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節
女神也看清楚她們的模樣。她們一點也不像曾經明媚動人的綠仙女了,本該豐盈的臉頰蒼白而消瘦,野火渲染般的金紅秀發也完全不見了,□□丑陋的頭皮讓她們彷佛絲毫未縷,倒映在水面的身影就宛如一具溺亡的死尸。 血女巫們跪在粗糙的石面,她們都有所覺悟,務必要盡可能表現得謙卑懺悔,因為她們要迎接的是比雅南那個瘋子更可怕的憤怒——一位不成熟的女神怒火,哪怕代價是獻祭自己和同伴,她們都不能動搖。 但她們沒有等來山崩雷雨的懲罰,只有輕飄飄的一句話,像是落在鼻尖緩慢融化的雪花,卻遠比痛更加難以忍受。 “為什么要做出這樣的事呢?” 沒有憤怒沒有瘋狂,倒映在水中的女神像極了一片澄澈干凈的月光。她是那么年輕、那么無辜,少女黑發白膚,就像一個普通不過的小女巫,好奇的目光看著犯錯的大人。 “我們以為可以改變世界……我們以為……我們無所不能?!卑矟嵗蜓趴粗嫔夏菑埬吧舐哪樋纂S著漣漪起起伏伏,彷佛也在問她,對啊,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呢? 曾經她還慶幸著自己的命運,特別是在得知伊蘭變成了荒野中一棵風吹雨淋的大樹。但現在安潔莉雅無比羨慕大樹,伊蘭至少有蟲鳴鳥叫作伴,她的頭發成了美麗的綠葉,她成了大地的一部份啊,而自己呢? 白霧的熱氣染上臉頰,給死寂的身體一種重新活過來的感覺,又或者那是一種名為羞恥的情感?安潔莉雅恍惚間回到了很久以前, 她和自己曾經珍愛的孩子們在女神賜福的溫泉中沐浴,小女巫們捧著鮮花和草藥,也是這樣問她:【為什么這株藥草長得那么奇怪?】、【為什么安潔莉雅懂那么多?】【為什么我們還不能像安潔莉雅一樣美麗又強大呢?】 熱氣模糊雙眼,過往云煙也隨之消散,再多為什么已經沒有意義了,所有榮耀和愛都枯萎了,她們再也回不去繁花似錦的森林,盛夏的陽光永遠拒絕她,金色的豐秋也不會再賜福她。 現在的身體冰冷蒼白,感覺不到任何溫度,宛如一具囚禁靈魂的大理石棺木。她的生命不再被三女神的祝福,大地生靈將她視作丑陋的死物,藥草和鮮花也無法治愈一塊冰冷的石頭,從今以后等待自己的只有死寂和黑暗的寒冬。 不!還是有希望,就在眼前這個新生的女神身上! “殿下,我等罪無可恕,但我們對妳絕不敢有任何欺瞞,妳需要我們的力量!”安潔莉亞聽著自己的聲音在洞窟中重重回蕩,彷佛整個天地都在反復質疑罪人的決心。 “我們曾經受到血玫瑰的蠱惑,的確,我們深受她的魔力吸引,真的以為她創造了從未發現的力量?!?/br> 其他血女巫不安地看著她,安潔莉亞強忍著恐懼和激動:“但后來我發現所謂的血魔法并非艾斯梅獨創。艾斯梅有幫手,最久遠的血魔法人人皆知?!?/br> 澄澈的水面掀起淺薄的漣漪,女神正緩步朝她們走來 “最久遠的血魔法?” 來了,安潔莉亞深吸一口氣,明明不需要,她依然忍不住,就像溺水者依然忍不住在水中大口喘氣。 “狼人,用傷口和鮮血感染的詛咒,這就是血魔法的根源——血魔法就是狼人的魔法?!?/br> 洞窟有片刻只剩下她的回音,安潔莉亞強行忍著內心的激動,她們知道的秘密足以作為一次偉大的獻祭,這位新生的女神需要她們的輔佐…… 水面上白霧徐徐騰升,少女神祇的聲音似遠似近:“這就是你要我不要信任狼的原因?黑狼、雅南……紅狼?當年血玫瑰艾斯梅的幫手,是紅狼嗎?” 安潔莉亞:等等……. 少女已經了然:“是猩紅詩人?!?/br> 安潔莉亞:……. 蒔蘿無暇顧及血女巫被打擊的自信,她腦中的思緒飛快流轉。 壟罩著薩夏的悲劇始終離不開狼人的影子,霍爾卓格一族就像被選擇好的祭品,始作俑者也許不只是銀狼王西里斯。他以為自己cao弄全局,實則有另一只更為狡猾的野獸在暗處蠱惑著凡人女子墮落成魔女。 是的,預言災難的紅狼,當年流傳在薩夏的那首玫瑰美人;唇如鮮花的美人親吻黑色的野獸,漆黑的玫瑰就此生根綻放。 相隔十幾年,災難之歌重新盤旋在圣城上,猩紅詩人就在圣城,它正在cao弄著所有人,包括神,就和當年他在薩夏做的一樣。 “猩紅詩人在哪里?” 安潔莉雅顫巍巍地蹲伏下身,內心徹底絕望:“殿下,妳無所不知,是我們愚昧了,窺神之徒罪該萬死。 蒔蘿:??? 這便是人和神的差距,她竟然又再次犯下愚行,愚蠢地認為自己有資格站在這位女神身邊,沾染她的榮光。 安潔莉雅灰敗著臉色,她終于決定拿出自己最后的憑依,哪怕被雅南撕成碎片也無所謂了,也許死亡對自己這種愚蠢生命就是最好的解脫。 “殿下,這是我們從雅南大人那里冒死偷來的東西。猩紅詩人的蹤跡我等不敢妄測,唯有殿下的睿智能知曉一二?!?/br> 蒔蘿遲疑地來到她身前,她拿起對方呈上的東西。 那是一張紋路細膩的羊皮紙,紙背筆墨漬爛,一打開就撲鼻一陣強烈的鐵腥氣,這是…… 少女嘆一口氣,比起驚訝更多的是了然,真真假假,就宛如一出滑稽的戲劇,唯一不變的是原始的欲望和罪惡。 交出那張薄薄的紙,安潔莉雅如釋重負,她看著水面上那張蒼白丑惡的臉,終于能坦然直視自己的罪惡和失敗…… “可以了?!?/br> 熱,死白如大理石的肌膚久違地有了感覺,安潔莉雅清楚感覺到了熱,光裸的頭皮像是突然燒了起來,竄出顆顆赤色的星火,然后開始生根發芽,不一會工夫就落下濃密鮮麗的花瀑。 安潔莉雅愣愣地看著水上的倒影,赤紅的秀發如云烘托在蒼白的肌膚上,宛如冬天的火、夕陽的余燼,一雙鴿血色的眼瞳更像是隨時要燃燒起來一樣,光彩照人。 血女巫們摸著失而復得的頭發,一個個難掩激動。是的,真正的女神可以使雕像變成活物,也能使詛咒變成祝福。 “妳們拋棄了自然女神賦與妳們的職責,也失去了她們賜予的力量。那現在就拿起我的力量,去履行我的任務,從現在開始聽從于我?!?/br> 可以擺脫雅南的折磨、重新服侍真正的女神,血女巫們欣喜若狂,但安潔莉雅卻不太放心:“但雅南大人……” “雅南會服侍在我身邊,寸步不離?!?/br> 安潔莉雅抬起頭,終于得以親眼看見這位新生的女神,雅南稱她為永夜和不朽的女神,并以自己擁有與女神一樣的黑發自豪,所以飽受折磨的血女巫有一段時間認為蒔蘿是一位極其恐怖的女神。 一只白鵝梳理著絨雪般的羽毛,在水面上掀起柔柔的漣漪,女神也倒映在水中。黑發的少年像是濕冷幽暗的水草,但黑發的少女卻是純粹的黑,無瑕的光,就像星夜一般,閃爍著勃勃的生機,那是只有在最黑暗最絕望之處才能看到的希望之光。 “我等的身心屬于母神,任憑差遣?!?/br> - 精靈的羽衣纖塵不染,蒔蘿走上岸,順著雅南離開的方向,果然看見少年等待的身影。 “母神?!逼岷邝馨l的少年立刻露出微笑,像是一株在角落陰暗生長的植物,突然見到了令他欣喜的陽光 蒔蘿注意到雅南不知為何換了件衣服,不再是之前粗糙的亞麻布料,而是黃銅絲綢搭配緋紅天鵝絨的盛裝。 他像是邀請舞伴一樣伸出冰冷修長的手掌,蒔蘿沒有拒絕。 少年猝不及防一句: “洞窟很安靜呢,母神遣退了所有的眷屬嗎?” 蒔蘿毫無動搖,而是冷聲回問:“雅南這是在質疑我的決定嗎?作為我的眷屬之一的你,若忘了你的誓言,我可以讓你重新想起來?!?/br> 女神的不悅差點令少年癱軟下跪,雅南急切地否認,最后近乎又哭又喘,似乎是真的被咒印鞭撻得疼痛難耐。哪怕是早有準備的蒔蘿也覺得不太對勁,下意識抱著大白鵝后退幾步,月精靈更是嫌棄地唾了好幾口。 蒔蘿最后還是饒過他,少年小心翼翼捧著少女的手,帶著她熟練地在黑暗中穿梭。 他像是獻寶般解釋: “這是術士偷偷建筑的密道,他們曾屬于一個名叫圣血密會,我向他們展示母神的力量,真正的神圣之血,他們一部分人因此愿意為我所用?!?/br> 母神本就不喜歡自己擅自主張。雅南為蒔蘿找了理由,他心想著都怪那只黑狼,滿身sao臭味纏著母神不放。 蒔蘿小心觀察周圍,洞窟內隱隱約約傳來踩踏聲,像是有無數人正朝著這里走來。 “這里就在黃金大圣堂底下?!?/br> 雅南抬起提燈,照亮一扇拱型的大理石門道,精致的雕刻紋路暗示著它是洞窟的出口。 “我得到了消息,黃金大圣堂打開了門,銀騎士聲稱捉捕到了紅狼,要親自在眾位王公貴爵的見證下獻上狼首?!?/br> 打開門,幾個罩著黑袍的術士已經在門后等待。 “母神,今晚我就讓妳看看狼的真面目?!?/br> 作者有話說: 新年快樂!!!!! ps:一家子都在準備過年,奔走親戚家,好不容易擠出時間碼文,下章全部打起來順便大揭密,大概會更個長章!!! 第二百二十七章 獵犬女神 ◎狗這種生物就是愚蠢又單純?!?/br> “霍爾卓格那小子真的逮到了紅狼?” 杜肯爵士瞪大那雙神經質的瑩藍大眼, 彷佛從剔透的水晶鏡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污垢。 周圍不乏身分顯貴的客人,巴洛爵士咳了咳嗽為好友遮掩:“你應該稱呼他為騎士長或霍爾卓格大人?!?/br> 一匹銀騎士的隊伍正護送著受邀的貴客前往黃金大圣堂,年老的銀騎士在半夜睡夢中被人叫醒, 雖然面顯疲態,但周身的行頭裝扮一點也不馬虎。 七只高大的獵狼犬與白馬并行, 馬上騎士的白銀鎧甲被打磨得光可鑒人, 厚重嶄新的天鵝絨斗篷就與黑夜的落雪一樣潔白;相比之下, 杜肯披著破破爛爛的醫生黑袍,滿嘴神神叨叨著,在一群華服貴客之中簡直像一個偷混進來的流浪漢。 神氣飛揚的銀騎士和古怪不詳的黑衣術士并列而行,天鵝和烏鴉的組合讓不少人都投以好奇的目光 巴洛爵士提醒好友:“這可是自寒冬后第一件值得慶祝的大事,杜肯,你也應該拋開偏見了, 好好認識下我們的銀騎士長了?!?/br> 難以克制的喜悅讓這位老騎士年輕了好幾歲, 畢竟這也是他從二十歲進入圣城以來,第一次有幸見證黃金大圣堂的開啟。之后他還可以見證活生生的魔狼,甚至有機會爭取斬首的榮耀, 讓汩汩的狼血成為自己功績本上一抹最為斑斕的筆墨, 這叫已經年過半百的銀騎士怎么能不為之激動。 “十八年前紅騎士斬殺黑狼,十八年后他的兒子斬殺銀狼,現在紅狼也將敗在至高神的銀劍之下。魔鬼正在敗退, 黑夜要結束了, 黎明就要來臨了!” 大雪沒有停止的跡象,今天本該又是迷茫寒冷的夜晚,直到黃金大圣堂的大門打開, 黃金般的晨曦之光破開黑暗;銀白無瑕的騎士們就宛如天上蘇醒的星辰, 馬蹄聲奔走在圣城的大街小巷;圣道師更是欣喜若狂, 點起所有神像腳下的銀燭,所有大小圣堂的水晶燈和玻璃窗都熠熠生輝。 每位作客圣城的貴客、哪怕是一國君王也都從溫暖的被窩中起來匆匆換裝,準備參加朝圣之禮,親眼見證奇跡再現。 “愚昧灰暗的世界要清醒了,今晚過后,所有一切都將煥然一新了!杜肯,你還不明白嗎,穆夏大人就是天選之子??!” 杜肯瞪著好友激動的神情,最后還是沒忍住嘴:“的確,世道黑暗又骯臟,眼睛蒙些灰塵會好看些,但巴洛,你不應該真的把自己當成瞎子?!?/br> 哪怕早已習慣好友本性刻薄,巴洛爵士還是被氣得吹胡子瞪眼睛:“今日是圣城、乃至整個維托克伐諾的大好日子,杜肯你稍微消停一下吧。上次審判之日,你當眾打雅各布大人和圣主的顏面,要不是穆夏大人為你說話,你早就被人趕出伊林,調去邊境的小村莊做一個瘟疫醫生了?!?/br> 杜肯一點也不領情,他彷佛像被揪了羽毛的烏鴉,多疑地瞪大眼睛:“他為我說話干什么?他根本不認識我!” “穆夏大人怎么不認識大名鼎鼎的星冠賢者?他親口說你是一個值得尊敬的睿智之人,佩服你對真理的追求,特別囑咐我邀請你來進入黃金大圣堂,親自見證偉大的神跡!” 巴洛爵士越說越感動,若說原先他和杜肯一樣對年紀輕輕的騎士心存疑慮,那現在他已經徹底對這位里奧之子心服口服,他就與他父親一樣,不、甚至青出于藍! 沐浴狼血的紅騎士帶給人們的是威攝和恐怖,消滅魔狼的白騎士就是真正的希望之光。 “人人不再稱他為里奧之子,而是“至高神之手”、 “至高榮耀的霍爾卓格”,甚至有人說他有王者之風…….” 巴洛爵士說得起勁,正說到一半,突然覺得有些奇怪。 好友異常沉默,罕見沒有再出聲辯駁。 正暗自思忖的杜肯爵士注意到巴洛的目光,立刻露出缺牙的微笑,模樣煞是駭人:“走吧,我就親眼看看那位穆夏大人要帶給我們什么精彩的表演?!?/br> 巴洛查覺到不對:“你不會私下又和一些禁忌扯上關系吧?” 杜肯爵士啊了一聲:“對了,我方才忙著研究些罪證,現在還帶在身上,既然我是前科人士,不如你幫我保管吧?” 說完就從袍下拿出不少雜七雜八的東西,全部扔給銀騎士。巴洛爵士發現其中還有女巫用守護木作的護身符,差點沒氣得從馬上跌下去,但礙于還有旁人,只能勉強幫好友遮掩。 哪怕杜肯再怎么不屑和懷疑,但當接近黃金大圣堂時,他也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畢竟那里是傳說中離神最接近的地方,繼承神圣十三位的圣主們便在里面不分晝夜傾聽神之音。 所有急促的馬蹄聲都停了下來,貴人們不得不拉開厚重的擋簾,走出溫暖的馬車,凜冽的風雪聲宛如冰冷的金屬兵器,撕扯著每一片保暖的衣袍、凌遲著每位嬌客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