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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戾氣尚未散盡,在她面前卻是很乖。 你小子也有今天? 施黛又問:“鮫人呢?” 江白硯:“不堪折磨,死了?!?/br> 頓了頓,他輕聲笑笑,聽不出喜怒:“你不覺得……” 很多字眼在舌尖打轉。 殘忍,暴虐,惡心。 話沒出口,被施黛搶了先:“他們確實不是東西?!?/br> 江白硯指節微蜷,聽她繼續道:“但你也不能這樣直愣愣闖進來啊。這種事,不應該和我們商量商量嗎?如果他們不止三個人,還有別的幫手和暗器怎么辦?你要是一時不慎——” 施黛音量小些:“如果出了事,我們連你去了哪兒都不知道?!?/br> 換位思考,她能理解江白硯的行為。 有過那樣的經歷,任誰都對鮫珠販子深惡痛絕。 江白硯當年親手殺了邪修,今時今日對三個男人拔劍,屬于情理之中。 在大昭,殘殺鮫人,本就按律當誅。 施黛不是死腦筋,不至于在這件事上鉆牛角尖。 她只是氣惱,江白硯自始至終瞞著她。 還有他殺人的方式,是不是太兇殘了一點? ……想想他殺妖也差不多這樣,大概是一直以來的習慣。 江白硯面無波瀾看著她,有些出神。 良久,他淡聲道:“抱歉?!?/br> 心緒繁冗,說不清是何滋味。 像喜怒哀樂全雜糅在一處,融成沉甸甸的澀。 江白硯忽然問:“你不怕我?” 施黛:“有什么好怕的?” 善惡有報,血債血償。 她從小想當個警察,對道義有自己的衡量,只做自己認為對的事。 退一萬步來說,江白硯身為鎮厄司中人,追查鮫珠販子,算秉公執法。 “不過,”施黛老實說,“你用劍的方式是不是太兇了?弄得這么……” 江白硯好像比她想象中更狠。 不過無所謂,他的劍不濫殺無辜。對付惡人,得用更惡的手段。 施黛瞇了瞇眼:“你在這之前,殺過其他人嗎?” 眼睫倏顫,江白硯握緊斷水劍。 直至此刻,他遲來地明悟,理應惶恐不安的,從不是施黛。 她心如明鏡,全無雜念,合該坦坦蕩蕩行在陽光下。 心有畏怖的,是他。 害怕被她厭棄,害怕受她同情,害怕在她眼底見到嫌惡的神情。 這是一具殘破不堪的身體,包裹病態扭曲的心肺,實在稱不上干凈。 紊亂的氣息漸漸沉凝,江白硯輕勾唇角:“沒有?!?/br> 好好藏起來,就不會被她看到。 施黛應當喜歡他乖巧的皮相。 “總之,今后再有類似的事,記得和我們商量,不要一個人悶在心里頭?!?/br> 施黛給他遞去一塊手帕,絮絮叨叨:“還有,沒必要直接把他們殺掉。抓進鎮厄司,說不定能審問出別的罪行,反正這種人死路一條?!?/br> 她說著揮了揮右拳,像是不服氣:“雖然沒有你厲害,但我多少能幫一些忙。不要總是瞞著我?!?/br> 江白硯將它接下,輕拭頰邊血漬:“嗯?!?/br> 輕舒一口氣,施黛看向暗室:“死去的鮫人,還在船上嗎?” * 推開暗室中的密門,血腥氣撲面而來。 借著昏黃燭光,施黛看清里面的景象。 是此生不愿再見到的畫面。 死去的鮫人陳尸角落,身穿一件單薄布衣,膚色是毫無生機的白。 他脖頸低垂,面目模糊,最為顯眼的,是腹下血淋淋的尾巴。 與江白硯的鮫尾不同,他的鱗片趨于深藍,而今染上刺目的紅。 鮫鱗沒了大半,露出內里猩紅血rou??礃幼?,那三個男人竟打算把所有鱗片盡數剝離,全拿去賣錢。 施黛輕握起拳。 下意識地,她情不自禁想,江白硯也被如此對待過嗎? 他被邪修囚禁時,不到十歲。 “待會兒你隨我去越州的鎮厄司?!?/br> 施黛掏出一張往生符:“暗室里的鮫人是證據。他們手里有刀,罪行敗露拔刀反抗,被你斬于劍下——鎮厄司不會治罪?!?/br> 心照不宣地,她沒問究竟是誰先動的手,不再多言:“太上敕令,超汝孤魂?!?/br> 黃符震顫,隨施黛念誦口訣,溢散溫潤薄光。 點點白芒蕩漾如水,落在她黑白分明的杏眼,好似浸滿星子的湖。 江白硯很安靜地注視她。 光暈散去,施黛的吟咒落畢,目光一轉,看向暗室中的木桌。 桌上的圓珠瑩然生輝,澄白如月,足有半個拳頭大小,是她沒見過的奇珍。 施黛輕聲:“鮫珠?” 江白硯:“嗯?!?/br> 只在傳說里出現過的鮫珠,遠比想象中更美。 流光皎潔,叫人挪不開眼,施黛盯著它瞧:“等鎮厄司來,它會被充公進庫房吧?” 答案是肯定的。 凝神思忖一剎,施黛抬眼,看向江白硯:“這顆珠子,你要嗎?” 隱隱意識到她的下一句話,江白硯微頓:“不必?!?/br> “你不要的話,”施黛彎眼笑笑,“我就拿走了。別告訴鎮厄司?!?/br> 沒人不想要漂亮的東西,何況鮫珠是無價之寶。 握劍的右手緊上一分,江白硯眸色稍暗:“好?!?/br> 施黛上前捧起鮫珠。 圓潤潤的一顆,摸起來冰涼如雪,觸感光滑。 捧在掌心,可以感受到藏匿的濃郁靈氣。 “鮫珠價值不菲,你將它留在身邊,切莫張揚?!?/br> 江白硯淡聲:“若引有心之人覬覦——” 把斷水上的血污擦拭干凈,江白硯撩起眼皮,話到嘴邊,卻是停住。 施黛出了暗室,立在廊道的窗邊,有風拂過她頰邊碎發,絲縷蕩開。 看她背影,正垂頭搗鼓什么東西。 “誰說我要把它留在身邊?” 待施黛抬首,江白硯遙見一抹漸起的白光。 ——她在鮫珠上貼了張靈符。 借由靈氣,鮫珠緩慢凌空,被施黛輕輕一推,離開海船,浮向海面。 心跳隱約加快,鼓脹的、無法宣泄的情潮令他近乎無措。 行至施黛身側,江白硯薄唇微動,閉了閉眼,終究什么也沒說。 “待在鎮厄司里,多委屈啊?!?/br> 手肘撐在窗前,施黛托著腮,仰起腦袋:“從海里來的珠子,讓它回家吧?!?/br> 時值午夜,靜謐的明月懸在半空。 月光如水,映照整片海面。四下太安靜,能聽見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響,此起彼伏。 鮫珠似一艘小舟,隨風悠悠飄蕩,去往更深更遠的海天相接處。 江白硯看向身旁。 施黛的一半臉頰掩映陰翳之下,如被烏云籠罩的月,看不分明。 當她倏然側目,直勾勾望進他的眼,濃云盡散,光華流瀉,耀眼得驚人。 施黛問:“你今晚不開心吧?” 怎么可能開心。 同族的慘死,過往的回憶,樁樁件件全是插在心里的尖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