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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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風斬斷滿樹花枝,血液與花瓣飄飛夜色之中。 天邊冷月如霜,一瓣桃花拂過他眼尾,徒留淺淡暗香。 江白硯抑制不住喉間的輕笑。 當年在這間院子里,他平生以來第一次殺了人。 數名黑衣人夜入府中,男女老少皆被斬于刀下,成了刀下亡魂。 娘親拼盡全力將他護住,臨死前,讓他逃往這個小院,從密道離開江府。 在這里,他遇上一個游蕩的黑衣人。 男人心知他是鮫人,殺他之前,妄圖得到幾粒鮫人淚。 江白硯如他所愿落了眼淚,在他靠近拾起鮫淚的剎那,一口咬上他脖子。 緊隨其后,便是致命的兩刀。 他那時太無能,連揮刀都格外生澀,只能親眼看著一個個親人死去,江府被大火付之一炬。 如今,已不同了。 劍鋒沒入又一人的咽喉,衣袂翻飛,帶出飽含血氣的風。 慢條斯理剝奪這些人的性命,讓他感到無比愉悅。 黑衣人的攻勢一波接著一波,江白硯如閑踏落花,不疾不徐。 他身上亦有了傷口,痛楚卻令他愈發興奮。 還能多來一些。 前后夾擊,一抹刀光自身后閃過。 江白硯不必去看,僅憑風聲,便可捕捉那把刀的來勢。 正要回身去擋,余光竟瞥見金光掠起,貫穿黑衣人胸口。 打中了! 施黛長出口氣,把身后的男孩小心護住,揮一揮手中金黃符紙,眼中光暈如同明亮星子:“江公子,這里還有我呢?!?/br> 江白硯微怔,隨即笑笑。 劍尖以凌冽的半弧倏然揚起,迎上一把向下劈砍的大刀。 江白硯挑劍,刺穿,似冬風橫掃,干凈利落。 白衣被血污染濕,在眼底的笑意下,是森然的、平靜無波的暴虐。 他期待疼痛,期待殺戮,也期待每一次的鮮血淋漓。 這里的每一雙眼睛、每一張臉孔他都牢記于心,直至今時今日,仍在逐一找尋。 故人相見,自有一番趣意。 在魘境中環視一圈,目光掃過每個黑衣人露出的眼,粗略想想…… 那個人高馬大的中年人死在去年,被他一劍穿心;瘦猴般的青年死在三個月前,被他抹了脖子;角落里試圖逃跑的少年,被他在江南找到,劃下一刀又一刀。 江白硯彎起眉眼。 他不僅能在魘境里結束所有仇家的性命,在現實里,也能。 今日,就當殺他們第二回 。 這場魘境,是一場沒有盡頭的煉獄。 黑衣人的數量仿佛沒有窮盡,不知過去多久,當遍地鋪陳血色,幻境總算有了崩塌之勢。 施黛累得精疲力盡,或多或少受了些傷,抬目望去,江白硯仍是含笑的模樣。 ……溫溫柔柔,卻讓人脊骨發涼的那種笑。 在他身旁是幾十具死狀慘烈的尸體,手中長劍腥紅一片,血泊映照明月,也映出他昳麗的臉。 眉間生出饜足之色,江白硯熟稔擦拭劍鋒血跡,垂眸輕笑:“多謝施小姐相助?!?/br> 最深的執念,是誅盡仇人,還江府公道。 這是他活下去的理由。 至此,由鏡妖構筑的魘境終于全線崩毀,天幕扭曲消散,景物如水融化。 殘留在腦海中的妖氣尚未褪盡,渾身上下又酸又疼。 施黛有些恍惚,不經意間,望見江白硯的視線。 不對。 他沒在看她。 那雙桃花眼中笑意消減,沉凝寂靜,在濃郁陰翳里,看著她身后雙目緋紅的男孩。 曾經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江白硯總做一個夢。 夢中的男孩獨自蜷縮在黑暗中啜泣,而他靜默旁觀,最終轉身離去。 似乎這樣,就能將從前那個怯懦無能的自己拋之腦后。 可無論如何,他始終無法擺脫身后的哭聲,不管走出多久多遠,都看不見那片黑暗的盡頭。 就像步入漫無止境的深淵,帶著一個極盡屈辱的烙印,如影隨形。 跨越數年,江白硯與曾經的自己目光交匯,良久,勾了下嘴角。 “不要忘記,”他說,“復仇?!?/br> * 妖氣轟然散開,頭腦一片空白,眼前有強光閃過。 施黛條件反射閉上雙眼,再睜開,回到了蓮仙的迷宮。 是她熟悉的場景,遠處一盞蓮花燈搖曳生光,鏡妖的尸體躺在角落。 魘境潰散,要不是她和江白硯渾身是血,方才經歷過的一切像是做夢。 對了,說起這個! 施黛飛快扭頭。 她被江白硯護在院墻下,很少有人能夠近身,雖然受了傷,但都不重,勉強能忍。 至于江白硯,儼然成了血人。 白衣染血,最為刺目。 大多數血跡來自黑衣人,但他身為血rou之軀,以一敵多,難免被刀鋒所傷。 “施小姐?!?/br> 收劍入鞘,隨手拭去頰邊鮮血,江白硯道:“走吧?!?/br> 他開口時斜過視線,撞上一雙烏黑的眼。 施黛微蹙著眉,把他渾身上下打量一遍:“你受了好多傷?!?/br> 有不少被刀風擦過的血痕,也有好幾個地方被刀刃沒入,破開猙獰血口。 肯定很疼。 他居然連眉頭也沒皺。 受傷在所難免,他早就習慣。 這種傷死不了人,江白硯答得心不在焉:“無礙?!?/br> “不行不行?!?/br> 施黛指了指他右臂上的一道刀痕:“擦藥包扎一下能費多少時間?你這里都快能看見骨頭了?!?/br> 頓了頓,她義正辭嚴:“待會兒我們還要對上蓮仙。你用右手握劍,這么急著拋頭顱灑熱血?再說,要是失血過多,或許沒開打,你就先倒了?!?/br> 她知道江白硯對自己的傷勢不上心,如果不主動提上一嘴,這人必然不會在意。 如果任由右手一直淌血,等他握劍,不得疼個半死? 江白硯靜靜看她。 很奇怪。 若是從前,他定會毫不猶豫出言拒絕,今日卻罕見有了遲疑。 沉默幾息,江白硯道:“施小姐想要如何?” 還能如何。 施黛輕車熟路,從口袋里掏出常備的藥膏,大大方方遞給他:“擦一擦吧?!?/br> 只是擦藥,耽誤不了時間。 定神看向她手里的瓷瓶,江白硯頷首接下:“多謝施小姐?!?/br> 施黛算是摸透了。 江白硯話不多,和她說過最多的有兩句。 一是“無礙”,二是“多謝施小姐”。 很禮貌,也很疏離。 那道刀痕在小臂,江白硯垂眸撩開衣袖。 施黛下意識投去目光。 是一只蒼白卻有力的手,指骨分明,手背有淡色青筋。掀開袖口的遮擋,能看見因疼痛緊繃的小臂肌rou。 還有一道道新舊不一的傷疤。 她心尖莫名緊了一下。 小臂上的血口極深,血漬染紅大半條手臂。 江白硯擦藥的動作稱得上敷衍,神色淡淡,只在藥膏咬合上傷口的瞬間,因劇痛皺起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