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督小 姐今天退休了嗎[星際] 第55節
“坎特小姐,您這是扭了腳吧?需要我喚人來扶您回去嗎?” 面對這樣一個老古董式的人物,坎特小姐有些慌張,偷眼看向人群中她的祖父: “啊,我……” 安達平章連連頷首:“是啊,我一直都說,聯邦的淑女們實在不必一味模仿帝國風氣,把繁瑣當作潮流——人生天地間,還是稟賦自然最好,那么高、那么細的鞋跟,怎么能不崴腳呢?” 坎特小姐大概快氣瘋了,但只能壓抑著怒氣,低眉順眼: “沒有,我沒崴腳,閣下?!?/br> 安達澗山冷不丁說:“那你長他身上了嗎?” “沒、沒有!” 坎特小姐不知更懼怕這對父子中的哪一個,不情不愿松了手。 裴行野解脫出來:“……” 老安達仍是笑意盈盈,望向裴行野,仍用那種老派貴族特有的、紳士而戲謔的口吻玩笑: “裴提督,幸會幸會——咦,你怎么把頭發染成這個顏色了?是刻意要勾我們坎特小姐的魂兒吧?” 裴行野:“我怎么敢?覺得有趣而已,讓閣下見笑?!?/br> 老安達溫和笑說:“提督風姿天成,其實不需太多外物相累的?!?/br> 裴行野:“閣下教導的是?!?/br> 老安達的目光自然滑落,微微一駐,又笑說:“這是方少校吧?!?/br> 他并沒有如旁人一般,張口就大贊什么“聯邦新星”“女中豪杰”,只清清淡淡念了一聲她的職銜,便讓人不由凜然。 方彧和坎特小姐一樣心里發慌,只得敬禮:“……閣下?!?/br> 正此時,坎特總長畢恭畢敬上前,捉住老安達的手: “啊,老閣下,小小的授勛儀式,真是勞動您老……” 方彧從來不曾覺得坎特的那張油臉如此和藹可親過—— 老安達只得笑著轉過身去。 “呼……” 方彧見現場已經混亂起來,恐怕沒人會記得她了,忙趁亂腳底抹油—— “方?!币坏辣淇贪宓穆暰€在背后響起。 方彧差點摔了個狗啃泥,不可置信地轉過頭:“??” 伊萬諾娃穿著筆挺的黑軍裝,巍然立在她身后。 方彧和伊萬諾娃面面相覷片刻。 伊萬諾娃連珠炮般說:“你在這里發什么呆?裴行野和佐藤有什么好看的?你怎么被調到運輸部隊去了?” “……我不知道啊?!彼撊醯?,“大概是又有高人見我骨骼清奇,不適合學物理,就適合運麻袋吧?!?/br> 伊萬諾娃似乎沒聽出方彧的諷刺之意,沉思半晌,沉聲道: “不是你主動要求的?看來有人在與我暗中作祟?!?/br> 方彧:“……我覺得運輸部隊還挺好的?!?/br> “可是,”伊萬諾娃恍若未聞,“除了那次與你私下見面,我從不曾與你有過私下聯絡,怎么會有人知道?” 方彧:“……” 伊萬諾娃突然一把拉住她的手臂:“跟我走!” 方彧一個踉蹌:“哎,閣下!這邊,這邊還在——” “這種蠹蟲的晚會,純粹是浪費生命而已。怎么,你很有興趣么?” 方彧:“不感興趣,但是——我憑什么跟你走,你逼著我又去做什么倒霉事,就不是浪費生命啦?” 伊萬諾娃沒有松手,回過臉來,冷冷瞪著她。 她眉心有淡淡的皺紋,在夜路的燈光下顯得異常憔悴。 “我不會逼迫你再去做什么?!币寥f諾娃稍稍緩和了語氣,“我只是想讓你去見幾個人——如果見完他們后你還在運輸部隊呆著,那由你?!?/br> “我不去?!狈綇噲D抽出手臂。 伊萬諾娃眉心一皺:“你必須……不,我請求你去?!?/br> 方彧一愣。 “閣下要我見誰?” ** 一道灰色石碑直入云霄。 風撲向她。 方彧仰起頭,窮極目力,沒能看到石碑的頂點。 石碑好像是沒有頂點的——它只是向著天空不斷延伸、拉長、生長,凝滯的混凝土般的質地,卻像春夜里的竹林,能聽到咯吱地拔節聲響。 伊萬諾娃和她一樣仰著頭:“你知道這是哪里嗎?” “門口寫著,藍母星戰役紀念公園?!?/br> 伊萬諾娃冷冰冰地問:“了解藍母星戰役嗎?” “學過?!狈綇f,“不過那時的星艦和武器已經被基本淘汰干凈了,對今天的軍事教學而言……我覺得該修訂教材了?!?/br> “被淘汰的只是戰斗的技術,不是戰爭的意義?!币寥f諾娃說,“意義是不會變的?!?/br> 方彧脫口而出:“戰爭是有意義的嗎?” 伊萬諾娃沉默半晌,看著她:“……作為一名軍官,虛無主義很危險?!?/br> 方彧:“……” 她扭過頭,低聲說:“但也是一種天賦?!?/br> 方彧一怔。 伊萬諾娃聲調和緩了一些:“對太空軍而言,虛無是一個結局?!?/br> “當你漂浮在宇宙里,身邊是燃燒的艦體殘骸,什么生命都沒有,只有靜謐的太空——最英勇的戰士也會被龐大的虛無吞沒。不,越英勇的那些人,越容易為之瘋狂?!?/br> “抵抗虛無的方法是習慣與之相處,這是一件需要天分的事,很多人沒有這種天賦?!?/br> “他們只能默默地在心里發瘋,表面上是個正常人,不知哪天就突然用槍崩掉自己的腦殼,這種人我見多了?!?/br> 方彧愣了愣:“是嗎?” 伊萬諾娃頓了頓。音調陡然一轉,由知音體變為火箭班班主任: “普通人可以沉淪,可以習慣,可以麻木,可以用承認虛無來抵抗虛無——你不可以!你不能覺得一切戰爭都是沒有意義的!你是聯邦的指揮官預備役??!” 方彧撓撓頭:“……所以,有什么意義?” “抬頭!”伊萬諾娃厲聲喝道。 方彧本能地哆嗦了一下,再次仰起頭。 她發現,這次石碑上泛起了密密麻麻、種類各異的文字。 【你好,未來的同胞。我們是出生在你們之先的人類?!?/br> 【我們留下本書,是為了記錄正在發生的歷史?!?/br> 【如果我們生存了下來,那正在閱讀的你們大概率是我們的孩子?!?/br> 【孩子是有義務傳承他先輩的歷史記憶的,這是我們人類的生活方式,請你們珍重地保管它?!?/br> 【如果我們不幸滅亡……】 【那親愛的未來者,請你們把這當一個有關于理想主義的故事,隨便讀讀吧?!?/br> 【公元2721年7月21日,十八艘星艦承載著七萬六千名乘客,自瑪斯殖民領啟航,向著奧爾特云駛去?!?/br> 【行程的第四日,艦上七萬六千名乘客投票通過了《十八星艦聯盟脫離藍母星決議》?!?/br> 【《決議》宣告了星艦聯邦的成立?!?/br> 【《決議》宣布,我們將不以血統、種族、財富、宗教為尺度區隔人。我們的聯合將只致力于唯二目標:一是人類自身的自由解放,二是對無窮宇宙的不斷探索?!?/br> 【我們同時電告母星政府這一消息?!?/br> 【就這樣,我們背叛了母星,懵懂地走向宇宙,成為第一批新人類?!?/br> 【9月,母星國際聯合政府宣布星艦聯邦為犯下“背叛人類”罪,派出聯合艦隊剿滅我等“星際匪徒”?!?/br> 【臨時指揮官珀西瓦爾·歐拉將軍于瑪斯領成功阻擊敵軍。但我們失去了十八艘星艦中的兩艘,它們是“赫卡忒”和“雅典娜”?!?/br> 【這是二十年戰爭的序幕?!?/br> 【此后的二十年內,我們陸續開拓了一些殖民領,但很難徹底占據它。我們人數太少,走到哪里,聯合艦隊就追到哪里。他們掠奪我們開拓的土地,轟炸我們建起的城市?!?/br> 【我們只能徘徊于他們不愿踏足的偏僻危險宙域,不斷損失著星艦?!?/br> 【在第二十二次圍剿戰之際,伴隨著夜鶯號的隕落,我們失去了優秀的指揮官歐拉先生。我們的人口只剩下一萬多人了?!?/br> 【或許是有感于危局,執政委員會決定在這樣一個時刻,開始編寫我們的歷史?!?/br> 【我是在碩果僅存的“奧托”號上動筆的。有人認為這是一封遺書,但我絕不把我正在撰寫的文字,只當做絕命者的哀鳴?!?/br> 【歷史只是歷史而已。我堅持以歷史學者的視角,如實記錄、客觀剖析我們面臨的處境。我始終認為: 我們危如累卵,我們將繼續戰斗?!?/br> 【不,這絕非鼓舞士氣的夸耀之詞,我能感受到大潮之下潛行的暗流……】 方彧一目十行地掃過歷史學者感情過于豐沛的時局分析。 盡管他自稱不是在鼓舞士氣,可每個詞都不如自己聲稱的那般客觀——直到看到最后一段時,她不由一怔。 【當我落筆之際,我聽到一聲嬰兒的啼哭。這是件好事,很久沒新生兒落地的消息了。孩子是我們的希望。 她的父母告訴我,他們要給這個孩子取名“奧托”,以紀念這段難忘的流浪歲月?!?/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