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隊 第3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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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哲說:“沒什么,提升防范意識,你自己在家多不安全?!?/br> 小吳笑阿哲草木皆兵:“這都什么社會了,有什么不安全的?” 阿哲搖搖頭,沒再解釋什么,上前去和空調師傅們交流。 來到空調外機旁邊,阿哲的眼神一下就定住了—— 一直站在阿哲旁邊,跟阿哲介紹情況的,是一個高大的老師傅,他cao著本地口音,沒什么問題,而另一個師傅一直背對著阿哲,鼓搗空調外機,從后面看過去,能看到口罩固定繩在耳部的勒痕,他全程戴著口罩,這有點奇怪。 更讓阿哲心里打起鼓的是,他的耳朵尖尖的。 阿哲不動聲色,從廚房取出兩瓶礦泉水,遞給兩位師傅,那師傅只回頭看了一眼,示意阿哲把水放在一邊,這一眼對視,阿哲便感到頭皮一麻。 眼神,是那種眼神。 他曾每天都被這種眼神包圍,這眼神后來又多次出現在他的噩夢中。 謹小慎微但蔑視一切,人畜無害卻窮兇極惡。 這是重刑犯的眼神。 阿哲上前一步,把水擰開遞上去:“現在就喝吧師傅,看你捂得這么嚴實,再中暑了?!?/br> “謝謝?!睂Ψ较乱庾R地回應了一句,把礦泉水接過來,又擰上了蓋子,放在一邊。 四川口音! 太像了。 阿哲的心臟狂跳起來,難道自己當年真的一語成讖,幫兵哥抓到王二勇的,最后真的是自己? 在之后的空調維修過程中,無論阿哲怎么旁敲側擊,那個戴著口罩的師傅再沒說過一句話,阿哲不敢逼得太緊,如果他真的是王二勇……自己被一個仍在潛逃的重刑犯知道家庭住址,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他倒是無所謂,主要是小吳還在家里跟他一起生活…… 送走兩位師傅之后,阿哲晚飯都沒吃好,隨便扒拉兩口,就鉆進書房,打開電腦,瘋狂查閱921案的相關資料。 王二勇果然在逃。 阿哲越查越細,甚至點開了臺平當地論壇,仔細檢索帶相關關鍵詞的帖子,他不再關注王二勇,而是想知道他的兵哥現在怎么樣了,算起來,他應該也出來好幾年了,是否還在堅持對王二勇的追捕呢? 阿哲無法確定,但他總覺得,自己必須做點什么。 第二天天一亮,阿哲就出門了。 送走了他,小吳總覺得心里空落落的,似乎有什么大事要發生。 她想起剛剛跟阿哲確定關系時,對方坦白了那段不太光彩的歷史,不過,說到激動之處,他有些眉飛色舞。 “當時我在里面總被欺負,是個前刑警兵哥一直在幫我。兵哥是好人,我一直記著他那句話,他讓我出來之后,從頭好好活,否則他肯定饒不了我——我能有今天,跟這句話的關系非常大!” 還真挺想見見阿哲口中的兵哥的,小吳心想,這會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呢? …… 果然,這就見到了。 這是梧州市街邊隨處可見的茶樓,桌上的糕點都放涼了,硬撅撅躺在盤子里,程兵和小吳對坐有一段時間了,兩個人連餐具的包裝都沒拆。 氣壓很低,小吳一身黑,眼睛腫得不行,時時刻刻透著“明明已經活不下去了,但必須行尸走rou”的觀感。 “那天……”小吳剛說了兩個字,紙巾就攥在手里,不停往眼角抹,“家里空調外機壞了,我打電話找人來修。來了兩個師傅,其中一個全程戴口罩,阿哲跟他聊了幾句,聽他口音是四川的,再想聊,那人就不搭話了。等他們走了,阿哲對我說,這人很像兵哥你要找的人,太像了?!?/br> 嗒。 程兵的身子猛地向下一附,似乎突然失去了著力點。他眼睛一瞪,把手中的中性筆翻過來,筆頭的筆珠竟然被他按掉了!他愣了幾秒鐘,就那么看著筆油從筆芯里漏出來,滴滴點點落在筆記本上。 “哎,兵哥,這怎么了?”小吳起身,遞過紙來。 “沒事沒事,我用太大力了?!背瘫琶Φ亟舆^紙,在筆記本上胡亂擦了擦,越擦痕跡越多,最后他索性不管了,新拿出一支筆,翻出一頁新紙。 他像個沉默的機器,把小吳的話挑出關鍵詞,刷刷記好,全程他根本沒敢抬頭看小吳一眼。 小吳接著說下去:“那天晚上他一夜沒睡,一直上網查你那個案子的資料,第二天天沒亮就走了。這一走,就再沒回來。后來我聽他們說,他一直跟著那人到了郊區路上,在那兒出的事?!?/br> 程兵的眼皮開始控制不住地狂跳。他完全無法想象,在他從事各個職業,進行大范圍全國摸排的同時,還有一個人也在跟他做同樣的事。這個人不是三大隊的,跟921案唯一的關系就是,跟程兵一起蹲過幾天號子。 程兵盯著每一個修空調的師傅,阿哲也盯著每一個修空調的師傅。 程兵潛伏,阿哲也潛伏;程兵跟蹤,阿哲也跟蹤;程兵活到了現在,并會接著活下去,而阿哲…… 這一切,就是因為那號子里的一面之緣。 是我害了你啊,阿哲。程兵悲哀地想,我們要是從來都沒見過,多好。 小吳將一張紙條遞給程兵。 “這是公安局馬警官電話,你打給他,確認下,是不是你要找的那個人,我也算幫阿哲了了樁心愿?!?/br> “謝謝?!?/br> 程兵不愿再跟小吳有過多交流,他心中有千萬句對不起要說,但每句都好像不符合現在這場合。程兵只想逃離,逃離他自認為的,一切都是他造成的惡果。 “兵哥?!毙呛白×顺瘫?,“我和阿哲是在司考補習班認識的,他是代班老師,我是他學生。他一直跟我說,沒有你就沒有他的今天?!?/br> 說完這句話,小吳抽了抽鼻子,簡短道別之后,起身離開。 程兵呆坐,百感交集。 我們要是從來都沒見過,多好。 這是程兵想的。 沒有兵哥就沒有我的今天。 這是阿哲說的。 沒來由地,程兵想起自己剛進號子那天晚上,紅中……是叫紅中吧,還有一個叫虎子的,在程兵腦海中,他們的模樣已經模糊了,不過,程兵還記得,他們幾個欺負阿哲,是為了給自己一個下馬威。當時,阿哲突然爆發,喊了一句——“要么你們今天把我打死,要么我就一個一個把你們咬死,除非你們不睡覺,你們等著!” 這個犟種。 程兵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真是好樣的。 程兵突然想跟阿哲喝頓大酒,他們明明已經十多年沒見過面,但程兵總覺得,阿哲一直都在自己的身邊。 收拾好東西,程兵動作很快,馬上按照紙條上的線索,給馬警官打了電話,說明自己的身份和來意。天下警官是一家,聽說是前同事,也了解到921案的嚴重性,馬警官非常上心,當天就安排了一次指認。 看守所基本在郊區,梧州的也不例外。打車去看守所時,看著窗外的景色逐漸荒蕪,程兵有點坐立難安。他一直被卷在921案和926案的漩渦之中,這是他自己選的,不過,要再度直面當初926刑訊逼供案給他帶來的直接懲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看到看守所大門的時候,程兵莫名有種欣慰,這已經完全病態了。這么多年,外面的世界日新月異,似乎只有看守所還在2009年,那門,那磚,那瓦,那守在門口的獄警,一切都跟十三年前一樣,還有人事物和程兵一起被困在過去,他竟產生了某種找到同類的快感。 十三年了,程兵再一次回到看守所。 好好改造,重新做人。 在一名民警的陪同下,程兵又穿過貼著這八個字的長廊。 好好改造,程兵做到了。 重新做人? 程兵笑了,過去的羈絆在每個夜晚攀上他的床鋪,折磨著他無法入眠。不抓到王二勇,他根本重新不起來。 程兵和刑警一道,進入幽暗的指認室,里面很簡陋,只有一張桌子,兩把椅子和一面單向玻璃,對面的犯人看不到程兵,而程兵能看到對面的構造,那頭更加空闊,只有一把椅子。 程兵本以為自己會緊張,會激動,會擔心再一次撲空。然而,等真坐在這里,這些復雜的情緒完全被對阿哲的愧疚壓了過去,他只想趕緊確認,如果是王二勇,也算是給了阿哲一個交代。 瑯瑯,瑯瑯,瑯瑯,瑯瑯。 來了。 刺耳的拖拽聲越來越大,對面的門突然打開。 犯人穿著監服,吊兒郎當坐在鐵椅上,頭幾乎要埋在襠下。 “你把頭抬起來!” 陪同犯人進來的獄警厲聲呵斥。 犯人緩緩抬起臉。 這一秒,程兵的呼吸停止了,隔著單向玻璃,他朝里探看…… 又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 程兵和這張臉對視了很久很久,但嫌犯并不知道,他的眼神一直很飄忽,帶著對一生的無所謂和自暴自棄。 民警以為程兵一直在仔細辨認,其實程兵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的眼睛里已經完全沒有犯人了,他好像在對腦中的自己內視,審視著自己這段不知道用何種形容詞才能裝點概括的人生。 “謝謝啊,不是?!?/br> 程兵轉身離開。 他坐著公交回到市區,這是這么多年來第一次,他沒有打量上下車的乘客,而是把筆記本收在內懷,陷入了一場深沉的睡眠當中。他是被司機叫醒的,醒來時到了終點站,市中心的街心公園,時間恰是黃昏,他茫然空洞地走下車,不知道該往何處去,干脆漫無目的地行走。他緩緩坐在街心公園的長椅上,突然意識到自己已很久沒有不帶目的地看向人群了。 粉嫩的氣球緩緩向上飛升,擋住了程兵的視線,他看到的不是白發蒼蒼老大爺年齡、身份和家庭條件,而是帶著孫子放氣球的天倫之樂。 一對年輕的夫妻推著嬰兒車,停在草坪外,兩個人笑呵呵地把嬰兒抱入草坪,他看到的不是夫妻的工作地點,而是一個幸福的三口之家。 幾名剛放學的中學生,騎著單車飛馳而過,他們沒有在公園中做過多停留,從這個門進來,又從另一個門出去,他看到的不是中學生的來處和目的,也不管他們是要抄近路去打球,還是躲開接送他們的家長鉆進網吧,他看到的是無憂無慮的童年生活。 一陣喧鬧的音響聲傳來,播放著當下紅火,但程兵根本沒怎么聽過的歌曲,順著聲音看過去,公園廣場之上,一群大爺大媽搭伴跳交誼舞,程兵看到的不是他們的組合關系,夫妻也好,舞伴也好,重組家庭也好……程兵不在乎了,他只感受到一段段享受夕陽的人生。 累,好累啊。 程兵被一記無形的拳頭擊中了胃部,他彎下腰,像個身形佝僂、行將就木的老人,生命力rou眼可見地從他身上流逝。 這一刻,他徹底擊潰了。 他掏出手機,艱難地編輯著什么,短短五個字,加一個標點,他竟然編輯了好幾分鐘。 “我找不動了?!?/br> 程兵仰頭苦笑一聲,點擊發送,屏幕自動跳轉——請選擇收信人。 手機通訊錄是人們一生的側面記錄,那里面有同事,有親朋好友,有過命的兄弟和閨蜜,有一面之緣的普通人……程兵劃著,找著,突然發生了完型崩潰,他覺得每個漢字都無比陌生。 陌生的又何止漢字? 通訊錄劃到l一欄,那無數個名字中,程兵一眼就看到了劉舒。 拿著手機的手顫抖了一下,似乎代替程兵搖了搖頭。 程兵自始至終沒有勾選劉舒,而是接著劃動起來。 依照字母排序,他依次勾選了蔡彬、廖健、馬振坤和徐一舟,手指顫顫巍巍伸向確定鍵,卻始終沒有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