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我能恨你嗎
“去京城后,每半個月都要給我寫一封信?!?/br> “好?!?/br> “注意謹言慎行,有不懂的就問小止,任何事都不要自作主張?!?/br> “好好?!?/br> “別當出頭鳥,老老實實做你自己的事就夠了?!?/br> “明白?!?/br> “小止,”她又看向規規矩矩站在她面前的紀行止,溫和道:“菱兒就拜托你照顧了?!?/br> 紀行止點頭:“伯母放心?!?/br> 季楓華看了看筆直站著的兩個人,嘆了一口氣,一手一個抱進懷里:“罷了,你們兩個要彼此照顧,伴君如伴虎,務必小心?!?/br> “知道了?!苯馍焓直ё∷?,嘀咕道:“娘保重身體?!?/br> “我身體好著呢?!奔緱魅A猶豫了下,還是轉頭揉了揉紀行止的腦袋,紀行止顯然懵住了,睜大眼睛看她,一時間竟有些傻乎乎的。季楓華干咳一聲,道:“你身體不比菱兒,回去的路上注意保暖,別凍著了?!?/br> 紀行止抿了抿唇,乖順地低下腦袋:“好?!?/br> “唉……”最后長嘆一聲,季楓華松開手,露出一個微笑來:“走吧,早點上路,也能早到驛站?!?/br> 姜菱嗯了聲,一步叁回頭地上了馬車,走出好遠后從窗子探出腦袋看,依舊能看到季楓華的身影,她不禁鼻子一酸,又朝那里擺了擺手。 紀行止看她這低落的模樣,有意哄她:“之前不還說府里好多人陪著伯母,有你沒你都一樣嗎?” “話是那么說?!苯馍眢w一歪,順勢埋到她懷里:“但還是有些舍不得,我頭一次要離開娘這么久呢?!?/br> 紀行止摸了摸她的腦袋,溫和道:“以后我們?;貋砜纯淳褪?,再說,等你繼承了云州的封地,也是要回來的?!?/br> “那你呢?”姜菱抬起眼睛看她:“若日后我回到云州,你會經常來看我嗎?” 紀行止:“……你這話說的,好像我們只是朋友似的?!彼龜Q了一把姜菱的臉蛋,哼道:“我有我的考量,等以后了再告訴你?!?/br> “好吧?!苯鈶n愁地嘆了口氣,揪了揪紀行止的腰帶:“jiejie,我去年的生辰禮物你還沒補給我呢?!?/br> 紀行止笑了下:“哪有主動問人家要禮物的?” 姜菱的十七歲生辰就在去年的年末,也就是臘月二十過了,那時她正在回云州的路上,哪兒有功夫過生日。紀行止想了想,說:“那就等你十八,我給你兩份禮物好不好?” “那還要快一年呢?!苯夥藗€身,眨巴一下眼:“算了,我大人有大量,就同意你的提議了?!?/br> “瞧把你能的?!奔o行止忍不住又揪了她一下,因為手感好,把手也貼上去搓了搓:“等回京后,你乖乖聽陛下的話,她若讓你去選拔新兵,你照做就是,萬不可偷懶?!?/br> “知道了?!苯庹J真道:“這種事,我哪兒敢偷懶?!?/br> 紀行止料的果然沒錯,剛一趕回京都,姜菱便前去拜見皇帝。姜行瞧起來依舊溫和親切,和她笑著嘮了幾句家常,便安排姜菱過幾日上任后去選拔新兵,并按十八云騎的方式訓練。即使這支隊伍目前還沒影兒,但已經被賜名為幽騎,全權由姜菱負責,直接聽命于皇帝。 皇帝還專門給她劃了一塊地當選拔cao練的場所,在京郊十里外十分隱蔽的位置,姜菱一看就懂了,和皇帝對視一眼后,跪拜道:“臣遵旨?!?/br> 姜行點點頭,讓她平身后,狀似漫不經心地問:“聽說皇姐與紀相一同回的京?莫非今年紀相是同皇姐一起過的年?” 姜菱一愣,謹慎回答:“確實如此,臣一心敬仰紀相,得知她新年獨自一人,便斗膽邀請她去云州待上幾天?!?/br> 姜行哦了一聲,眸光閃爍,盯著姜菱看了一會兒,慢吞吞道:“我知道皇姐與紀相關系好,不過這練兵,具體事項你只稟報我即可,即便是紀相,也不要多言?!?/br> 姜菱低頭:“臣明白?!?/br> 交代完事情后,她便告退離開,心道姜行確實像紀行止說的一樣,即便如今大權在握,根基漸穩,也依舊小心謹慎。 也不知道對她來說是不是好事。 她嘆了一口氣,走出煊赫門,上到等候在那里的馬車:“那棟宅子收拾的怎么樣了?” 林躬自一邊駕車一邊回答:“管家上個月就把宅子打掃干凈了,一些房間也布置好了,可以直接住進去,不過殿下若想把它翻修成云安府那樣,估計還要費上一兩個月?!?/br> “不急,先差人去打個牌匾?!?/br> 皇帝賜給她的宅子和紀行止在一條街上,不過一個在中間,一個在邊上,離得也不遠。去往新宅的路上剛好要經過朱雀大街,不同于夜晚人聲鼎沸的煙花柳地,這條寬闊平展的大路在白日里倒顯得冷清,只有幾家酒館還開著門,里面不時傳出哄笑的聲響。 姜菱本坐在車里走神,卻沒想到馬車忽然剎住,她倉促間連忙扶住兩邊穩住身體,聽到林躬自氣道:“這大白天的,你這人走路不長眼睛嗎!” 姜菱皺起眉,掀開簾子朝外看去,只見一瘦削的藍衣人搖搖晃晃站在外面。這人衣著精致,腰佩美玉與短刀,一頭長發卻凌亂散在背后,還有好幾縷垂落在面前。 此人造型實在狼狽,姜菱勉強分辨出她是一名女子,又嗅到一股nongnong的酒氣。 林躬自不禁更惱:“喝多了就不要到處亂跑,沖撞了我家殿下,你擔得起嗎?” “殿下?”那人忽然啞聲重復了一遍,慢慢抬起腦袋來:“哪個殿下?” 凌亂的黑發垂落而下,露出一張蒼白的臉來,那張臉本應該精致無暇,如今卻落了一條扭曲的疤痕,從右眼眼角一直到鬢角,增添了幾分猙獰。 姜菱愕然道:“林薇!” 她下意識跳下去,幾步走上前:“你怎么……” 隨著白光一閃,她驀地頓住,慢吞吞低頭看著抵到自己肩膀的刀尖,林薇并沒有用力,只是輕輕點在那里,但還是嚇得林躬自驚呼一聲:“殿下!” “我沒事?!苯獍矒崴痪?,抬頭看著林薇灰色的眼眸,低喚道:“林薇?!?/br> 林薇瞇起眼睛,拖長聲音應了聲,又用刀尖點了幾下,才反手把它插了回去:“原來是殿下啊,我喝多了,有些眼拙,還望殿下不要怪罪?!?/br> 姜菱蹙起眉:“你怎么了?” “沒怎么啊,”林薇咧開嘴笑了笑,道:“我聽說殿下救駕有功,手刃靳淵,已經成為軍政司正使了……如今,殿下就要上任了吧,在下敬佩至極,還望殿下步步高升,扶搖直上!” 姜菱卻越聽越怪,只覺得林薇語調飄忽,不像是在祝賀她,反倒像是在諷刺。沉默了會兒,她想到一些緣由,眼睛不禁眨了下,有些艱澀地問:“你恨我?” “恨?”林薇哂笑一聲,身體晃了下:“我能恨你嗎?” “殿下做的事無可指摘,忠義兩全,是大巍的功臣,我怎么敢恨呢?”林薇說著,眼梢卻染上一片紅暈,嗤笑一聲后嘴角便再也提不上來,神色也漸漸灰敗下去:“可是殿下,靳瑤什么都不知道,你設計靳瑤時,你借她的手,殺了她靳家時,你可曾猶豫過?” “我……” “罷了,不必說了,都已經不重要了?!绷洲贝驍嗨?,往后退了一步,啞聲道:“我與她最后一次見面,竟還因為殿下罵她下賤,說到底,我有什么資格恨殿下呢,我才是最混賬的那個?!?/br> 她搖搖晃晃,一副站不穩的模樣,姜菱忍不住上前扶住她的手臂,卻被她一把甩開:“殿下……”她喘了口氣,磕磕巴巴道:“我知道,我不能恨你,可是我也做不到與你交好,殿下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就不必再……再理會我這個一事無成的人了?!?/br> 她低嘆道:“本來,我與殿下,也算不上朋友……” 林薇獨自走遠后,一直沉默站著的姜菱才轉過身,慢慢上了馬車。林躬自猶自憤然,氣道:“她怎么敢這樣和殿下說話,殿下又沒有做錯什么,難道那靳家謀反還不該殺?!” “她不是恨我殺了靳家,”姜菱低聲道:“她是恨我利用了靳瑤?!?/br> “那有什么區別?”林躬自嘟囔:“再說了,陛下心善,也沒殺那靳瑤,她這般癡情,怎么不跟著靳小姐去巴州?!?/br> 姜菱卻搖搖頭,眉宇緊鎖:“不對,有什么地方出了問題?!彼了剂艘粫?,吩咐道:“一會兒你去打聽一下,看靳家家眷現在情況如何?!?/br> “好?!?/br> 馬蹄聲重又響起,慢慢離開了這冷清的朱雀大街,路過左相府時,姜菱忍不住掀開簾子瞧了眼,果然那里門庭若市,想來沒半天功夫是進不去的。 不過她也沒想進去,抵京前紀行止就告訴她,如今她長留京都,就不能像以前一樣無所顧忌地去找她,姜菱自然明白這里面的利害,乖乖點頭答應了。 但如今心上人就與她一墻之隔,見不著又碰不到實在難受,姜菱嘆了口氣,放下簾子,叫林躬自驅車離開。 新的府邸還沒有名字,和左相府差不多大,但因沒有翻修,還是顯得空曠陳舊。好在管家與下人已經住進來了,院子被打掃得干凈,姜菱住的屋子也被收拾出來,放了銅腳暖爐,方一走進去,就熱氣騰騰。 在姜菱休息時,林躬自前去和管家方照交談,而后就要出門打聽靳家的事,方照卻挑了下眉,道:“靳家的事,問我就行了啊?!?/br> “問你?”林躬自稀奇道:“你知道?” 方照笑了笑,說:“小人恰好和那林府的大總管是同鄉,確實略知一二?!?/br> “林府大總管?怎么就知道靳家的事?” “大人這就有所不知了,林家二小姐心系靳小姐多年,靳小姐被流放巴州后,林二小姐馬上就追著去了,那林家大公子也火急火燎帶人去抓她回來。巴州可不近啊,但就過了一個月,他們就回來了。我聽我那同鄉說,當時他和大公子在桓陽追上二小姐,而靳小姐連同她的親族,都已經死在桓陽的山崩里了?!?/br> 林躬自驀地瞪大眼睛,驚愕道:“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