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洛李維斯回信 第66節
“這樣啊?!彼掏痰鼗卮?,腦中掠過無數個瘋狂陰暗的念頭,但顯然意識已無法控制身體,病癥顯現,手和嘴唇發顫。 ”嗯,“趙聲閣就這么看著,等他呼吸越來越困難,表情越來越痛苦,才說:“你不會追人就不要追了?!?/br> “換我來?!?/br> 陳挽的頭還低著,隔了幾秒鐘,胸口重新注入氧氣,有了起伏,很慢地反應過來,很小聲地說:“嗯?” 趙聲閣沒有馬上回答,就這么看著他,等他稍微平復和反應過來些許,才又說了一次:“我說,你真的不會追人,怎么教都學不會,那就換我來?!?/br> 片刻后,陳挽的哭終于有了一點聲音。 趙聲閣沒有馬上安慰,就這么冷靜看著,等他自己哭了一會兒,才伸出手,問:“要過來嗎?” 陳挽就馬上說要。 趙聲閣把駕駛座位往后調,將陳挽從副駕輕輕地抱過來讓他坐到自己腿上。 陳挽整個人腦子都不算太清醒,迫切地想去抱趙聲閣,但趙聲閣推著他的肩膀,沒讓。 陳挽一顆心又提了起來,眼都不敢眨,身體也在抖,如同一只木偶,喜怒哀樂全憑對方手上那根線。 趙聲閣就這么看著他著急,等幾乎到達某個極限時,才施舍給陳挽一個不算深的擁抱。 即便不算深,陳挽也覺得如降甘霖,心臟重新得到血液的流灌。 他低著頭俯視趙聲閣,卻像是被審視的那一個,任由對方掌控者自己的呼吸和心律。 趙聲閣只抱了一會兒,就又推開了他:“陳挽?!?/br> “我不會跟你說分開?!标愅斓男膭偡畔聛碛直凰崞?,“但是以后我會像你對我一樣對你?!?/br> 趙聲閣聲音溫和也冷酷:“以后你瞞我一件事,我就瞞你十件?!?/br> “你瞞我十件,我就瞞你一百件?!?/br> “瞞來瞞去,我們就遠了?!?/br> “最后就散了?!?/br> “你要跟我散了嗎,陳挽?!?/br> 陳挽的眼睛又濕了。 趙聲閣感覺到有水滴到了自己臉上,陳挽是不會哭的,除了在床上。 趙聲閣看了會兒,把手放到他的背上,語調很慢地“嘖”了一聲:“你犯那么大錯誤還哭呢?!?/br> 陳挽從小沒有流過的眼淚都在這天流盡了。 趙聲閣沒有哄他不哭,陳挽知道要在他這里哭,是好事。 他拿開手,淡淡地看著他:“我追你,就要按照我的方式來,答應嗎?” “唔?!标愅煅畚埠芗t。 明明趙聲閣才是追求者,但要求很多:“我追人,不搞遮遮掩掩地下戀,接受嗎?” 他說話的語氣、神情和態度,非常強勢、專斷,明明他已經決定好一切,還要問陳挽愿不愿意。 “嗯?!?/br> 表白的話,從他口中說出,像冰冷的、機械的合同條文。 “我追人,也不搞委曲求全自我犧牲那一套,利益共享風險同擔,同意嗎?” “嗯?!?/br> “你在我這里前科太多,有恃無恐,我很難再相信你?!?/br> 他突然抓起陳挽的手,抬了抬下巴,冷靜地輕聲命令:“陳挽,你發個誓吧?!?/br> 雨夜中,趙聲閣的臉顯得幾分蔭翳森然,如同地獄來使,高高在上,一字一句:“如果陳挽再犯,趙聲閣就永遠不會再開心如愿?!?/br> 夜空中轟然響起一聲巨雷,閃電將天空割得四分五裂,陳挽大驚失色,拼命地搖頭,用力地把手從趙聲閣的掌心中抽出來。 可是沒有用,趙聲閣非常緊地抓著他,白光掠過他的臉,宛如無情鬼魅,宣告:“上面聽見了,誓言已成立?!?/br> 他語氣莊重,神情肅然,好像這件事是真的,陳挽又傷心地哭了,把趙聲閣的衣服都哭濕。 趙聲閣兇過之后,變得溫和了一些,撫摸他的脊背:“陳挽,你再試試,我真的會把你關起來?!?/br> 陳挽紅著眼,第一次、也將會是唯一一次問:“趙聲閣,你真的很喜歡我嗎?” 這一次,趙聲閣沉默了很久,緩聲說,“陳挽,你可以理解成愛,理解成——” “我愛你,陳挽?!?/br> 陳挽眼眶倏然紅透,洇出的色澤像窗外被雨打濕的大葉紫荊。 連他自己都沒有對趙聲閣說過愛。 趙聲閣覺得他又要喘不過氣來,所以親了一下他的眼尾,溫軟的唇貼著濕潤的皮膚,在這個雨夜有種相濡以沫的意味:“否則我是不可能被同一個人騙那么多次的?!?/br> “是我先愛你的,趙聲閣,”陳挽情緒忽然激動起來,仿佛一直堅持的東西被人搶先了,“我是最愛你的?!?/br> 趙聲閣安撫:“我知道?!标愅焓沁@個世界上最有資格說這句話的人。 “我相信?!?/br> 陳挽還是流眼淚。 趙聲閣給他很多、很深的親吻和擁抱,好像也沒能哄好,這大概是陳挽在趙聲閣面前最任性、最坦誠、最真實的一次。 趙聲閣心里嘆了聲氣,抱著他晃了晃,說:“陳挽,你真愛哭?!?/br> 陳挽并不想表現得如此失態,但緊繃了太久突然松懈下來,一個晚上情緒大起大伏,病癥軀體化比往常都顯得更嚴重。 趙聲閣知道他是發病了,但也只是問:“怎么了?” 陳挽頓了頓,終于還是誠實說:“趙聲閣,對不起,我有病?!?/br> 趙聲閣還算滿意,摸了摸陳挽的口袋,把藥盒拿出來,說:“那就吃藥?!?/br> 陳挽無法從他臉上看出什么,只好又說了一次對不起,因為他本來是想給趙聲閣一個健康的、無損的陳挽的。 趙聲閣故意很奇怪地看他一眼,淡聲道:“吃個藥也要說對不起?” 陳挽一噎。 趙聲閣把藥拿出來,扭開礦泉水,喂到陳挽嘴邊:“誰會不生???” 好像任何事到了他這里都變得不重要。 陳挽吃過藥,平靜許多,他看了一會兒趙聲閣這幅什么都不在乎的樣子,終于輕輕將雙手環上他的脖子,抱住了他,低聲說:“謝謝你?!?/br> 趙聲閣也沒說不用謝,只是穩穩接住了他。 雨后夜鳥們又成群出動,一只停在了后視鏡上,趙聲閣覺得陳挽情緒還是不怎么好,他沒哄過人,想了想,指著窗外說:“陳挽,它看得見你嗎?” “讓它別看了,”陳挽后知后覺地不好意思起來,抹了把臉,嘆氣,“快三十的人哭成這樣?!标愅煲粋€大男人從沒在人面前這么失態過,后知后覺羞恥起來。 “沒有規定三十歲就不可以哭,”趙聲閣告訴他,“六十歲你也可以跟我哭?!?/br> 趙聲閣沉穩的樣子,像一位可靠的兄長,陳挽的心漸漸踏實下來,抱緊了他。 窗外的雨已經完全停了,冬霧之中,陳家的別墅在朦朧中像海上蜃樓,搖搖欲墜,岌岌可危。 “陳挽,你在這里長大?” 陳挽很喜歡趙聲閣的體溫,點點頭,他指著一個方向說:“那里是陳家的狗房?!?/br> “嗯?!壁w聲閣把他抱得緊了少許。 “里面之前有三只西伯利亞犬和一只博納犬?!?/br> “嗯?!?/br> “我在那里住了一年半?!?/br> 趙聲閣靜了許久,掩下黑沉的目光,輕聲問:“在去小欖山之前嗎?” 陳挽頓了一下,但也不是很驚訝。趙聲閣要查一件事就不會淺嘗輒止。 他低頭看著趙聲閣,很輕地說:“你現在是不是有點可憐我?” 趙聲閣緩慢地搖搖頭,說:“不是可憐,如果非要形容——我希望你將它理解為憐惜?!?/br> 憐惜,憐愛、珍惜,也是愛的一種。 陳挽彎了彎唇角,說:“你不用覺得我可憐,我每天都給他們添非常多的麻煩,到后面,都分不清楚到底誰折磨誰更多,而且——” “我在那里第一次見到你,不過,你應該不記得了?!?/br> 趙聲閣說能告訴我嗎。 “我被送進去的第三年,有官員去選人,”小欖山是性犯罪的溫床,定期“上供”尋求權色交易的保護傘是整個海市上層心照不宣的秘密,“我逃出去了,他們派了很多人找我,那天你正好到小欖山二期那邊的福利院出席慈善活動?!?/br> 多么諷刺,福利院同瘋人院竟毗鄰而建。 趙聲閣眼底浮起一層很冷的殺戮之意,聲音仍是溫沉的:“我碰到你了?” “我亂跑闖入了你的休息室,因為我從窗外看到桌子上有一把刀?!?/br> 雖然只是水果刀。 “你當時正在假寐,被我吵醒后,看了我一會兒,你以為我盯的是水果,就隨手給我拿了個山竹?!?/br> 少年時代的趙聲閣還沒有長成一個冷漠的人。 “我沒吃,你以為我是不懂怎么吃,就告訴我掰開外面黑色的果皮,吃里面白色的果rou就可以?!?/br> 趙聲閣沉默半晌,干燥的嘴唇碰著陳挽的臉頰,啞的聲音像重墨在黑暗中暈開:“我們說話了么?” “你可能以為我是福利院的小孩兒,問我怎么跑到這兒了?!?/br> “那你有告訴我嗎?” “沒有?!?/br> “為什么?” “那是我高燒的第四天,扁桃體發炎,喉嚨燒壞了,已經很久沒說過話了?!倍摇愅煲舱f不出口,他不是福利院的小孩,他是隔壁精神病院的瘋子。 “你很快就被人叫走了,說慈善典禮就要開始,你走之前跟我說桌子上的水果都可以帶走?!?/br> 但陳挽沒有,連那只掰好的山竹也沒有,他只拿了那把水果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