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今晚回來一下，我有話跟你說?！?/br>
    第9章

    ·09

    蘇姚接到方萍電話的兩個小時前，林衍川也接到了來自楊黎虹的關心。

    他剛醒來，待思緒回歸，昨晚發生的場景漸漸浮現腦海，他下意識側臉去看旁邊——

    空空如也。

    手往旁邊摸去，整潔、常溫、絲綢順滑的布料帶著點點涼意。

    看樣子已經離開很久了。

    林衍川徒然生出愧意。前幾日所里接到一個大項目，是欒城的一家集團，林衍川先行去對接。為全面采集好信息，林衍川需要看的資料很多，然而晚宴在即，事務所給的時間也不多，林衍川每日加班加點，幾乎只睡三個小時才完成任務。

    昨夜纏綿結束，他實在困乏至極，不知不覺就睡著了。

    竟沒想一覺便是天明。

    林衍川坐起來，在床上摸到手機，怔怔盯著屏幕，才想起來他沒有她的聯系方式。

    時間不到九點，林衍川握著手機，沉沉嘆了口氣。

    正這時，楊黎虹的電話打了進來——先是問他周末是否還加班，林衍川說休息后，楊黎虹便讓他中午回家吃飯，下午陪她去醫院拿上周做的體檢報告。

    林衍川應下來，無暇再去想昨晚的事，回家換了身衣服，就去了學府第。

    學府第位于大學城附近，里面大多住的都是大學教授，環境優雅，后院獨分區域，分別有著各類才情主題。

    林衍川前十四年在國外長大，林毅和楊黎虹雙雙被仁大聘用回國后，就一直生活在學府第。

    但學府第畢竟離城區太遠，林衍川工作后，就在城區臣晟苑買了套房，平日里工作太忙，近兩年很少回來。

    反倒是退休后的兩位教授時常到臣晟苑照顧他。

    開門進屋時，老兩口正站在電視機前，一人手里握著個手柄，在玩體感游戲，蹦蹦跳跳的一身大汗小水。

    甚至互相責怪——

    “誒誒誒，不是這樣，你要卡這個點，你節奏感不行?！?/br>
    “我卡的就是這個節奏，老胳膊老腿，你還指望我卡得準？”

    “那你就是反應慢，身體跟不上節奏……”

    楊教授一回身，看見了林衍川，咧開了笑容:“哎呦，兒子回來了?！?/br>
    林教授聞聲也回頭看來。

    林衍川剛換了鞋走進來，臉上掛著淡淡的笑:“你們繼續?！?/br>
    “不玩了不玩了，你爸玩不好，評分總是b?！?/br>
    林教授大喊冤枉:“明明是你在旁邊動作不標準影響我發揮?！?/br>
    “瞎說！”楊教授哼哼兩聲，還想再說點什么，抬頭看見時間:“哎呀！都這么晚了，我不跟你玩了，我去做飯?！?/br>
    說著，急吼吼地沖去了廚房，留下一對父子相覷一笑。

    “最近工作很忙？”

    父子倆坐在陽臺上喝茶，茶香四溢，配上學府第林間鶯雀的鳴吟，有著幾分詩意的愜意。

    林教授是仁市漢語言文學的著名教授，對生活別有一番追求。茶文化也研究得多，拿來泡給父子倆的茶葉都是珍藏品。

    “確實有點?！绷盅艽ê攘艘豢?，說:“師傅有意磨礪，自然不會讓我閑著?！?/br>
    林教授說:“得蔣律師賞識，是一種福分。多做多學，不過還是要注意身體?！?/br>
    林衍川:“放心，這么大人，不必擔心?！?/br>
    林教授笑:“你從小雙手不沾陽春水，那時候我和你媽盡想著把你培養成才，注重學習和品德，生活方面確實忽略了?！?/br>
    “如今你一個人住，我們過去跟你待幾天，冰箱里就有點東西，要是我和你媽不在，你那個房子就冷冷清清，一點生活氣息都沒有?！?/br>
    林衍川默默喝著茶，不做語。

    林教授又說:“話說到這里呢，你也能聽懂我的意思了?！?/br>
    林衍川淡笑:“嗯，老生常談?！?/br>
    “今天讓你回來吃飯，一是正逢你休息，就陪我們去醫院拿體檢報告，二是你媽一個同事，有個侄女條件不錯，年紀與你相仿，想聽聽你的意見，要不要安排見一面？”

    林衍川放下杯子，抬眸看著林教授，神情有點不太正經:“您知道我的答案?！?/br>
    自然是不應的。

    在婚姻這個問題上，林衍川的思想有點受到兩位教授的影響。

    兩位教授在國外讀書時相識相知相愛，在國外一同吃過糟糠，遇過不公平，抗過大大小小的風雨，幾十年走來依舊相濡以沫、恩愛如初。

    愛情和婚姻在林衍川的生命中重要占比并不大，甚至是比不上事業的。不過目睹了兩位教授的婚姻狀態，他耳濡目染，會對自由戀愛、自由結婚更加向往一些。

    倒不是說相親不好，只是他個人不太愿意接受相親這種抱著明確目的展開的方式。

    林教授預料到了林衍川一成不變的答案，倒也不勉強，只是笑著問:“那……我能幫容易胡思亂想的楊教授問個問題嗎？”

    “當然可以?！绷盅艽ㄕf:“您問?！?/br>
    林教授張張口，尚未說出口，已然覺得好笑。笑了兩下，才無奈地問:“……你應該是喜歡女孩子的吧？”

    “……”林衍川忍俊不禁:“林教授，你該禁止一下楊教授退休后太無聊，整日在網上吸取廢料信息的愛好?！?/br>
    “還有，”他實在不太想提，但為了避免他那天真可愛又異想天開的母親繼續亂想，他解釋道:“雖然很短暫，但我大學時談過戀愛?！?/br>
    頓了頓，補上了一句:“和女生?！?/br>
    談話深入至此，父子倆都覺得已經到底，再深入一寸，就顯得失了分寸。

    楊教授也做好飯了，招呼著父子倆上桌。一如既往和和美美的一頓飯，林家獨有的和諧、客氣而又親密的氛圍。

    飯后，林衍川驅車載著兩位教授到市人民醫院。林衍川去取來報告，帶著兩位教授去找醫生。

    診斷的醫生先看了林教授的報告，表情如常，看得也很快速?？礂罱淌跁r，神色卻逐漸沉重。

    看得一家三口也跟著緊張起來。

    林衍川問:“醫生，我母親的體檢有什么問題嗎？”

    “啊……”醫生扶了扶眼鏡，放下.體檢報告:“倒是沒有致命的大病，不過基礎病有點多。多少歲了？”

    楊教授:“我今年72歲了?！?/br>
    醫生點頭:“聽你們剛剛說的意思，你44歲還生育了，當時難產對嗎？”

    “是的?！?/br>
    “那次難產對你的身體損傷很大，就算這么多年養過來了，但你平時小病常發，體弱氣虛就說明問題了?，F在年紀大了，這些基礎病一個不慎，就容易出問題。所以平時一定要多注意身體，切不可大意?！?/br>
    從醫院出來，父子倆針對醫生的叮囑，再一次向楊教授鞏固。

    “醫生都說你不能做劇烈運動了，你就安分安分，當一個文靜的仙女，別整天拉著我玩體感游戲?！?/br>
    “還有，您平日吃藥，也要按時吃，自己也放在心上，別總是想起來就吃，想不起來就不吃?！?/br>
    ……

    “好了好了?！弊诤笈诺臈罱淌诼牊┝?“你們兩個別念叨了，像兩只蒼蠅在我耳邊嗡嗡嗡的?！?/br>
    父子倆:“……”

    楊教授嘆了口氣:“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會玩一些文靜點的游戲，我也會好好吃藥。行了吧？”

    父子倆:“這就乖了?！?/br>
    楊教授:“……”哼哼！

    早上仁大打電話給林教授，說有一份文件請他去學校領一下。林衍川將楊教授送回家后，就陪著林教授去仁大拿。

    林教授在仁大的聲望很高，打了個電話，對方便要求主動送出來。

    父子倆就在校園內尋了一顆茂密的樹坐下等。

    林衍川關切地問:“楊教授身體狀況這么糟糕，您怎么也不跟我說一下？”

    林教授預想到他會問，溫和笑笑:“今天讓你陪著去拿體檢結果，不也是在間接告訴你嗎？”

    “那些病，都有些年頭了，可不是最近才發生的?！?/br>
    林教授說:“因為以前不愿意讓你知道?！?/br>
    林衍川笑:“那為什么現在又讓我知道呢？”

    林教授整理了一下衣服，顯得漫不經心，但又意味深長——

    “現在告訴你，是為了讓你意識到，爸爸mama年紀大了，已經老了……”

    拿完文件，林衍川陪著兩位教授吃完晚飯，又看了會兒電視后，他才離開的。

    從大學城回到城中心，駕駛時間大約四十分鐘，加上有點堵車，足足開了一個小時。

    林教授下午在仁大的后半截話歷歷在耳，林衍川突然發現，這兩年來自己回學府第的頻率遠沒有兩位教授去臣晟苑多。

    “當年我和你媽在國外結婚，按理說，我們的身體狀況都沒問題，可不知為何，在生育這件事上，歷經坎坷才生下了你?！?/br>
    “在你前面，倒是懷過一胎。四個月大時無故胎停。此后你媽就一直懷不上，眼見著十幾年一點動靜都沒有，我們都心灰意冷，打算去領養一個。就在這時，你來了——”

    “那個時候，你媽已經四十四歲，屬于高危型高齡產婦。在你和你媽之間，我自私的選擇你媽，但她堅持要生下你……”

    “跟你說這些，倒不是給你的道德施壓。但是我想作為父親，同時你又是一個在品行上無可挑剔的孩子。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

    “我們老了，身體在快速衰退，與我們同齡的朋友從很多年前都陸陸續續離開人世。我們是對普通的父母，在對待兒女上，有著古老傳統又迂腐的想法，我們希望有生之年能看見孩子結婚生子，我們希望得以享受幾年天倫之樂?！?/br>
    兩位教授才學豐富，學富五車，又在國外生活多年，思想上開放通透，向來不愿過度干涉林衍川的私事，尤其他成年以后。

    這是多年來，無數次“老生常談”中，林教授最嚴肅的一次，也是令林衍川最為深刻的一次。

    像一把重錘敲在了他固執己見的愚昧之上，將其粉碎一地。

    林衍川不得不反省自己，這些年的堅持是否過于自私，也太忽略兩位教授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