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那種暗戳戳的嘲諷深得簡一鳴的心。 簡一鳴是整首都練了,原本想要干脆第一輪就這首曲子上,后來想起自己的腦殼沒有王曦的手指硬,就選了第一樂章作為第一輪上臺的第一首曲子,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狗膽膨脹。 這首曲子的創作時間是浪漫主義的早期,最早的名字是《狂歡節:四個音符的玩笑》,其中“玩笑”被認為對應的是第一樂章中源于馬賽曲的引語。 這里面大有故事。 曾經舒曼想把自己的《新音樂報》放在維也納出版,當遭到了維也納當局的無理由拒絕,于是舒曼就把馬賽曲結合到了《維也納狂歡》的第一樂章當中,這個樂章也是這首組曲中最著名的一個樂章。 這里的馬賽曲指的是法國民間的民歌,最初是一種民間舞曲,由四分音符和兩個八分音符交替的形式組成,節奏感極強。馬賽曲發展到后來,由魯熱·德·利爾加工創作成進行曲,才是現在的法國國歌《馬賽曲》。因為它節奏感強、贊頌自由,非常能夠鼓舞人心,曾經用于戰爭革命當中,所以馬賽曲后來又有了“革命”的文化象征。舒曼將馬賽曲的精髓應用進了《維也納狂歡節》的第一樂章當中,很難說其中沒有對當時維也納當局的嘲諷,后來用了“玩笑”遮蓋,也難以掩蓋其本質。 同時因為十九世紀的法國盛行“達達主義”*,政-府對藝術的態度變得極為保守,任何藝術創新都會遭到抨擊,馬賽曲一度被禁止播放和演奏,因此舒曼將馬賽曲融入《維也納狂歡節》當中,既是對當時政-府的嘲諷,也是對保守音樂勢力的抨擊。 簡一鳴一邊彈一邊在心里瘋狂吐槽,他手下的琴聲和他密集的話語集-合在一起,竟然有種彈幕一樣的效果。 反正是自由選曲! 沒有技巧,全是感情,簡一鳴爆發出狗崽的憤怒。 明明是自由選曲,為什么還要給我加曲子練! 狗狗簡感覺受到了欺詐! 這個臭小子在罵誰呢?衛叢挑了挑眉。 他看了眼王曦,老王臉上什么都讀不出來。再看符老頭,老頭身體前傾,雙手支在桌上,表情興趣盎然,欣賞之意有目共睹,顯然一點都沒讀到衛叢理解的那個意思。 比起三位評委的淡定,他背后的其他老師們就要驚訝多了。 他們或多或少都聽過簡一鳴被王曦和衛叢聯手逮著練琴的事,弦樂系的老師多少有點心理準備,但其他鋼琴系的老師個個都目瞪口呆。 簡一鳴的琴聲比他演奏課考試的時候進步了太多了! 現在坐在臺上彈琴的那個人,和演奏考試的那個人,光聽琴聲難以想象是同一個人! 這…… 他們的目光第一時間聚攏在衛叢身上,很快就移到了他的旁邊,王曦身上。 看來比起衛叢放養式的教育,王曦的斯巴達教育更適合鍛煉簡一鳴。 簡一鳴的任課老師們露出了思索的神情。 二十分鐘時間轉眼即過,老師們還沒有反應過來,簡一鳴已經鞠躬致敬結束,沒等他們鼓掌就走向后臺,人雖然走到了幕布后面,但所有人都能聽到他彈完蹦跶下臺的那個跳躍的聲音,就像一個考完試準備出去嗨的學生一樣。 他確實是那個考完試的人。 慢了幾秒準備鼓掌的老師們:“……” 然后他們聽到了兩聲笑,不用想都知道是簡一鳴的正牌老師,衛叢,第二聲循聲望去,居然是宗半雪。 老師們愣了愣,他們之中也不知道誰先憋不住,笑聲低低地在演奏廳里響起,勉強在第二位同學上臺之前停住。 主要是因為這個小同學看起來實在是太可憐了,像一只剛剛出殼的小雛鳥,站在臺上顫顫巍巍,緊張之情一眼看出,坐到鋼琴面前,彈出來的聲音都在抖,跟被拋棄的小雛鳥在風里雨里呼喚狠心的父母似的,聽得就讓人于心不忍。 太慘了。 更慘的是前面豎著個簡一鳴,第三個上臺的小同學又垮了,宛如多米諾骨牌,一連倒了三個,一路到林茗上臺,才止住了頹勢。 看見林茗,那些聽學生連續撲街撲到自己都害怕的老師終于松口氣。 不是每個老師都有衛叢那么好的心態的! “不過今天林茗也有點緊?!?/br> “開頭一點點,幸好調整得快?!?/br> “心態這個時候真的要鍛煉起來?!?/br> “話說這樣對比下來,一鳴心態也太好了吧?” 他其中一個任課老師呵呵了兩聲,“他有什么好怕的,咸魚無所畏懼?!?/br> 其他老師:“……” 他最近的勤奮表現,讓其他老師都沒想起來這條咸魚之前到底有多咸,躺平都不帶翻身的,比賽都不肯上一個。 林茗之后又撲街了幾個,老師們的心臟都淡定了。 在人前演奏,沒有強大的心臟是成不了事的。想想舞臺那么大,只有一個人一臺鋼琴,數盞鎂光燈從各個方向打在唯一的主角身上,將人的影子都照得只剩下小小一塊,所有的目光高度聚集,像狙擊槍的瞄準儀落在人身上,那種目光帶來的現場壓力,即便是成名十幾年的演奏家也不可避免會緊張,更別說這些稚嫩的學生。 當然也有例外,除了簡一鳴之外,另一個現成例子就是奧莉加。 俄國姑娘屬于人來瘋,越多人越興奮,完全不懼別人的視線壓力。宗半雪和她屬于兩個極端的人物,前者太過收斂以至于聽起來有些呆板無聊,后者過于外放常常用力過猛,曲目偏科嚴重,她特別擅長難度較高、主題豪放的曲子,像貝五《命運交響曲》那一類,而對感情細膩、婉轉悠揚的曲子就不太行了,聽起來像俄國能和熊打架的壯漢穿小裙子一樣違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