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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綺很早就明白,像她這樣的出身,必然不能自由選擇婚姻。門當戶對才是首要條件,家族利益比兩情相悅更加重要。 她并不真的埋怨關紈,只是心里實在糾結,免不得把這團亂麻通通丟給了最信賴的jiejie。 昨日起的稿已經廢了三張,第四張好不容易成功上了顏色,又在上膠的時下手失了輕重。 關綺嘆了口氣,從桌上抽出了第五張畫稿。 新調來的侍兒年紀較長,才氣不一定遜色于柳到月,但是卻更沉得住氣。任憑關綺如何唉聲嘆氣,也只是在一旁默默伺候著。 但她今天不可能畫出任何東西。 于是干脆丟下畫筆,百無聊賴地打量起了這間畫室。 一排南海沉香打造的畫架整齊地排列在墻邊,全是供殿下參考的名家真跡。中等望族這輩子也見不到幾次的孤品,就這樣被手上生繭的粗使用人們捆好,隨意地丟在畫架之中,任由緞帶在陽光直曬下慢慢褪色,仿佛是街邊落魄書生幾乎白送的字畫。 不愧是皇室的氣派。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ye h ua 6. 長久以來,關綺一直被母姊保護得太好,從來不曾真正接觸過官場政治,而如今隱約察覺,卻發現自己卷進了最為兇險的勢力糾纏之中。 強行許配的婚姻,或許能讓新娘新郎獲得幸福,卻不可能將兩個家族鑄成聯盟。聯姻結親是結果,在婚約之前,兩家心照不宣的結盟默契才是最為重要的彩禮嫁妝。 反過來看,若是一門姻親已經板上釘釘,那么旁人邊也能從這一樁婚事倒退兩家主人的心思。 假如自己和雪君的婚事不是jiejie向殿下邀功的籌碼,那么,會不會是jiejie和母親之間的斗爭呢? jiejie畢竟沒有實權,關綺的婚事,代表的不就是母親的意愿嗎? 這個想法只是一閃而過,卻讓關綺脊背一涼,手臂上全是雞皮疙瘩。 侍兒出門時沒有卷起簾子,沉香的味道混著養神的香薰在屋子里久久不能散去。關綺一個人坐在紫檀木的椅子里,雙腿扣在桌上,明明才起床沒多久,卻又有了些困意。 / 關綺是在jiejie的懷里醒來的。 她認為關紈天下第一好看,倒也不是因為關紈是自己jiejie的緣故。 關大小姐的相貌,在京城貴少當中本就有小有名氣。她面上每一寸的肌膚骨rou都剛剛好,標致到第一眼只能覺得她美,說不出哪怕一點具體的好處。要等看完一遍,再去看她一遍,才能從這位菩薩般的面容中,找到美貌存在的證據。 要是沒有被她推開,關綺覺得自己可以整一天盯著她發呆。 「對不起?!龟P紈對她說。 關綺搖頭,「是我的錯?!?/br> 她們在側屋的房間里,背靠著墻壁坐在床上。關紈這時依然正襟危坐,關綺就沒那么老實,將腿腳整個伸開,懸空掛在床的另一邊。 「雪君的事,我也確實是為你著想?!龟P紈緩緩開口,「我們家能挑的公子也就這么多,羅小少爺知根知底,總比那些沒見過面的更好一些?!?/br> 關綺嗯了一聲,低頭看著腳上的羅襪。只要轉動腳掌,襪子上的刺繡就會隨著陽光變幻萬千——完全沒有認真聽jiejie講話。 「殿下愿意撮合你們,我很開心,但我從沒想過要把你的婚事當作奪權的手段?!龟P紈繼續說。 關綺腳上的動作放緩了些。 有些話堵在關綺喉嚨處,不知道該怎么說出口。她只是抬頭,望著jiejie的眼睛,希望姐妹間能有一點就通的心靈感應,讓關紈主動說起她想問的事情。 幸運的是,關紈也確實知道她想問什么。 「母親同意你來,但是不知道雪君的事?!龟P紈回答,「她未必會反對這門親事,所以我才敢放心把你送到這里來?!?/br> 關綺點點頭,然后低著頭說:「母親和我說過,jiejie自從顯孕開始,一直沒能與殿下見面?!?/br> 「母親以為懷孕導致的浮腫憔悴,早已經使我失寵于殿下?!龟P紈揉了揉太陽xue,「她甚至覺得,殿下請你來,就是要尋一位新的……不是這樣的?!?/br> 關紈頓了一下,「是我主動疏遠了殿下?!?/br> 這句話顯然出乎關綺意料,她不可置信地看著jiejie,手指也控制不住攥緊,將身上的絲綢毯子抓出難恢復的褶皺。 「殿下自己也有孩子,怎么可能不知道懷孕的時候,女人的身體會有些什么變化?!龟P紈對上關綺懷疑的目光,「但是我此前不知道?!?/br> 她繼續說,「備孕之前,我也讀了不少醫書,與母親徹夜長談,自以為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我知道自己會面臨怎樣的不適與疼痛,知道自己會因為什么事情精神不振,可是知道是一回事,實際體驗又是另一回事?!?/br> 「jiejie受不了嗎?」 關紈先點點頭,然后又搖搖頭。 「從女媧娘娘身上求一個孩子,怎么可能一點代價都沒有?受不了也得受著,這是沒辦法的事情??墒恰弁粗皇瞧渲械暮苄∫徊糠?。 「到了將近生產的時候,我越來越難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所在。這副軀殼,是太醫手下任由擺弄的一塊rou,是未出世的蓮兒食養所系的土壤,也是關家列族列宗觀望的財產,唯獨不是我的身體。 「在蓮兒出生之后更甚。我自幼身體不好,時常需要修養。從前獨屬于我的rou身,現在卻要分給另一個人,甚至被當作另外一群人的東西……我仿佛寄生在這rou身中的游魂,時刻不能覺得真實?!?/br> 見關綺聽得半懵半解,關紈略帶無奈地笑了,點了點關綺的鼻尖,調笑道:「我都說了,你什么都不懂?!?/br> 「是啊,我確實不懂?!龟P綺癟嘴,「怎么會不是呢?」 關紈也不知道該怎么解釋。 她想了想,說到:「母親生產前后,最憎惡的就是浮腫后穿不上定制的朝服。她忙著處理公務,根本顧不上自己的身體。 「殿下和母親又不一樣。殿下本來就不打算做阿娘,不得不生了兩個孩子,心里一次比一次怨。她并未明說,可我知道,她不理解我為何對蓮兒如此珍惜愛憐?!?/br> 而關綺從這段話中得到的結論是,「做母親也真是件復雜的事?!?/br> 「對呀?!龟P紈笑著贊成,「如果我只是因為容貌或身材感到自卑,殿下必然能想出一萬個法子讓我開心。然而這件事與任何人都沒有關系,我不能以一只奪舍人的女鬼身份去見殿下?!?/br> 關綺不敢讓自己的問題變得尖銳一些,直接地從jiejie那兒刺出自己想要的答案,于是她選擇放手,讓話頭隨著話題慢慢散開來去。她信任jiejie甚于世上任何人,在jiejie面前,關綺從來覺得自己只是一個小孩子。 兩人同在這間屋子里用了午飯,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題又回到了柳到月身上。 關紈對柳到月本就欣賞,執徐君幾次結社,惹人稱贊的詩文幾乎都是由他代筆。關綺本身自傲,對這個說法卻沒有挖苦諷刺,說明對他也算認可。 既然關綺對雪君的事情如此抗議,退一步,把柳到月帶走也是合適的。 / 關紈來的那天,殿下喊了管家,要請她們進內院一起用晚飯。但是關紈借口要回家照顧嬰兒,在晚膳之前離開了公主府。殿下請的是關紈,那個meimei只是順便,這事就不了了之了。 在公主府住下的這十多天,關綺一次也沒和殿下打過照面。只有最后一日,公主良御親自來到日新樓查驗時,關綺才有機會見到執徐君一面。 殿下雖然年輕,但身體似乎不算太好,問起話來明顯有些氣虛,搖搖欲墜的樣子。 能夠選為君侍陪伴公主身邊的男子都有張標志的臉蛋,然而執徐君似乎早早放棄了經營自己的美貌,在這樣的年紀便已開始蓄須,衣著打扮的風格花樣,也和身邊年輕俏麗的雪君差別極大。 莫名其妙地,倒是和裴霽有幾分相似。 執徐君對關綺的作品沒什么挑揀,似乎他本來也不太在乎關綺到底能弄出個什么玩意兒來。隨便問了幾句話,一半是對先師的疑問,另一半則有關「家里那個新出生的女兒」,也沒有一句落在了眼前這張仿畫上的。 「我知道了?!箞绦炀旬嬀磉f給身邊的侍兒,起身離開房內,又在臨走時停下腳步,「你jiejie如今正是要緊的時候,等回家后,該好好照顧她?!?/br> 關綺自是恭敬地謝了恩。 她怕碰見雪君,于是故意等了一會兒才出門,沒想到后者似乎預判了她的回避,也故意在門口堵了一會兒,剛好碰上照面。 「魁jiejie托我的那件事情,現在已經辦好了。前幾日是我唐突,算是給魁jiejie賠禮了?!?/br> 雪君說話,眼神卻沒看著她。 他這樣的態度讓關綺松了口氣,寬慰之余,心里又止不住在考慮,自己之前拜托過他什么事? 關綺短暫的疑惑被雪君敏銳地捕捉,似乎是看出了關綺的一頭霧水,他皺著眉頭補充道:「您提到過一位太和宮的道長,姓紀。云真天君說他古板無趣,本來不想留他,如今安排了一個職位,不至于繼續托足無門?!?/br> 哦—— 「小可代紀道長謝過羅公子了?!龟P綺笑著向他作揖,「這些日子多虧殿下關照,羅公子也請代小可謝過殿下?!?/br> 雪君點點頭。 他猶豫了一下,臨走時,又回頭望了一眼關綺,「魁jiejie,后會有期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