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節
蒼老的古木擠滿皺紋, 它們伸出枝枒在風中婆娑低語,女孩感覺就像是被無數長輩指指點點──她本來就犯了大忌。抬頭往四處瞧去,視野所及皆是灰綠色的穹頂, 原來她已走到森林深處,月光只剩下慘白的手指探入樹梢縫隙, 就連女神也心有余力不足。 女孩試著伸手, 卻只摸到厚厚的腐土和苔蘚, 午夜的森林原始而陌生,她看到了從未見過的發光花朵,植被在這里野蠻生長,隨著她的腳步慢慢踏出一條前所未有的新道路, 這是連大女巫都不曾探索的深處。 “rou桂,你在哪里?” 她捏緊裙擺, 死死盯著地面, 小小的爪印東踩西跳,最后消失在了漆黑的洞口前。有什么像是狗的東西在洞窟內低低咆哮著,她試探性地想撿起一顆石頭, 就聽到“嗚嗚嗚……”的小狗哀鳴聲。 “rou桂?” 女孩吞了吞口水, 緩緩抬頭,漆黑的洞窟內似乎閃著晶亮的光芒,像是破土的琥珀, 難不成傳說月光森林藏有古代神廟的寶藏是真的?不對, 不對,專心找rou桂…… rou桂的哀鳴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聲極深、極暗的嘶吼。 她也看清楚了, 金色的虹膜, 勾長的瞳仁, 那不是寶石,是眼睛。 ──狼的眼睛。 “??!” 蒔蘿睜開眼睛,眼前彷佛還殘留著夢的顏色,醇厚的金色,但她很快意識到那是清晨的天空。 晨曦漫射,邊際漾起金黃絨白的云浪,緩緩沖散深藍的夜色。幾只水鳥蒼白一點,飛掠無痕。久違的睡眠讓蒔蘿煥然一新,微風含了一口冰涼的夜露,輕輕吻在她的臉頰上,不可思議的夢,不可思議的床…… 伸到一半的懶腰突然暫停。等等,她應該是在船艙…..蒔蘿猛地坐起,瞪大眼睛。 四周波光粼粼,水女仙們正伸著一雙雙嫩藕似的漂亮手臂,悄悄把睡迷糊的女孩抬上一張碩大的蓮葉上。 蒔蘿: 草。 清醒過來的女孩惱怒地伸手將她們揮走,水女仙立刻像一哄而散的小魚,笑嘻嘻地往水下逃竄,扇大的尾鰭在曦光下晃過曼妙的虹線,飛濺的大片水花順帶給少女洗了把清涼的晨浴。 一顆顆銀白的水珠滾過蓮葉邊緣,蒔蘿抹了抹臉上的水,她瞇起眼睛,勉強還能看到船首的輪廓,看來還沒被偷渡出洋,還來得及回去。月桂和蕪菁現在應該正急吼吼地找她吧? 要回去其實不難,水女仙的祝??梢灾苯幼屔P蘿行走于水面,但若是被船上的人瞧見可就不好解釋了。 水女仙不知從哪里弄來這頂足足有臉盆大的蓮蓋,嬌小的女孩就像乘坐在一艘碧綠色的小舟,穩穩當當。她也沒費什么力氣,手掌輕壓水面,立刻有幾只小魚親昵地吻了上來,這是來自另一位水女仙,佛洛芙寧的祝?!柏S漁”。 蓮蓋下緩緩浮現出一團銀藍的漩渦,仔細一看,全是密密麻麻的小魚,它們用小小的腦袋輕頂蓮舟,坐在蓮周上的女孩看的是嘖嘖稱奇。 萬物聽其號令,這便是所謂的神嗎? 幾滴清冽的水露濺在臉頰上,她下意識伸手想抓,卻捉住一只銀藍鱗片的小魚。它一落在她熱呼呼的掌心上,立刻翻滾尾鰭喊著燙啊燙啊,蒔蘿趕忙把它放下水,乖乖坐在蓮蓋上,等著小魚們把她推回去。 當靠近船身時,蒔蘿與那尊鳥身女妖的船首打了個照面;一張白象牙雕出的美麗女人臉孔,底下卻是黑鐵鑄成的鋒羽和尖爪,傳說中一開口能使船身沉淪,輕輕一揮翅便能撕裂風暴。這便是與花后號并駕齊驅的海妖號,用以贊譽那位流浪王子的歌聲堪比傳說中的海妖, 蒔蘿隱隱約約能聽見船上的歌聲,昨天他們彩排一整夜,此時日出不久,引風的帆布收了一半,現在船應該正朝著附近的港口靠岸,準備表演早上的喜劇。 “謝謝了,你們走吧?!鄙P蘿把口袋深處挖到的干面包屑丟下去給魚群。 剩下她自己一人瞪著高巍的船身,船上現在應該到處都是忙碌的演員和樂僮,一上去就會被捉個現行。 嘿,女士,你怎么從船底爬上來? 喔,我剛下河去洗了個澡。 蒔蘿左思右想,干脆說她想采水草不小心掉河了吧!一槌定案,她擼起袖子捉了一根連著船桅的纜繩,慢悠悠沿著船身爬上去。 “嗯?” 歌聲越來越近,似乎只隔了一層墻,蒔蘿踩在船身上,不由得放慢腳步,仔細聽那聲音。 一塊窗板被用力開,一顆腦袋探了出來,一雙灰藍色的眼睛正好和少女對視。 雅南:“……” 蒔羅:“……嗨?!?/br> 最后還是少年大發慈悲地伸出手臂,將少女拉入窗口。蒔蘿一落地,這里原來是下層的船艙,視線昏暗,空間狹小,地板隨著船身一晃一晃。 她解釋:“我、我只是想研究看看底下水草的毒性?!?/br> “蒔蘿小姐,大家一早都在找妳呢?!毖拍弦廊皇抢涞皇Э蜌猓骸胺鹄首蛲砗茸淼暨M水里,渾身都被礁石碰傷,今早沒辦法演出?!?/br> 佛朗就是提議唱月光下的美人魚的那位。八成是水女仙在拖人下水海扁時,順帶把自己也打包帶走。說來這艘船無論是歌手還是船名都在水女仙的雷點上跳舞呢。 詩人在歌曲中把水女仙和海妖混為一談,畢竟都是人首獸身的形象,也都擅長蠱惑和音律。但一個是真正海的女兒,另一個是從夕沫和海怪精血生出的魔怪。對水女仙來說,這就像有人一天到晚在你家門口唱:你好美,你和你家附近的流浪狗長得一樣美。 “我一會就去替他看看?!鄙P蘿不介意雅南的冷漠,她現在看這孩子就像看塊寶一樣。 她關心地多問一句:“不過船上正準備表演,你不去看嗎?”每次表演都是樂僮珍貴的學習機會,畢竟絕大部分的歌手都沒有大方到愿意指導他們歌技。 蒔蘿看著這暗不見天日的船艙,連同雅南的身影都看得不是很清楚。 “沒興趣,我不會唱歌?!?/br> 蒔蘿可是記得雅南在禱告中說過,他想擁有自己的游船,就像每個樂僮一樣,成為一名出色的歌手。 她向前摸索著,想走到雅南身旁,突然聽到少年聲音急促說:“等等!” 一道火光閃過,蒔蘿下意識閉眼又睜開,就和一雙凸出而圓大的眼球對個正著,那眼球大得幾乎將腦袋擠得變形,血橙色的虹膜正一鼓一脹瞪著自己,畸形的魚腦袋吐出一顆顆泡沫,像在說話, 這是什么克蘇魯畫風??? “啊啊啊啊??!”女孩倉促地往后退,就和身后的人撞在一起,微涼的手臂輕輕扶住她。 “咳咳?!毖拍吓踔鵂T燈從她身后走來,橘黃的火光在狹小的空間暈染開來,蒔蘿這才看清楚,那是一只凸眼金魚,原來她面前是一座精美剔透的琉璃大水箱,各種奇特優美的金魚就在里頭自在優游。 大概第一次見到女孩子被金魚嚇到,雅南一臉復雜地解釋:“這是大人從東岸收藏的寶石魚,由我代為照看?!?/br> 在信徒面前不能丟臉!蒔蘿冷靜下來,她假裝打量起水箱,嘖嘖稱奇:“沒想到這里也有寶石魚,果然美得叫人忍不住驚嘆出聲?!?/br> 剛才那叫聲可不像嘆息聲。 蒔蘿聽到一聲低低的悶笑。轉過頭就見雅南將燭臺湊近,似乎想讓她看得更仔細。 小女神努力挽回形象,她佯裝專注地欣賞金魚,慢慢移動腳步繞過半圈水箱,一邊與雅南隔開距離,一邊偷偷轉了轉發軟的手腳。 沒想到這個世界也有金魚。蒔蘿盯著盯著不自覺入神。其實她對金魚這種人造畸形的寵物不怎么感興趣,但就像看到狗一樣,突然看到熟悉的身影,難免會心生幾分向往。 明麗的龍睛、飄蕩的蝶衣、還有頭簪宮花的絨球,一只只艷麗似錦的小魚咕嚕咕嚕的,吐著細細串串的泡泡,就好像兒時把玩的玻璃珠、盛夏搖開的汽水瓶蓋,鮮明的回憶一鼓作氣翻涌而上。 啊啊……少女不自覺把雙手貼在清透的琉璃上,眷戀著著那一絲絲清涼的水氣,彷佛能隨時穿透過去,與這些熟悉的小伙伴在山水彩墨中/共游嬉戲。 少年直直盯著水箱,似乎也在欣賞金魚。清澈的琉璃透出對面女孩專注的臉龐,這樣的距離和地點是那么洽當,他和歌手并無差別,同樣是男人,同樣也會情不自禁被美貌的女郎吸引,但只有在這里,他可以光明正大,不會因為冒犯貴人被懲罰。 他試探問:“大人說寶石魚可以變色,但我不知道要怎么做,他們只有黑、藍和紅色?!?/br> 雅南盯著一只金魚,想著眼睛太黑,皮膚太白,澄澈干凈得就像碗清水,僅僅注視都有一種染指般的褻瀆感……他怎么敢呢?他應該立刻跪下,請求貴人懲罰自己的無禮。 這些東岸小魚似乎也格外青睞這張黑發黑眸的新臉孔,牠們飄蕩著絢麗的鰭衣,為少女白皙的面容添上幾抹霞色。 “金魚還是要多曬太陽才會長得更好?!鄙P蘿盯著一只銀藍色的金魚游過去,正好與雅南對上視線。 她隔著波光粼粼的琉璃看過來,彷佛吐著氣泡從水底抬起了臉,有一瞬間雅南感到片刻的窒息,他似乎又沉在了水下,看著瀲滟的波光一閃而逝,那人將他推出水面……. “妳是……”話到了嘴邊又改了口:“……蒔蘿小姐,妳在故鄉有養過寶石魚嗎?” 蒔蘿不想讓他失望,保守地回答:“看人養過,不過我們叫金魚,我聽別人說光線和飼料會影響魚的顏色,你可以試試?!?/br> 雅南笑了。 憂郁美少年的微笑宛如雨過天晴,蒔蘿看著庇護的孩子開心,心情自然也大好。 只見雅南突然低下身不知拿了什么,蒔蘿好奇地繞過水箱一瞧。 他拿出一個可以捧在手上的小琉璃缸,里頭只有一只金魚,但體態豐美,尾鰭如開屏孔雀,顏色更是異常綺麗,遠遠勝過水箱中的所有魚 “很美吧?” 少年慎重地捧著水缸,灰藍色的眼眸隔著琉璃和水紋,彷佛浸潤著霧氣,盡是沉迷之色: “我給它取名叫“奇跡!” 蒔蘿看著那只紅白黑花的金魚,簡直就像一只小錦鯉,她只想搖醒這個傻孩子── 醒醒!那不是我的小號! 作者有話說: 來了來了??!跪著更文! 奶茶為了這章找了很多金魚圖片看,然后把自己嚇吐了,不建議大家搜...... ps:最近公事繁忙,下周要和外國公司開會,奶茶一直都是內勤,結果也被要求上線,現在人好慌,奶茶讀寫沒問題,但說和聽很弱啊,救命qaq 第一百四十七章 絕望女神 ◎月女神的吻給他無限的靈感,海女神賜予他絕美的歌喉,春女神給了他美貌?!?/br> 看著少年一點一點撥飼料喂給那只金魚, 目光癡迷地盯著魚缸,手指隔著琉璃輕撫魚身……罪魁禍首蒔蘿選擇默默退出留給他私人空間。 要是被月桂看到,那真是邪神石錘了。 心虛的蒔蘿馬不停蹄地趕回艙房, 走到一半,就和一只銀光閃閃的大飛蛾撞個正著 【蒔蘿??!】 月桂急匆匆地拉扯女孩頭發, 從腳趾到頭皮, 想檢查她是否安然無恙。 【妳身上怎么都是水草和霉味?妳去游泳???】 等蒔蘿告訴它事情的來龍去脈, 月精靈氣得差點把翅膀上的鱗粉擼禿了,它讓蒔蘿等今晚月亮一出來,就立刻禱告向月女神告狀去。 【罰那些家伙去臟兮兮的沼澤和陰森森的冥河!】 蒔蘿安撫著氣呼呼的月精靈,正好有一個樂僮來找她,請她給那位倒霉歌手佛朗看病。 游船上最不缺俊男美女,佛朗也是一個英俊的小伙子, 深發藍眼, 擅長月洞琴和羊腸琴等弦聲樂器,一對甜甜的酒窩是他的招牌,他還給自己取了個藝名叫甜派詩人。 佛朗和蒔蘿搭訕總是堅稱自己有東岸的血統, 試圖套近關系。他以自己的深發自豪:“我出生在列蒂提坦帝國, 那里出過一位東岸的皇后,混血兒也扎堆成群,我祖母就是一個東岸行商的女兒?!?/br> 但一夜過去, 蒔蘿完全無法從那張又青又腫的臉找出他的酒窩, 哪怕對方一直試著對她拋媚眼微笑。 “我應該是被水蛇纏下水了。之前有人不小心把酒桶扔下去,那些水蛇八成是喝醉了,才傻乎乎爬上船?!?/br> 佛朗信誓旦旦表示, 昨晚他興致高昂, 邊走邊唱, 突然腳下一拌,河水浸入口鼻,眼前一黑,就什么都記不得了。 同為水女仙受害者的蒔蘿只能委婉地提醒他近日好好休息,少開口唱歌。 這么一提,佛朗立刻忿忿不平:“今日本來應該是我登臺,白白讓給銀舌頭了!他能演什么百花國王?他那張嘴可吐不出什么芬芳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