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關系疏遠后,許謹微便多是遠觀她們嬉鬧。 偶爾用自備的紙筆作畫,畫成成品后并不展示給任何人看?。 “我偷看?過她畫到一半的畫,用色很?美。最后看?到畫作,卻是在燕蘭才子們拿出各自作品品鑒時,她的畫加上了?她兄長的名?字和印鑒?!?/br> 雖然同許謹微的關系不夠親近,但燕俞并不喜歡看?到自己伴讀的作品被他人篡奪了?去。 因此她幫許謹微出頭說話,試圖證明畫作出自許謹微之手。 然而結果并不如她想?象得好,她沒?能成功伸張正?義。 燕俞的食指指節頂在了?自己的太陽xue,皺眉輕聲道:“那次是我第一回真切感受到在燕蘭,女子有多被看?不起?!?/br> 她的證明毫無作用,她的父皇蔑笑?說大氣磅礴的用色和筆觸都不可能出自女子之手,若她看?許謹微畫過類似畫作,也必然是許謹微抄襲兄長。 燕俞多說了?幾句,一貫對?她還算寵愛的父皇便覺眾目睽睽下被她冒犯了?威嚴。 厲聲斥了?她離開,還念叨她年歲大了?便不如幼時聽話懂事,該好好學規矩,以免出嫁到世家?鬧笑?話。 “出嫁后我才明白,許家?利用謹微的價值,我的父兄也會利用透我的價值,我女兒的價值?!?/br> 燕俞自愧道:“那時謹微已被送往大衍,我每每想?起她的話,才發覺她比我清醒得多?!?/br> 第56章 隨著燕俞講述過往相關自己母妃的一切, 李桐枝漸漸放下?了對她的心?防。 身子稍稍前傾向她,瀲滟眸光的雙目流露出親近。 李昭華算是現場見識了皇妹的信任是如何輕易交付出去的。 情不自禁暗嘆在自己認識的諸多人中,最好哄騙的定屬這個年幼的meimei。 也就是她愛羞, 通常就窩在自己額宮室中, 不與陌生人?接觸, 又早早招了賀鳳影那惡獸般的守護者在身邊, 否則怕是都不知受了多少次騙了。 雖然有自己在場,燕俞多半不敢胡說八道、編造事實, 但說實話并不意?味表現出來的一切都是真?情實意?。 燕俞能被她選定作?為燕蘭未來女郡王, 是因對方已是個合格的政客,而不是她自己口?中那個年少時被人?瞞騙、無知無措的小公主。 或許成功脫離燕蘭環境、在大?衍立足的許才人?,的確在一段時間中成為燕俞的心?靈支柱, 足以令她一遍遍在記憶中美化幼時伴讀的形象。 可對方若是當真?在意?許才人?,憑多年積攢的實力, 不會連一封信都無法寄往大?衍。 也不會明知侄兒大?王子心?懷鬼胎往大?衍求娶公主和親卻不制止,而是利用使團隊伍成功與自己搭上線。 現在表現出的親善,多半是刻意?而為。 李昭華認可她的手段, 相對的, 不會眼睜睜看她把手段加用在不通政治的皇妹身上, 把皇妹帶著攪進深淺不明的燕蘭內政里。 輕咳了兩聲, 李昭華攏住李桐枝的肩,往自己的方向帶了帶。 淡淡同燕俞表態道:“你既然識得我皇妹母妃的畫, 不如就幫著把能收集的畫作?搜羅起來吧, 之后?我照價支付銀錢?!?/br> 復雜的人?情糾葛,因她最后?一句話, 重新轉變成最單純的利益交換。 虧欠人?情難還,能用銀錢解決的永遠是最簡單的。 燕俞因她突然打斷訴情頗感意?外, 腹中準備好的說辭無法言出,沉默了一會兒。 她本來以為李昭華領著李桐枝與自己會面,就是為了讓李桐枝這同時具備兩國血脈的公主作?為溝通的橋梁,減少燕蘭內附大?衍的矛盾。 這是個好辦法,燕俞也愿意?親近天?真?爛漫的故人?之女。 可惜李昭華現在給?出的態度,否定了她的猜測。 即便她覺得可惜也無用,主動?權自始至終掌握在李昭華手中。 她需要依靠大?衍的支持才能在未來控制和改變燕蘭,為避免同盟關系惡化,還是沒有表示反對。 燕俞輕輕頷首,收起被回憶勾起的漫散心?緒,退回自己應處的同盟兼下?屬位置,重拿捏起較生疏的口?氣,承諾道:“好,我會去辦?!?/br> 平復情緒,燕俞大?概領悟到李昭華點明賀鳳影的駙馬身份,是要自己提高對賀鳳影的重視程度。 于是又轉臉向李桐枝道:“我會令我的人?好好配合你的駙馬行動?,就算刺殺失敗,也能保住他平安從王宮撤離?!?/br> 李桐枝沒能從她們這寥寥幾句對話中聽出態度轉變的蹊蹺來。 她的小腦袋順從地貼在皇姐的手臂,只聽出表面那層是燕俞愿意?幫忙找回母妃從前的畫作?,還愿意?看顧賀鳳影的安全,眼睛頓時亮了起來,歡喜地道了謝。 梟羽衛此時叩門來報,說準備工作?完成了,室內三人?的閑聊便到此為止。 李昭華放開擁著皇妹的手,請燕俞先去院子中等待。 然后?她一邊有條不紊地將彈丸裝配進火銃,一邊聽皇妹用清越的嗓音快活念著母妃的故人?是個多好的人?。 “什么?都無需做,向你許諾幾句話就能是好人?了?” 李昭華聽得忍俊不禁,用指腹點在小姑娘白嫩的額心?,輕嗔道:“當真?是個笨蛋,怪不得會被幾個詭異的夢蒙騙,怕是有點心?機的都能哄了你上當?!?/br> 李桐枝懵然捂著自己被點出紅印的前額,緩緩眨眼,不太確定地問:“她是騙我的壞人?嗎?” “有我在,騙你不至于——她也說不上是壞人?,但沒你念叨得那么?好?!?/br> 人?的性情大?多數時候都在好壞之間搖擺不定,如同黑與白之間存在過渡的灰色地帶一般。 只是這種說法把李桐枝弄糊涂了。 她思索了片刻,沒想出個所以然來,蹭坐到皇姐身邊,乖巧地點頭承認自己的笨:“我不如皇姐和鳳影有主意?,我都聽你們的?!?/br> 盡量不去質疑聰明人?的決定就是她最聰明的做法。 比如皇姐設計的刺殺計劃,她雖然仍然無法認同剝奪人?的性命,但皇姐既然說這能阻止戰事,讓燕蘭內附,她想不出更?好的辦法,就不該去否定皇姐的計劃。 又比如她之前沒有深想的梟羽衛殘忍手段,如果執行者是賀鳳影,她會收拾起自己對受刑人?多余的憐憫,因為她相信賀鳳影不會殘害無辜。 “行,愿意?乖乖聽話,笨笨的也沒關系?!崩钫讶A裝配好特制的火銃,戴上有一定防護和隔熱功能的皮手套:“走吧,帶你瞧瞧威力?!?/br> 院內,梟羽衛不僅給?擺設好的木人?套上了燕蘭軍中使用的藤甲,還另外在內部加了層金屬內甲。 李桐枝認識的趙彥則在院落外用手搖著一個爆米花用的黑色機器。 望見她們出來,他加快了手上動?作?,向李昭華點頭示意?都準備好了。 “聲音有些炸,桐枝退到后?面把耳朵捂上吧?!崩钫讶A叮囑了她一聲。 小姑娘依言走到房柱旁,捂住雙耳。 伴隨兩聲重合的巨響,火銃和爆米花機都冒出白煙,熟米的甜香漫開,院內正中木人?身穿的甲胄破開了一個比彈丸直徑更?大?些的洞。 李桐枝還是被嚇了一跳,取了趙彥捧來讓她嘗嘗的爆米花,咀嚼出絲絲甜味,急促的心?跳漸漸恢復如常。 李昭華則把手中熱度未褪的火銃放到一旁,領著燕俞走過去仔細看了看成果。 實木木人?的堅硬程度比人?體更?甚,經?兩層甲胄緩沖,竟然扛住了鐵質彈丸在火藥作?用下?的沖擊力。 木人?沒有被完全穿透,彈丸深深內陷在破開的口?子里。 但這已經?足夠驚人?了。 代入到面對火銃的是人?,無論被彈丸打中哪里,約莫都會瞬間失去戰斗力,落入瀕死的地步。 對比同樣是遠程武器的箭矢除非命中防護不足的面門或咽喉才能殺人?,火銃的優勢無需用言語來形容。 “一柄火銃可以六連發,然后?填彈下?一輪。就是火銃過熱有炸膛的風險,我不希望損失下?屬,一般只允他們射六發一輪?!?/br> 李昭華不吝講述實情,向瞠目結舌的燕俞說:“現在你相信了吧,我帶來的十幾人?瞬間便能殺傷百人?,剩下?被嚇破膽的衛兵,我的親衛用腰刀就能解決?!?/br> 第57章 身在燕蘭王宮的賀鳳影其實無需多少協助。 他一開始吩咐梟羽衛們搜羅消息, 也只是?為了確定自己需要殺死的燕蘭二王子長相?,然后尋一個簡單的辦法進入王宮。 至于如何完成刺殺計劃,如何在成功后全身而退, 他次日被宮人領著在王宮中轉了一圈, 就規劃好了全部。 賀鳳影記掛著李桐枝, 雖然心知有長公主照看她, 不會?出現什么意外,但他們到底身處異鄉, 心?無?歸處, 他不準備與她分離太久。 況且他擅長殺人,并不擅長一直長時間的偽裝。 當下以普通宮人聾啞親眷的身份進入王宮,即便刻意用煙灰掩蓋了過太招眼的面容, 養成習慣了的站姿、坐姿之類的動作也還是?會?顯出他的不凡和貴氣。 一不留心?,就有泄露秘密的可能。 越是?拖延, 越容易出變故。 因此當燕俞的下屬用蹩腳的大衍話叮囑他在王宮低調生?活的各項繁瑣事項時,賀鳳影沒記,而是?打斷問道:“二王子現在就在王宮是?嗎?” 宮人并非二王子近侍, 不能知二王子實時動向, 謹慎地回答說:“近日未聽說王室有什么需要外出的大型活動, 二王子的私人行?程我說不準?!?/br> 賀鳳影頷首, 把私自攜入王宮的匕首系好在腰間,套上外褂便要自行?去看。 宮人驚了一驚, 連忙攔住問他要往哪里閑逛。 “去二王子的住處, 他在就殺了他,他不在就等他回來?再殺了他?!笨紤]到對方也算幫助自己進了宮, 賀鳳影耐著性子冷淡作答。 “不行?,怎么可以這么突然!”宮人準備等待燕俞下令再行?動, 未料到賀鳳影并不是?聽令行?事的。 他習慣了當發號施令的上位者,不免因這刺耳的否定聲皺起眉,微微低眸看去。 幽深墨瞳中如冰錐般的殺意刺入宮人雙眼,把宮人試圖勸阻的話盡數瓦解,瞬間啞了聲,身體僵在原地。 賀鳳影收回目光,念及長公主與燕俞的同盟關系,囑咐了一句讓他現在尋借口離宮,以免二王子死后查到自己,連帶幫自己進宮的這個下屬一起被?清算。 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視野中,回過神的宮人才想起自己忘記告訴他,燕俞的女兒現在正被?二王子軟禁在住處,連忙拔腿追出。 可惜賀鳳影已不見蹤影。 怕引來?其他人注意,宮人不敢在宮中胡亂尋找,只得一邊心?中默默祈禱賀鳳影的胡來?不要害了自家主子的女兒,一邊依照賀鳳影的叮囑,收拾起自己的物什準備出宮。 至少提前去通知燕俞一聲,如果出現什么意外,也能有個彌補的余地。 賀鳳影沒花費多長時間就尋到二王子的住處,在墻邊一躍,身形隱藏在他一早就看好了的樹冠中。 二王子自從大王子的死訊傳回,認定自己是?唯一繼承人,就毫無?顧忌地與夷昌人來?往頻繁。 為他看守住處的,除去燕蘭王宮本身配備的侍衛,還有四個體態壯碩、身穿一身皮草,佩戴骨制飾品的夷昌男人。 他們隨便倚靠著柱子站立,懷中抱著做工粗糙卻殺傷力驚人的重斧,用紙卷了不知名的草葉末,點燃叼在嘴里,不時咧嘴而笑?,露出一口略微發黃的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