍辖乖甑亓R道。 蒔蘿目光筆直,心態端正。她懷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濾鏡太重了,她看過人狼變身,扭曲的肢干和尖叫成為她的童年噩夢,但到了穆夏,他的變身卻是那么的——美麗。 銀輝照耀的影子逐漸抽長,鹿皮獵衣寸寸崩裂,似乎再也包不住緊繃的肌rou和精壯的曲線,裸/露的肌膚近乎與月光融為一體,透薄如蟬翼,與柔韌的布料交纏出一種奇異的破碎聲。 在月光照耀的白金神殿中央,無數畸變哀號的人形彷佛失敗的殘肢,唯有少年是即將破蛹的豐美之獸,皮膚下的血管因魔力而爆漲蠕動,他全身煥耀著金紅色的熱度,像是流淌著鮮血和顏料的新鮮紋身。 蒔蘿不禁想,如果沒有背叛和貪婪、如果人類真心供奉著狼,或許狼人就不是惡獸,那些紋以狼圖騰的英勇戰士將不再是失落的傳說。 喀擦,一顆亮晶晶的東西掉在腳邊,少女下意識撿起,那東西像是春天最鮮嫩的綠葉,是一顆打磨至無瑕的綠寶石碎片。她才剛拿起寶石,緊接著幾顆雨滴一樣的東西滴滴答答落下,閃閃發亮的珍珠滾在腳邊。 蒔蘿腦袋嗡嗡作響,她突然發現不是她的腦袋,是整座大殿都在響動,彩玻璃窗發出脆弱的呻/吟,地面在鳴動;而圣堂穹頂的嵌畫也一片片剝落,那些鑲嵌的寶石與積如雪花的塵埃紛紛掉落。 黃金大殿內降下閃閃發亮的寶石雨,這種宛如神跡的場景莫名有些眼熟,蒔蘿來不及細想,雅南突然伸手拉住蒔蘿,就在他們面前——一盞拼著水晶和玻璃棱鏡的大吊燈重重摔落,彷佛整座神殿在將亡之際發出凄厲的求救聲。 “大地哀働?!鄙倌暧煤Q穆曇?,輕聲吟唱:“黃金的蠟燭淹沒空洞的水晶棺材?!?/br> 雅南用雙手護著蒔蘿,她看到他手臂淌下融金色的液體,冷白的皮膚強烈排斥著灼熱的白氣,而抬頭望去,所有和她對視的神像,無論至高神、圣徒還是圣女都在流淚——金色的淚水,鋪滿墻壁和穹頂的金箔在融化,黃金大殿正在崩塌。 蒔蘿恍然大悟,黃金蠟燭指的就是黃金大圣堂,圣堂地下是巖脈,這里是火山爆發的出口! 寶石碎片如細雨傾瀑而下,就像審判之日崩塌的至高神像,唯一不同的是,這里沒有凈化一切銀雨,熱燙的金色雨水一點一滴落下,它們滴落在大廳的賓客和圣道師身上,他們變形的軀體逐漸被融金覆蓋,彌漫出一種血rou的焦味。 雅南無動于衷地繼續輕聲唱道:“藐視月光的野獸橫行黑夜,罪孽的王冠綴滿熟爛的果,群獸的酒宴享用腐敗的血rou?!?/br> 大廳中央唯有一座小丘般的身影不受影響,那東西甩了甩碩長的腦袋,尖立的毛耳輕輕顫動。牠的眼睛比滿月的光還要明亮,彷佛流淌著融化的艷金。 蒔蘿想著穆夏很久沒在自己面前變身了,也許是因為他變得更大只了,甚至比記憶中的銀狼王還要大。那身月霜覆蓋的皮毛則像極了虛榮的銀狼,卻在暗影之處深得發黑,幾乎與影子融為一體。 狼在月光下懶洋洋伸展了身體,這才是少年最為舒適的姿態,他完完全全顯露真身,誰說罪惡一定是鮮明的黑白或不詳的血紅?豐沃的絨毛覆蓋直至利爪,像是糖混著血,甜美中醞釀腐敗,這只誕生自魔女zigong的狼,就是自創世以來所有謀殺、掠奪、謊言誕下的最終苦果。 雅南連歌都不想唱了,他咬牙切齒:“母神,妳沒有選擇,你們之中只有一個能成為神,不是他死就是妳活?!?/br> “我知道?!?nbsp;蒔蘿抱緊大白鵝,預言正在發生,夢境中的一切正在成真。 那日女神的銀雨驅逐狼群,如今熱燙的金雨也在壓制那些不死之身的詩人,他們漸漸不敵敗退。 穹頂的神像支離破碎,曾經的信徒也已經完全蛻變,化作異獸的貴族們渾身鍍滿璀璨的融金,與狼頭的銀騎士慢慢群聚在那只巨狼周圍,就像擁戴著他們的神明一樣。 蒔蘿的眼睛穿透月光,她看到災厄的神權即將圓滿如月,漆黑的野獸正在茁壯成神,收割腐敗的文明、奔向永恒的末日,作為人類之敵降生的野獸擁有的神權名為——狂獵。 他即將完成月神之狼的愿望,狩獵人類。 蒔蘿拍拍大白鵝,她空出手,柔光一現,女神最可靠的神器出現在手上。 末日的預兆始終是懸在頭上的一把劍,當這一天真的來了,蒔蘿反而異常冷靜,甚至有松一口氣的感覺。 其實也要感謝雅南和穆夏,如果沒有他們勾心斗角,一個比一個爭先恐后把一切展現在自己面前,她還真沒有把握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 對上雅南期待的表情,蒔蘿站起身,坦然面對底下群聚的野獸。 “穆夏?!?/br> 真正的邪惡非黑非白,是誘惑最原始的模樣,那濃郁飽滿的顏色正是罪孽熟成的象征,蒔蘿看著那只巧克力色的巨狼,那只狼也在看她,金色的眼睛彷佛釀著蜜,每一根絲滑柔順的毛都長在少女心坎上,夢境中那只小胖面包終于長成美味的黑巧克力蛋糕。 蒔蘿告訴自己要嚴正以對,但實在克制不住心中刷上一句——這只狼,真是該死的甜美。 “蒔蘿?!本蘩锹冻鋈?,聲音已經不復少年的清澈,只有空洞一樣的嘶啞,其中吐露貪婪的熱氣。 “母神?!毖拍系吐暟?。 同樣的抉擇,那天銀霧掩蓋她的蹤跡,少女選擇逃避,今天圓月清明如鏡,已經沒有逃避的退路了。 蒔蘿對著兩個煩死人的家伙甜美一笑。 “我們夢里見?!?/br> 她毫不猶豫按下手上的按鍵,就在那一瞬間,眼底所有的景象彷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扭曲,褐色的巨狼刷地一聲閃現在自己面前,蒔蘿心臟差點沒從喉嚨爆出來。 這家伙太快了!自己要在月神mama眼前翻車了嗎? 距離太近了,近到都可以看到狼鼻子的紋路,竟然是一顆精致的愛心鼻,巧克力狼果然全身上下無一不甜美……。 蒔蘿甩甩腦袋,甩開那些胡思亂想,她定睛一看,周圍空無一人,黃金大圣堂、巨狼、雅南都消失了。 成功了? 蒔蘿抬起頭,金色的雨已經停了,靛藍的夜空漫過穹頂,滿月女神的眼眸依然是一顆鑲在深海的珍珠,溫柔安定地為信徒散發光芒。但月女巫注意到的是地上延伸的兩個影子,她緩緩轉向另一個方向。 另一顆月亮就掛在那,與銀月相對——猩紅色的月亮,它就在靜夜中燃燒。天空和大地一半沐浴在銀白的月光之下,另外一半就彷佛陷入地獄般的火海,冬雪和野火同時并存,現實和噩夢的交界消失了。 蒔蘿看著那顆不詳的紅月,聽著胸口下那顆噗通噗通的心臟,不是因為害怕而膽怯,而是為了難以言喻的狂喜。 術士說得不錯,猩紅之月不存在,因為它是只存在于夢中的月亮——女神曾經夢過它。 直到這一刻,蒔蘿才確定自己賭對了。 當飛鳥鳴唱,猩紅之月升起,世界陷入香甜的沉睡……雅南沒有唱完剩下的詩歌,也是猩紅詩人所無法理解的預言。當所有人都想摧毀圣城,喚醒長眠中的神明,蒔蘿就從自己掌握的權柄之中,隱約窺見了她的使命。 “克萊奧,這也是你的夢吧?” 蒔蘿看向神器,連接成功。 海女巫告訴過年輕的女神言語是力量,而名字就是最強大的咒語,世間所有寶物和契約都因其歸屬之名而擁有意義。 是的,海下神廟殘缺不堪,神像的主人被剝奪面容,更重要的是,祂被奪去了真名。 ——克萊奧,世界榮光化身。 那位無名之神的名字,就是無數人拚死守護的秘盒所封存的秘密。 在從血女巫那里知道血rou魔法后,蒔蘿就打開了密盒,神文撰寫的名字深深烙印在蒔蘿的腦中,她抹去神文將盒子原封不動還給凱瑟琳,另外附帶一個小禮物,希望蕾塔西已經帶她們出去了,因為接下來就是蒔蘿自己的事了。 她不會如雅南所愿強行喚醒神和穆夏同歸于盡,也不會任由穆夏成為邪神吞噬克萊奧。 蒔蘿深吸一口氣,在沒有時間和生死限制的夢境,一切都可以成真,一切也都來得及,她要親自去找那位慘兮兮的大前輩,她要讓祂真正解脫,放心安息。 就是現在,為了世界,去吧! 女神信心十足拍拍翅膀,卻感覺底下的樹枝在風中亂顫,她在高空中搖搖欲墜,低頭一看就是白白胖胖的羽腹。 所以,為什么她又變成鵝了? 作者有話說: 人形小狼:讓我擁抱你 蒔蘿:滾!色狼! 原型小狼:就抱抱不行嗎qaq 蒔蘿:ok!看我自投羅網。 第二百三十章 雙月女神 ◎這里只有一個月亮?!?/br> 刺骨的風雪浸入骨髓、冷徹靈魂, 幾個女孩像無頭蒼蠅一樣沒命地逃入黑暗,直到撞到冰冷的墻壁。 女孩們靠著背,瑟縮著直喘氣。 “是假的吧, 是假的吧、是假的吧?”尤萊兒從方才到現在不斷重復這句,一顆裝滿吃食的小腦袋瓜完全無法消化方才看到的景象。 想到那個駭人的畫面, 蕾塔西摀住嘴巴, 淚珠子像珍珠一樣撲簌簌地落下:“是我害的嗎?我詛咒她們下地獄什么, 所以她們才變成這樣……” “甘妳什么事?海女巫是祝福妳美貌,又不是教妳黑魔法!”奧利維亞看不得蕾塔西這樣,金發藍眼的少女哭起來就像惹人心碎的美人魚。 指甲掐入掌心,奧利維亞用疼痛強迫自己冷靜,不就是陰謀詭計黑魔法之類,她有什么沒見過? 她出生自中庭最龐大的沃頓家族, 家族一舉一動都牽扯到龐大的利益, 作為直系血脈的長女,從小各種毒殺暗殺都是家常便飯,什么大場面沒見過?貴族少女早早就見過人血, 哪怕被王子當場問罪流放。身穿禮服的少女眼睛眨都不眨, 一杯酒水往王子身旁的燭臺潑過去,再趁亂傳遞消息給家族反應對策。 奧利維亞下意識去看同為貴族出身的凱瑟琳,只見以往最為聰慧冷靜的少女像失了魂似, 她一個人喃喃自語, 不斷念著不可以違背戒律、不可以違背戒律。 與沃頓傾力培養的天之嬌女不一樣,哲林根的少女背負著母親留下的罪,從小就被父親拔除羽毛, 當作小鳥一樣眷養在高塔之中。 就像女神曾在夢境中看到的, 小女孩埋首于母親留下的書卷, 彷佛抱著心愛的舊毛毯,自幼失去母親的她習慣用知識和學問保護自己,所以當遇到知識無法理解的東西,女孩就像被抽走毛毯獨自面對藏著怪物的櫥柜——她在未知的恐懼中崩潰了。 凱瑟琳失魂落魄,眼前突然亮起微弱的燭光,掌心大小的袖珍屋內燈火通明,彩玻璃窗鑲著小鳥的紋樣,黑暗和風雪永遠無法侵蝕這塊母親為女兒打造的小家園,少女的雙眼逐漸找回焦距。 “凱瑟琳,醒醒,我們需要妳…….” 玻璃小窗后透著一雙漂亮的眼瞳,瑩瑩如綠松石,奧莉維亞用最后一塊打火石點燃凱瑟琳的燈臺,在漆黑的雪夜亮起一個溫暖的角落,暫時庇護著無助的女孩們。 她們圍著燈臺互相依畏取暖,凱瑟琳從奧莉維亞手上接過母親的遺物,鵝黃的絨光暖洋洋貼在臉上,像是女人溫暖的掌心,理智漸漸隨著溫度回流。 “飛鳥鐘不再響起,隱藏的戒律被打破了?!?/br> 其他女孩們屏息看著凱瑟琳,就像看著黑暗中唯一一盞明燈,少女的眼眸在燭光照映下也明澄如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