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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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誰歡喜道:“是施大人!” 他所言不虛。 如果說方才眾人的靈氣如溪流入海,當下這股磅礴的刀意,便是海中無可匹敵的潮。 壓迫感席卷四野,恰似颶風過境,百草折伏。 聚攏在院中的人們次第退開,避讓出一條寬敞通途。 青衣男人從門外行來,長身鶴立,矜貴無雙,勾織成陣的靈氣映照他面龐,像鍍了蒼寒的霜。 施敬承。 他手中凌厲生光的長刀,儼然是渡厄。 四目相對,施敬承未如往常展露微笑,只悵然發出喟嘆,神情似憎惡,也似失望。 “白硯,你不該不懂?!?/br> 施敬承道:“你乃上古邪祟復蘇的容器,你活著,它就有機會重生。為了大昭,舍命又如何?” 江白硯面無表情,俯瞰院中百態。 若在春分前,他自是心甘情愿為之赴死。 可春分當夜,他從施敬承口中親耳聽見真相,所得的溫情盡是虛假,身旁所有人,都不曾真正看得起他。 在世人眼里,他甚至不算堂堂正正的人。 憎與怨濃烈至此,談何“為了大昭”。 面對眼前這群所謂的正道之士,江白硯從未想過拯救。 “十年前,你父親背叛大昭、投靠邪祟,已令我失望至極?!?/br> 施敬承沉聲道:“你為何要步他的老路?” 他神色悲慟,隱有怒容,聽語氣,確是義正辭嚴。 江白硯輕勾嘴角。 半月前,施敬承還正色對他說過:“你爹娘皆是心如明鏡的善人,你爹叛逃之事恐有貓膩,待我查明,給你們一個交代”。 原來是精心編造的謊話。 思忖間,腦中又是一陣劇痛,嘈雜的聲響越來越多。 “你憑什么為他們去死?” “這樣的世道,有何好護的?你本就不在乎他們,不是嗎?” “殺了他們!” “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邪氣繚繞,距離江白硯最近的劍客見勢不妙,一劍直指他眉心。 邪祟的低喃引來陣陣疼痛,江白硯咬破舌尖,任由血氣漫延,勉強保持理智。 他不愿死在這里,也不愿被邪祟侵身。 他還沒見到施黛。 江白硯年紀輕輕,已是鎮厄司中劍術超群的強者,但面對幾十名高手的圍攻,任誰都無法全身而退。 遑論有施敬承在場。 分神去抵御一次接一次的襲擊,對于邪祟的壓制,理所當然隨之減弱。 江白硯身后,黑氣愈重愈濃,漸漸地,竟凝作樹木枝椏般的實體。 “不好!” 有術士眼瞳驟縮,駭然驚呼:“是……是邪祟!它快出體了!” 這聲嗓音落下,仿佛是對它的回應,邪氣一如紙上潑墨,猛然向四面八方溢開! 上古邪祟的力量何其強大,曾以一己之力摧山搗海。 眼下它尚未完全自由,已掀起狂風洶洶,在眾人面上割破血口。 前所未有的撕裂感充斥識海,江白硯因痛意一剎失神,雙目腥紅,終是咳出一口鮮血。 見他如此,近處幾人趁機上前,卻見邪氣穿來—— 霎時間刺破他們胸腔! 輕而易舉殺了人,邪氣在半空晃蕩一下,抖落殷紅血漬。 血水似雨珠,滴在檐下之人頰邊,惹得驚呼不斷。 江白硯瀕臨失控,邪祟即將出世。 下一刻,吞天噬地的刀光乍起,所過之處,邪氣皆作齏粉。 渡厄凝作一道霜芒,淡金咒文若隱若現,斬碎大半邪潮。 施敬承冷眼覷來,殺氣大盛。 體內的邪祟不斷掙扎,四肢百骸劇痛難忍,江白硯險些握不住斷水劍。 “沒關系?!?/br> 少有地,識海中的低語格外溫柔,堪比蠱惑:“我能幫你?!?/br> 江白硯咽下血,啞聲應它:“閉嘴?!?/br> 他這輩子,既不為大昭活,也不可能為邪祟活。 ——那他是為了什么? 邪祟受到禁錮,力量有限,大多用在施敬承身上,與之纏斗。 其余人見狀,借此時機攻向江白硯。 他的意識趨于模糊。 邪氣侵入識海,千萬種聲音響起,飽含怨毒。 疼痛從未休止,隨之而來,是無窮無盡的恨意、怒意與殺意。 雙眼被血絲占據,江白硯吐出腥血,這一回,血液是污濁的黑。 有邪氣傍身,無人得以靠近他。 但有施敬承在前,鎮厄司眾人迅速回神,幾聲銅鈴起,鬼影、行尸、蠱蟲、符箓陣法迎面襲來,無需近身,亦可制敵。 靈氣密集如網,江白硯遍體血痕淋漓,剛擋下一群噬心蠱蟲,身后又有鬼影幢幢,利爪掏向他心肺。 頰邊鮮血墜地,隱有嘀嗒聲響。 江白硯揚劍轉身,瞥見一瞬金光。 是符光。 符法迅疾如電,急襲擦過他身邊。 出乎意料地,目標并非江白硯心臟。 黃符引出一線長風,一舉擊中他身后的鬼影,令其消散無蹤。 快、狠、準,絕非失誤。 混沌的雙瞳恢復一絲清明,戾氣褪去三分,尸山血海里,江白硯怔忡抬頭。 恰逢暮云合璧,夕陽灑落最后一縷薄光,于山川盡頭熊熊燃燒。 映入他眼底的,是片綺麗緋紅。 利用符箓登上房檐,身穿嫁衣的施黛立在不遠處,微微喘著氣,雙眼沁出水霧,裙擺鼓蕩翻飛。 靈氣翻涌,溢散白光,交疊落入她眉間,像幅靈動的畫卷,在地獄般的景象中徐徐展開。 跑得太急,施黛發髻亂了小半,碎發綿綿耷下,垂在耳畔。 烏發,雪膚,嫁衣則是極致的紅,鑲嵌其上的鮫淚朦朧生暈,她似披光行來,燃作熾烈的火。 無比明媚又鮮活。 她解開了那道復雜的困陣。 有人認出施黛,揚聲驚道:“施小姐?你為何……” 施黛閉了閉眼,沒理他。 江白硯設下的困陣繁復冗雜,萬幸,她是個符師。 符與陣有相通之處,施黛閑來無事,也??磁c陣術有關的典籍。 她不會舞刀弄槍,想多學點東西,在捉妖時為小隊出些力,沒料到會在今天派上用場。 沒有解陣用的朱砂紙筆,便咬破指尖,以血液繪制圖案。 嫁衣寬大的袖口下,施黛緩緩握緊尚在淌血的手指。 哪怕是江白硯,也不能小瞧她。 邪氣源于江白硯體內,在一定程度上,受他意識所縛。 當施黛走近一步,它的動作竟凝滯半分。 感受到威脅,邪祟掙扎更兇,如鬣犬撕咬獵物,撲向在場眾人,瘋狂啃食血rou。 哀嚎聲、慘叫聲、慟哭聲響作一片,鮮血橫流不止,四處可見斷臂殘肢。 人間煉獄,不外如是。 施敬承被邪祟本體攔住去路,靠近不了江白硯,只得咬牙與之死斗。 覷見施黛,施敬承蹙眉怒道:“黛黛!你怎會在此?” 施黛當然也沒理他。 她再清楚不過,這個“施敬承”只是邪祟制造的假象,看似光風霽月,內心污濁偽善。 她那位真正的父親,絕不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