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晌貪歡 第19節
第二十八章 酩酊錯把阿兄喚 白衣紙人領著桑重和阿繡走出庭院,彎彎曲曲,穿過幾條花徑,經過數處亭臺,來到一座金階玉砌的殿宇前?;乩葻艋疠x煌,鐺的一聲響,清韻悠揚,仿佛是鐘聲。 桑重和阿繡循聲看去,鐘晚晴穿著緊身的夜行衣,立在一口銅鐘旁,纖細得仿佛一根柳枝,手里拿著個銅磬子。 桑重目光頓在那口鐘上,近前幾步,詫異道:“這是天璇鐘?” 鐘晚晴點點頭,轉臉向他們一笑,道:“我剛偷來的?!?/br> 阿繡道:“你從哪里偷來的?” 鐘晚晴放下銅磬子,拿出一個銀葫蘆,拔開塞子,酒香四溢。 她喝了一大口,道:“我本想抓住那個冒充我的假觀音,帶回來審問,可是這樣又有些麻煩?!?/br> “聰明如我,想出一個更好的主意。我在觀音祠里撒了一點追魂香,放了她和假龍女一馬。與你分手后,我便循著追魂香找到了金波門,原來假觀音是周鑫的jiejie白露仙子,假龍女是周鑫的娘子?!?/br> “周鑫曾在山市春暉樓調戲阿繡,被我教訓了一下,白露仙子和周鑫娘子想必因此報復我?!?/br> 鐘晚晴搖了搖頭,道:“真是的,不想著管好自己的男人,只知道欺負我一個弱女子。我畢竟慈悲為懷,不與她們一般計較,偷了鐘便回來了?!?/br> 她走到石桌邊坐下,向果盤里拈起一枚李子吃了,道:“你們說她們是不是嫉妒我貌美?” 阿繡翻了個白眼,在她對面的石凳上坐下。石凳涼,桑重從乾坤袋里拿出一個蒲團給她墊著。他心是細的,只要他愿意,會是很體貼的丈夫。 阿繡被喂了顆糖似的,抿著嘴笑了,得意地瞥了鐘晚晴一眼。 小女人,男人給她一點好,她便在別的女人面前得意起來。鐘晚晴把不屑掛在臉上,桑重看著她,道:“鐘姑娘,你可知周鑫和蝎郎君失蹤了?” 鐘晚晴愣了愣,道:“他們失蹤了?難道周鑫娘子和白露仙子懷疑是我干的?” 桑重道:“多半如此?!?/br> 鐘晚晴嘆了口氣,滿不在乎道:“我也無法證明不是我干的,隨她們誤會去罷?!?/br> 桑重道:“貧道有法子證明,只要姑娘把天璇鐘交給貧道,貧道向掌門師兄他們解釋清楚,請他們派人去找周鑫和蝎郎君。找到他們,誤會自然消除?!?/br> 鐘晚晴眼珠轉了轉,道:“可是我聽說這口鐘很值錢呢,我辛辛苦苦拿回來,就這么交給你,豈不是虧大了?” 桑重道:“那你想怎么樣?” 鐘晚晴一手托腮,喝了兩口酒,道:“三日后,我把這口鐘送到山市的永源當鋪,你們帶著靈石去贖罷?!?/br> 這分明是敲詐,阿繡怕桑重不高興,道:“你就讓桑郎帶回去罷?!?/br> 鐘晚晴笑著伸手捏她的臉,道:“你才認識他多久?心就偏向他了?難怪人家說通往女人心靈的通道在下面呢!” 阿繡漲紅了臉,啪的一聲,用力拍開她的手,窘迫地看了一眼桑重,對鐘晚晴道:“桑郎好歹是客,你也不知收斂些!” 鐘晚晴看著泛紅的手背,上挑的眼角透出一點譏諷,道:“我怕什么,他又不是我的情郎,我不必在他面前裝貞潔烈婦?!?/br> 阿繡眉頭一擰,面露慍色,桑重忙道:“貧道答應鐘姑娘的條件?!?/br> 阿繡看向他,心里有些過意不去。 鐘晚晴道:“算你識相?!?/br> 桑重道:“貧道相信姑娘是真心為阿繡好,阿繡如今有了身孕,受不得驚嚇,貧道帶她離開后,希望姑娘盡快將這一切告訴令兄?!?/br> 兩個美人同時睜大眼,吃驚地看著他,鐘晚晴道:“你瘋了?阿兄知道此事,你和阿繡只有死路一條!” 桑重微微笑了,道:“那倒未必,聽說令兄風流多情,已有半年沒見過阿繡,阿繡在他心中的分量可想而知?!?/br> “殺了貧道對他沒有任何好處,反而會惹禍上身,他未必肯為了阿繡付出這樣的代價。不如和貧道談談條件,此事畢竟是貧道理虧,他若愿意成全我們,一切好說?!?/br> 鐘晚晴本就是想先做好人,放他和阿繡離開,再代表被戴了“綠帽”的霍砂去找他談判。 以他的身份,必然怕被人知道他染指一名有夫之婦,羞愧無奈之下,他除了答應他們的條件——交出他手中的《隱芝大洞經》,幫忙尋找其余五卷,還能怎樣呢? 現在他主動提出談判,雖然不影響計劃,但鐘晚晴這邊便有些被動了。 她盯著桑重,眼中神色變幻,忽將酒葫蘆往桌上重重一放,道:“好,敢作敢當,是條漢子!我會盡量勸說阿兄,讓他不要為難你們?!?/br> 桑重深深一揖,道:“多謝姑娘成全,若沒有別的事,貧道便和阿繡告辭了?!?/br> 鐘晚晴點了點頭,道:“你們要去哪里?我送你們?!?/br> 桑重道:“貧道想先帶阿繡回師門,勞駕姑娘送我們到山市便好?!?/br> 鐘晚晴用傳送陣送他和阿繡去了山市,回來繼續飲酒,直飲得酩酊大醉,伏在石桌上睡著了。 天一早便灰蒙蒙的,陰云積蓄了半日,細雨如絲,終于無聲落下。 霍砂撐著一把油紙傘走過來,輕推她的身子,道:“晚晴,下雨了,回屋睡罷?!蓖屏藥紫露紱]反應,只好打橫抱起她,送回臥房。 鐘晚晴忽然睜開眼,迷迷瞪瞪地看著他,眉頭微蹙道:“阿兄,你走慢點,我頭好暈?!?/br> 霍砂瞥她一眼,有些不快道:“酒鬼,暈死了也活該?!闭f著放慢腳步。 鐘晚晴笑道:“阿兄,你的小老婆跟野男人私奔了,你生不生氣?” 霍砂冷冷道:“那不是我的小老婆,我也不是你阿兄,你阿兄在摘星閣里躺著呢?!?/br> 鐘晚晴嘴巴撅了起來,抬手摩挲著他的臉龐,道:“胡說,你就是我阿兄?!?/br> 她的手又熱又軟,眼中帶著孩童般的依戀,霍砂嘆了口氣,無話可說。 和一個醉酒的女人講道理,本就是件蠢事。 走到廊下,霍砂收了傘,進屋將她放在床上,轉身便要走。鐘晚晴拽住他的衣袖,軟綿綿的聲調黏人,道:“阿兄,我想聽你吹笛子?!?/br> 霍砂低頭看著她拽住自己的那只手,目光順著手臂上移,落在她散滿枕席的青絲,酡紅瑰麗的芙蓉面上,又嘆了口氣,在床邊坐下,拿出一根紫竹笛,橫在唇畔吹起來。 鐘晚晴目光渙散,平日蘊在眼中的防備,疏離都不見,紅唇彎彎,神色柔和,仿佛忽然間小了很多歲,顯出少女的嬌憨。 霍砂眼角覷著她,笛聲愈發纏綿。 鐘晚晴把玩著他長長的衣帶,待笛聲停下,道:“阿兄,日前我聽見一個人吹笛,也很好聽。和你不一樣,他的笛聲像陳年的竹葉青,我聽著聽著就醉啦?!?/br> 霍砂道:“那人是男是女?” 鐘晚晴道:“是個男人?!?/br> 霍砂眉頭微攏,道:“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辩娡砬鐏G下他的衣帶,打了個哈欠,翻身向里睡了。 雨還在下,屋后有一片竹林,雨打竹葉,沙沙作響,宛如蠶食桑葉?;羯翱粗讶说膫饶?,畢竟沒有將那不知名的吹笛人放在心上,坐了一會兒,起身出去了。 白鶴拉著車飛往清都山,車里焚著百合香,阿繡靠在桑重胸前,臉上帶著歉疚,道:“桑郎,都是奴連累你了?!?/br> 桑重笑了笑,道:“是我自己的選擇,說什么連累不連累?!睆男渲心贸鲆粋€碧綠的橘子,道:“收到你的信,正好看見有人賣橘子,我特意挑了幾個酸的?!?/br> 阿繡表情凝滯了一瞬,便笑開了,接過這個一看就很酸的橘子,乜著眼道:“想不到你還有這份心思?!?/br> 剝開皮,一股叫人口舌生津的酸味便冒了出來,阿繡內心抗拒,還是拈起一瓣放入口中,酸勁直透牙根。見桑重看著自己,她愣是眉頭都不皺一下,便咽了下去,做出很受用的樣子。 桑重又拿出一個熟透了的洞庭橘,自己吃了起來。 阿繡看著他手里的橘子,皮紅個大,甜絲絲的香氣撲鼻,一定很美味,嘴饞也不好說什么,誰叫自己現在是個孕婦呢! 唉,若真是孕婦倒也罷了,偏偏還是個假的。阿繡咬著牙,吃完橘子,眼淚都要酸出來了,忍了又忍,別過臉去看著窗外。 桑重泠泠的目光落在她后腦勺上,唇角浮起一絲帶著了然意味的笑。 第二十九章 憐海棠未雨綢繆 到了清都山,鶴車降落在秋水峰,霧葫兒急忙迎上前,道:“五長老,您回來了!” 桑重下了車,霧葫兒上下打量著他,正要說話,便看見他伸手握住了一只從車里伸出來的手。這只手瑩白纖細,仿佛一朵蘭花,皓腕上戴著三只金累絲嵌珠鐲,碰撞之下發出悅耳的清響。 手的主人身材嬌小,低著頭走出來,湖色紗裙蕩漾如波,裙下一雙紅菱端的可愛。 她抬起皎潔秀麗的一張臉,看著霧葫兒盈盈一笑,對桑重道:“這孩子叫什么?” 桑重道:“他叫霧葫兒,在我身邊十多年了?!庇謱F葫兒道:“唐姑娘是我的朋友,今后便住在這里,去把珠塵院收拾出來?!?/br> 霧葫兒呆呆地望著這位唐姑娘,半晌才回過神來,答應著去了。 桑重道:“霧葫兒不太聰明,只能看看門,干點雜活,你有什么事還是找我?!?/br> 阿繡點點頭,道:“霧葫兒,好奇怪的名字,是你起的么?” 桑重道:“他是四師兄送給我的,本來叫石榴,像個丫頭名字。楊萬里有首詩,是寫石榴的,當中有一句:霧縠作房珠作骨,水精為醴玉為漿。我便給他改名叫霧縠兒,那個縠字他怎么都寫不對,索性就叫葫蘆的葫了?!?/br> 阿繡道:“叫水精兒豈不更簡單?” 桑重道:“掌門師兄身邊便有個童子叫水精兒?!?/br> 阿繡哦了一聲,走到廳上坐下,桑重倒茶給她,道:“你在這里坐一會兒,我去見掌門師兄?!?/br> 阿繡扯住他的衣袖,一雙忐忑不安的眸子看著他,道:“早點回來?!?/br> 桑重抬手在她臉上輕輕捏了一下,道:“別害怕,這里誰也不會傷害你?!?/br> 德濟堂內,除了正在閉關的二長老曾禮,掌門黃伯宗和其他兩位長老都到齊了。 黃伯宗坐在上首的一把交椅上,手里捏著雙鐵膽,叮叮當當地響。他出身將門,從小喜歡捏鐵膽玩,做了掌門,在外人面前就得拿著拂塵,裝得仙風道骨,只有在自己人面前才露出一點武夫派頭。 三長老丁翎坐在左下首的一把交椅上,興致勃勃道:“你們聽說了么,五師弟帶了一名女子回來!” 黃伯宗道:“他昨日傳信給我,說已安然無恙,還有一點私事要辦,想必與這位姑娘有關?!?/br> 丁翎道:“五師弟向來眼高于頂,連焦鳳姬他都看不上,不知這位姑娘有何特別之處?!?/br> 黃伯宗道:“五師弟骨子里是個讀書人,喜歡表面單純柔弱,內里又有點復雜的女子,焦鳳姬對他來說,太直白了?!?/br> 丁翎道:“師兄高見!”看看拿著小銼刀挫指甲的聶小鸞,又奇怪道:“四師弟,平日數你話最多,今日遇上這么好玩的事,你怎么不吱聲?” 聶小鸞笑了笑,帶著一種比他們知道得多的優越感,道:“因為我早就見過這位姑娘了?!?/br> “哦?”丁翎睜大了充滿求知欲的眼睛,道:“你們認識?” 黃伯宗也將身子微微傾向聶小鸞,聶小鸞點點頭,道:“豈止認識,還一起吃過酒呢?!?/br> 丁翎道:“那你快說說,這姑娘什么來歷?” 聶小鸞道:“她姓唐,是個海棠花精。四個月前,五師弟被一名殺手重傷,昏倒在野外,這位唐姑娘救了他,兩人便好上了?!?/br> 丁翎笑著點頭道:“原來是美救英雄,天賜良緣,難怪,難怪!” 黃伯宗卻奇怪道:“五師弟與世無爭的一個人,誰會買兇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