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那是一個身材瘦弱的女人,她皮膚蠟黃,臉頰凹陷,單薄的衣服彷佛披在一根竹竿上,但一雙藍色的眼睛卻異常有精神,甚至比地窖的火炬更顯狂熱。 剛才被她摔出去的男人高了她好幾頭,好不容易才地上爬起來,卻異常害怕躲在其他人身后。 女人被周圍一張張重復著恐懼的臉包圍,她緊張地弓起身子,像一只神經兮兮的動物,眼球詭異地左右滾動,嘴唇下意識向兩側裂開……一只手撐住她的肩膀。 “親愛的瑞娜,妳是不是累了?!?/br> 安柏溫柔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本來齜牙咧嘴的女人在看到她的霎那下意識瞇起眼,就像是被太陽照了一下,隨后就突然清醒過來,整個人頹然而沮喪。 “安柏大人!” “大人!” “是安柏大人!” 周遭的人臉如漣漪晃動,墻壁上的光影就像一層層起皺的海浪,他們紛紛放下手上的東西,額頭和膝蓋虔誠跪地,米達很少下來這里,第一次見到這種陣仗,不由得向后退幾步。 她知道地下的居民對女巫絕對虔誠,事實上村落的日常供給都是由他們一手包辦,但現在一看,他們簡直把安柏當作女神像在朝拜,說來一點也不夸張。安柏腳邊被香料、鮮花,腌rou堆滿,她不得不拉起裙襬,帶著那瘦弱的女人從人群中擠出來。 “我自愿請去禁閉室?!迸松l抖,不敢看安柏。 “我帶你去吧?!卑舶厝崧暤?/br> 她們走入一條小道,一樣的巖壁,只是沒有涂抹貝殼白漆,露出底下最粗獷真實的面貌,米達不由得伸手撫摸,滿手晶瑩。 火炬照得巖壁閃閃發光,仔細一看,上面布有細小剔透的結晶,生長于海岸的礁石是天然的結界,潔凈的鹽壁能阻擋任何魔物進來,或是出去…… 禁閉室是一扇小小的橡木窗,里面甚至連一扇窗口都沒有,打開只有湮沒一切的黑暗,但瑞娜卻十分感激,她請求安柏的祝福,便心滿意足地進去了。 走道只剩兩人的腳步聲,安柏才緩緩道:“停了她的烏藤汁?!?/br> 米達有些為難:“可是烏藤汁可以克制人狼變身的痛苦?!?/br> “烏藤汁的毒已經把她的指甲染黑了,再繼續喝下去,她會死?!?/br> 空氣一片靜默,只聽得到二人的腳步聲。她們來到一扇銀制的大門,上面有藤花和月長石做裝飾,當安柏手一舉,還沒觸碰到門,大門就戛然一聲打開,寬廣的石廳里早已坐滿了各色長袍的女巫。 其中披著貂皮的柏莎最坐不住,她立刻起身親自迎接安柏。 “聽說妳在沉思,很抱歉打擾妳,但滿月時刻逼近,我們庇護的人狼不斷增加……” 米達想到剛才在市集那密密麻麻的人群,不由得起了一手臂的雞皮疙瘩,天知道她方才是抱著何等勇氣才能繼續向前走,那置身在人群中的安柏又該是何等強大的自信。 地下沒有門窗,就連任何一絲月光也不許,因為滿月的光會將那些虔誠辛勞的信徒活生生逼成怪物,溫馨可愛的市集會在一夜之間變成血rou橫飛的狼窩。 “是一場硬戰呢?!卑舶赝獍厣脑?,微微嘆氣, 即使這里沒有月光,她依然能清楚感知到月暈的圓滿,凡人之軀的漏洞逐漸充盈起來,如同雨前凝露的空氣,源源不絕的魔力讓她在沉思洞整整五天未進食都安然無恙。 弦月正逐漸豐盈著女神青澀的輪廓,身背銀弓的少女神正在成長成一位手握權杖的魔法女神。滿月也是每個成年的月女巫最強大的時刻,她們接近女神,或者說,她們就是女神。 石廳內聚集了米勒谷所有被女神殿認可的大女巫,她們每一個都身披貂皮華袍,銀金線繡以綺麗稀罕的紋路,仔細一看上面都是令人費解的天文圖像,搭配身上的銀飾和寶石閃爍如星辰。 但盛裝出席的她們卻不是來慶祝滿月之夜前的宴會,而是準備在那之前的戰斗。 其中一個女巫用一枚翡翠鳥別著寶藍色的斗篷,她一臉嚴肅報告:“七百三十二個人,其中有一百二十人是小孩,可以用簡單的麻藥控制,剩下六百一十二個人?!?/br> 安柏點點頭,下了指令:“男女分開算,男人狼在變身時容易受到狼人召喚,惡魔在耳邊喋喋不休,那會讓他們瘋得和吃了春/藥的公牛一樣?!?/br> 柏莎躍躍欲試:“如果情況控制得宜,我們還可以反向追蹤狼人。他們靜得跟死得一樣,倒是吃東西不吃干凈,給我們弄出一堆人狼?!?/br> 方才那藍袍女巫不太贊同看著她,但也沒說什么。柏莎對狼人相關的一切都是恨不得趕盡殺絕,對待那些人狼受害者,她一直堅持死亡才是他們唯一的解脫。 支持柏莎的女巫不少,其中一個紅發如火的女巫毫不掩飾刻薄道: “我們還要感激狼人不會和人類生崽,不然也不知道還能造出什么怪物?!?/br> “夠了?!?/br> 安柏一出聲,石廳立刻靜得和墳墓一樣。 安柏狀似隨意一問:“奧雅那邊如何了?” “我所能用的惡咒都用上了?!卑厣p手一攤:“她還是堅持是蒔蘿利用她逃跑?!?/br> “她還相信狼人已經滅絕了,”金發女巫語氣異常溫柔,笑容溫柔如朝曦:“不久后的月圓之夜,我們就請她留在地下坐客吧,” 柏莎忍不住勾出一笑,眼底充滿趣味。她一向不服氣安柏,現在倒是服氣她的心狠手辣。 兩個米勒谷最兇狠強大的女巫相視一笑,在場人都感覺到一陣不輸狼潮來襲的雞皮疙瘩。 那目光睿智的藍袍女巫是少數不受影響的人,她公事公辦道:“蒔蘿失蹤一事還有待厘清,待滿月之夜結束,還請女士親自將她帶回來與奧雅對質。我們沒辦法留奧雅太久,金橡木園的伊蓮卡女士已經在抗議了,她堅持要我們在峻麗河的秋收祭典前放人?!?/br> 安柏點點頭,似乎尊重她的意思,卻突然想起什么,轉頭看了一圈眾人:“對了,妳們相信奧雅的話嗎?” 金發女巫笑容溫柔,懷里的虎斑貓睜著銳利的碧眸掃過眾人。 眾人妳看我我看妳,誰敢說阿?妳剛才頂著那一臉笑就打算把人丟去狼窩了,誰敢多說一個字,怕是要跟奧雅一起作伴。 有幾個大女巫看向柏莎,期待她說什么和安柏唱反調。柏莎卻一眼也沒看她們,一手托腮等著會議結束。 那紅發女巫不甘心瞪了安柏幾眼,想到被她變成母雞的女兒,更是恨蒔蘿恨得牙癢癢。 哼,也要那小狗奴有那個命活過滿月之夜。月圓之夜不只是屬于女巫,還是屬于怪物和妖魔的狂歡之夜。 那些狼人受害者,人狼將聽從他們主人的命令傾巢而出,也是所有小女巫離開米勒谷后將面臨的最大考驗─ 滿月的狼潮。 作者有話說: 大女巫們也很辛苦,小女巫在新月狂歡,大女巫在滿月加班xddddd ?? 第二卷 :滿月之夜 ?? 第三十六章 精靈女巫 ◎妳是不是也覺得我沒有那些水精靈好看!◎ 蒔蘿在半夢半醒中睜開眼, 恍惚間她彷佛看到安柏站在床邊,滿月的光注入她的金發,讓它閃亮如流金, 但頭發的主人半張臉卻浸沒在凝重的黑暗中。 似乎每次接近滿月,安柏就會變得神秘兮兮, 蒔蘿想問她怎么了, 只見安柏側過身坐在床邊一直沒說話, 黑暗為她蒙上神秘的面紗。 蒔蘿。 她輕聲呢喃 蒔蘿覷起眼睛,試著想看清楚她臉上的表情時,她就醒了。 【醒醒?!?/br> 【快醒醒,和我們一起玩啊?!?/br> 【好喜歡妳的氣息喔?!?/br> 【我可以親妳的臉頰嗎?】 【離她遠一點,妳們這些鼻涕水精靈!】月桂氣憤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睜開眼,大而圓的月亮如斗大的淚珠, 一下就掉入眼底, 蒔蘿一個機伶,頓時睡意全無。她環顧四周,很快回想現在身處何地。 大白鵝埋在自己懷里睡得安穩, 蒔蘿抬頭。 月亮的光輝在湖面灑落下大把銀幣, 一整片盡是粼粼波光,數只有著蜻蜓翅膀的湖水精靈搧動著清冽的水露,快樂地在她身邊嬉戲。 艾爾德的黑馬就在湖畔歇息, 純黑的鬃毛漆亮如綢緞, 幾天幾夜的奔馳似乎一點也沒有勞累到牠,蒔蘿還能聽到牠作夢時的低語,哪怕是在夢里, 牠也還在草原上奔跑;這是一只沒有任何煩惱的馬兒。 是的, 她們穿過大片平坦的土地, 一路順風無阻。 蒔蘿不清楚自己在哪,但卻知道目的地:眾女神殿,遠在比拜佛勒庭更南端的南望角。在這之前,她必須由西向東跨過半片維托克伐諾大陸,而連接東西的是由峻麗河灌溉的中庭平原,河流從西北方積雪的峽谷穿過廣袤的平原,最后流入東南方的紅酒灣,所以跟著河流走就不會有錯。 好比現在,她幾乎看不到北方特有的高聳脊林,這代表她的確正在往南走。 蒔蘿用樹枝在地上畫著路線,突然一掬清水潑了過來,是一只翅膀艷麗如紅蜻蜓般的精靈在玩鬧,看著少女抖落下頭上的露珠,它笑得更開心了,輕靈的笑聲恍若風中的鈴鐺,悅耳又惱人。 【快要滿月了,妳的魔力越來越強,容易吸引討厭的家伙?!吭鹿鹨а狼旋X。 蒔蘿被它一提,就想起了之前的夢境。 每到滿月之夜,米勒谷所有的大女巫都會不見蹤影,克麗緹娜相信她們是背著小女巫們在享受傳說中的神宴,有一次就叫上蒔蘿、葛妮絲、海蓮娜幾人偷偷組隊跟蹤大女巫。 當然,她們什么都沒發現,還被柏莎提著銀弓追殺了整整半座村子。 妳們還沒準備好。安柏用力彈了彈女孩的鼻子。 準備好什么? 蒔蘿下意識拉起手臂,想去尋那塊玫瑰刺青,令她驚訝的是光禿禿手臂什么都沒有,只有舊疤痕形成一塊小小的月牙。 她想起那片包圍穆夏的玫瑰海,心底突然涌動出一股莫名的不安。 少女抬起頭,望著孤懸在夜空中的月亮,它在自己離開米勒谷時還只是一灣淺淺的新月,當時的自己宛如在鋼弦上走高,隨時都怕萬劫不復。 如今的月亮近乎如一顆成熟的珍珠,被裹在絨黑的夜色中散發著一種柔和圓潤的光芒,不過蒔蘿知道它的光芒還不夠飽滿,像缺了邊的鏡子。 還不到時候。 月女神也是魔法女神,真正的滿月之夜對每個女巫們意義非凡,同時還有魔物,人狼也會在滿月變身,日后要找出真正的狼人,只會變得更加困難。 蒔蘿無法克制地想起瓊斯鎮,一幕幕鮮活刺激的回憶就像昨天才發生不久,人面獸心的鎮民,尋求力量的人狼,還有……那個善于偽裝的黑狼。 她甩甩頭,不愿意深想。 精靈們玩鬧的聲音越來越吵雜,就和蚊子繞著腦袋飛一樣擾人,有幾只還扯起少女秀長的發絲玩起來。 【我受不了了!蒔蘿,助我一臂之力,我要教訓那些家伙!】 “你不是要滿月才能顯形嗎?” 【妳的力量已經足夠了!】 在月桂的指引下,蒔蘿揮開那些玩瘋的精靈,從櫥柜拿出一個用牛皮密封的玻璃瓶,里面裝滿接骨木漿果開出的白花,一打開來,瘋涌而出的甜美宛如久釀的葡萄。她不敢貪戀,趕忙用銀杯倒入滿滿的滿月凝,再將玻璃瓶放在草地上,正對著月光。 蒔蘿剛才還憂心忡忡,現在倒是充滿期待。 玻璃瓶里的液體流光溢彩,就宛如醞釀生命的胎水,她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就見其中兩片干枯的花瓣變得越發柔軟,最后就如擁有生命的翅膀般完全延展開來,上面有一對精致漂亮的月牙紋路。 少女來不及看清楚,瓶身開始出現一條條崩裂,似乎有什么生命迫不及待,急切地想要破殼而出。 喀擦,瓶身瞬間破裂成一地的晶瑩。 蒔蘿緊張又期待地看去─ 然后,她看到好大一只撲棱蛾子朝著那群水靈靈的蜻蜓沖過去,用碩大的翅膀各種痛擊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