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傳奇,但含羞草 第74節
于是祂把尚未成型的天地萬物當做隨意擺弄的玩具, 胡亂一通搭配組合之后,天分?日夜,地分?海陸, 被祂拋灑其間的樹葉、枝條、花朵、種子也因地而變, 逐漸演化成不同地貌, 并慢慢孕育出最初的生命。 這些生命擁有與祂元神相似的形貌卻更加千姿百態,性情和祂相似卻更加繁復多變。 他?們天生就有頑強的生命力、豐富的想象力與杰出的創造力, 頂著脆弱而短暫的如葦草般的皮囊,在祂身旁敲敲打?打?,為這乏味的世?間打?造了第一個奇跡。 這個奇跡名為延續,人族的延續。 從第一個人族利用木石相擊得到火焰的那一刻起,神話?時代正式拉開帷幕。 吃盡了寂寞苦頭的神明不想讓自己看著出世?的小不點?們孤零零努力,便利用自己近乎無窮無盡的靈力,捏造出一個又一個古怪新奇的新生靈。 這些生靈沐浴神光而生,比人族強大數百上千倍,體魄比人族強健,壽命也遠勝人族,除了沒有靈魂,數量稀少,繁衍困難以外,再無任何缺點?。 祂為它們取名——妖。 神明想,有妖族在,那些人族小不點?便有了同伴,往后開拓版圖、壯大本族,也有個幫手。 于是幾乎一夜之間,本來空蕩蕩的山海陸地便熱鬧了起來。 人族與妖族共生,相互陪伴的同時,智慧生靈天然的競爭也被搬上臺面?。 脆弱的普通人族在面?對妖族時,除去數量占優,其余半點?優勢都沒有。 可人族從某種意義上是不死的,他?們是從神靈拋下的枝葉花朵中?誕生的種族,死后會回歸神靈之身,在經由神力的自然運轉重歸人世?。 在神話?時代,生和死都是獨屬于人族的概念,連接生死的輪回更是人族獨有,而妖族不同,它們一旦消亡,便是徹徹底底的消失,沒有任何轉圜的余地。 除此之外,人族的創造性賦予了他?們獨一無二的學習、模仿和強化能力,他?們在與妖族競爭對抗的過程中?摸索出了一套強大自身的方法。 第一個成功運用這套方法的人族將其稱為“修行”,后來修習之下演變出了“心法”、“術法”等分?支,枝椏一根一根地長,修行之術越來越多,這棵修行之樹終至枝繁葉茂,碩果累累。 然后,將這套方法發揮到極致的人走出了天地間第一條大道?——人道?。人道?是后世?天道?的基石,這條道?路的盡頭有且僅有一座豐碑,名為“仙”。 從此神話?時代迎來了最鼎盛的時期,人族成為天地間唯一的主角,于慷慨高歌中?砥礪前行,與各族爭輝。 那段時間,整個時代所有巨大的變化,無論好的壞的,幾乎全?都集中?在人族內部。 他?們開始由整體分?裂為不同的族群,冠以國家和王朝之名。個體間也在迅速劃分?群體,君子、小人、梟雄、壯士。 不同群體中?誕生出不同的思?潮,和而不同、仁義禮智、兼愛非攻、超然物外、諸相無相…… 思?想的繁榮反過來推動?修行之樹的茁壯成長,同樣也滋生了樹蔭下的陰影。 各種邪術邪法應運而生,魔族,也是這個時期順應世?界發展自然誕生的種族。 世?上不再荒蕪寂靜,每一刻都有新事物出現?、舊事物消亡,有奇跡降臨在幸運者頭頂,也有不幸者被奪走一切。 人族的生死輪回變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密集,轉生時遺留的貪嗔癡欲也越來越多,多到神明難以完全?消化,只能任其堆積在自己根部,以神力強行壓制。 如此周而復始,日日夜夜,歲歲年年。 終于有一日,看著漸趨繁華的人間,神明生出了向往。 祂將元神從龐大的軀殼中?分?離出去,化作一名人族少年,帶著不知從何而來的、仿佛浮光掠影般的奇特記憶,催生出新的人格,從此縱橫天地、遨游宇內。 這個新人格為自己取名云不意。 自由閑散如云,無意而來,縱情而往,是為不意。 云不意誕生的那天,因神明而生的仙道?也化為人身,在松濤如洗的群山之間接受成道?前最后的考驗。 仙道?的人身是位俊雅公子,一襲青衫,披著烏發,站在山巔一本正經地托腮思?索。 頭頂二十四種星象陳列如棋,排布成或兇或吉的模樣,激烈閃爍著璀璨的光。 云不意乘風而來,見狀,不免好奇地問:“在想什么?” 公子看他?一眼,不知感應到什么,清冷的俊顏忽然露出一抹微笑:“我在想,仙道?既然為道?,總該劃定善惡,分?出獎懲才好。獎倒是簡單,可這罰……人族頑劣者眾,我實難想到怎樣的懲罰,能令絕大多數人恐懼?!?/br> “這樣啊,簡單?!?/br> 云不意揮袖拂上半空,陰云霧靄瞬間蓋過漫天星斗,電光在云間穿梭,雷鳴陣陣。 “人族初生之際,最懼雷電,然后是火。如今他?們不怕火了,還玩得爐火純青,唯獨雷電,依舊是根植在他?們靈魂當中?的陰影?!?/br> “不如就以加持到極致的雷霆作為對卑劣兇惡的處罰,名字么……起做雷劫,你看如何?” 公子仰頭望了望壓迫感沉沉的雷云,倏然微笑,向云不意鄭重拱手:“謹遵旨意?!?/br> “哎呀……” 云不意撓撓臉:“忘了隱藏身份了?!?/br> …… 雷劫誕生的這一夜,頭一個被劫數找上門的是人族某國之王。 他?倒行逆施,殘暴不仁,以子民的性命修煉邪術,致使國內白骨橫野,民不聊生。 雷霆如雨落下時,這位王者正在屠殺平民積攢下一次修煉的材料,他?連護體靈力都沒來得及發出,就被劈成齏粉,死得慘烈無比。 當天晚上,天雷將那個小國夷為平地。方圓百里陷落成巨大的坑洞,又在次日太陽升起的時刻,被地下汩汩涌出的水流充盈成湖。 百姓們在水中?蘇醒,抬頭是藍天白云,低眼是煙波霞光。身旁觸手可及處有一座曲折華貴的浮橋連接兩岸,橋梁中?央是一座精巧的露臺,臺上并肩站著兩位公子,其中?一位正朝他?們揮手,笑得明媚燦爛。 生靈涂炭的國變為風煙寂靜的湖泊,王者死于天罰之下,湖下的枉死者得到了永恒的解脫。 百姓們扶著橋走到岸上,看見崩塌重組后變得壯美?寧靜的舊家園,短暫的茫然過后,被露臺上另一位神情淡然的公子指明方向。 “以后這里就是你們新的家鄉,再沒有人命令和挾制你們,你們可以將自己新的家園建造成任何樣子?!?/br> 湖畔有樹有竹,橋頭有各式各樣的建造、漁獵工具。 命運長河就像湖上的浮橋,從此處拐了個彎,奔向光明燦爛的未來。 …… “沒想到你的天雷會在這里砸出一座湖來……罷了,也算好事。想好給這座湖取什么名了嗎?” “我不擅長取名,能否請您代勞?” “可以是可以,不過以后說話?不用對我使用敬稱。我化為人身,就是不想再做高高在上的神?!?/br> “這是命令?” “是希求?!?/br> “如您……如你所愿,先?生?!?/br> “哈。那……這座湖景色秀麗,氣韻玄奇,很?像我記憶中?的一處所在。姑且喚它——瑤池吧。這座露臺像人間的棋盤,可以爛柯為名?!?/br> “爛柯?這名字可有出處?” “有個小故事,你聽我慢慢道?來……” …… 瑤池邊上坐落幾個村莊,不大,皆以種田和打?漁為生,村民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彼此互通有無,親如一家,是如今世?道?下難得安寧祥和的去處。 這一日,村外來了兩位陌生人,一個是剛過及冠之年的書生,背著書箱腳步穩健,手里牽著個少年。 另一個則是被書生牽著走的少年,看上去像是游醫,不僅背著藥筐,束發的簪子也是曬干的藥材。 兩人大抵是沖著隱居在此的某兩位而來,一來就直奔浮橋,趕往湖心的爛柯臺。 彼時正值清晨,漁民的網剛剛下水,見了目的明確但神色輕松的二人,笑著與他?們招手搭話?: “嘿——你們是來拜訪云先?生和冷先?生的嗎?” 秦離繁循聲回頭,黑白分?明的的圓眼睛一彎,在水色霞光的映襯下分?外明亮可愛。 他?把手卷成半圓,抵在唇邊:“是啊——您看到他?們去哪兒了嗎?” “知道?——”這小少年看著就讓人稀罕,漁民臉上堆起熱情的笑容:“過了橋直走,對岸有間竹屋,那里就是二位先?生的住處——” “對——了——云先?生最近身體不適,你要是回醫術,記得幫著看看——” 秦離繁一歪頭:“???——” 帶著拐音的語調急促上揚,驚飛蘆葦灘里幾只晚起的白鶴。 “阿爹,云先?生是阿意吧?”秦離繁扯扯秦方的衣袖,“現?在的阿意可是完整的建木,他?會生病嗎?” “誰知道?呢?!鼻胤揭粯?,“何況天道?哪一條規定建木大神不許生???天道?都是建木定的,這世?上的事啊,無論發生什么、如何變化,都是正常的?!?/br> “哦……” 秦離繁若有所思?地點?頭。 父子倆很?快過了橋,在滿岸桃花、落英繽紛里找見漁民說的小木屋,剛走到窗下,就聽到里面?傳出一陣咳嗽聲。 “咳咳咳……” 云不意裹著冷天道?從村民家中?借來的厚棉衣倚在床頭,咳得臉都漲紅了,還吸了吸鼻子,一張口?,清越的聲線帶著濃重又軟糯的鼻音響起:“神也會生病嗎?我不過是吹了會兒風便著涼發熱病成這樣,這合理?嗎?” 冷天道?單手掀開簾子走進內室,光線從他?眼底一轉而過,明亮一瞬沒入深沉,被低垂的長睫掩去。 他?把熬好的草藥湯遞給云不意:“先?生,喝藥吧?!?/br> “噫……”云不意嫌棄地側開臉,堵住鼻子:“這藥我也不用喝,聞兩口?鼻子都通了。哪個大夫給開的藥方?妙手回春??!” 見他?病得起不來身了還有心情開玩笑,冷天道?唇間溢出短促的輕笑:“東村的老巫醫開的,據說這藥方傳了兩三?代,專治風寒??旌劝?,別辜負人家一番心意?!?/br> “人家?”云不意放下手,冷不防迫近他?的臉,眼睛彎成月牙:“哪個人?誰家?” 冷天道?用食指點?他?鼻尖,淡定后仰:“自然是每一個關心你的人。先?生,說話?不要靠那么近,你的病會傳染?!?/br> 云不意低低笑了兩聲,倚回床頭,目光上下打?量他?的神態舉止,帶著一點?狡黠的通透。 “你最近不對勁哦……” 聞言,冷天道?看了看他?,這一眼來得快收得也快,光線映入他?眼底,自眼尾溢掃出來,似乎照亮了什么隱忍的情緒。 可他?移開得太快,饒是云不意也沒能看清。 正當云不意再要追問,外面?忽然響起了敲門聲。 冷天道?回身,清瘦的身影隱入房間的暗處:“何人?” “在下秦方,聽聞云先?生身體不適,犬子略通醫術,若不棄嫌,可以讓他?幫著診治診治?!?/br> 外面?儒雅的聲音頓了頓,接著說:“如果是普通風寒,不用喝藥也能治好?!?/br> 云不意“不用了”三?個字都已涌到嘴邊,聽完他?最后一句話?愣是生生咽了回去,裹著衣領打?了個噴嚏,忙催促冷天道?:“快!快去開門!迎神醫進來!” 冷天道?臉上閃過極淡的無奈笑意,走到外屋拉開門,天光伴隨兩道?人影傾瀉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