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節
細想來,高懷瑜對他一心一意,根本不可能有封鎖紫極宮的能力,他早就懷疑了,如今看來外面那些人就是齊王的。 高懷瑜釣魚,一邊用齊王困住暴君,一邊騙齊王露馬腳,想一石二鳥,可齊王反應過來難道就會這樣等死么? “臣自知此事難以讓人信服?!备邞谚っ虼降皖^,“可外面禁軍的確都是齊王黨羽……陛下,如今齊王有所動作,先拿下逆賊才是要事。齊王是否有反心,看殿外禁軍行動便知……臣定會護陛下周全?!?/br> 事情拖得久了,齊王就有可能按捺不住對皇帝動手,這種事他早就預料到,已經安排好了后路。齊王那點人是絕對傷不了皇帝的。就算情況再壞,憑他的武功,也能護皇帝周全。只要出了紫極宮,驚動其余禁軍,一切迎刃而解。 “朕并非是不信任卿?!痹踹厯u頭邊笑,看著他淡然的模樣,隱有些不好的預感。 齊王真有這種心思,上輩子能瞞他那么久,那城府是何其深沉…… 正在他思索時,紫極宮外忽然有人高聲大喊。 “陛下!臣元昧求見!” “臣秦禹求見!” “臣盧麒求見!” 一個個人名響起,高懷瑜心中一驚,忽然間生出一股寒意,整個人仿佛被冰封住,幾乎不能動彈。 來的不是想要弒君的齊王黨……是齊王和幾位重臣? 元熙咬牙切齒:“老狐貍……” 他就知道齊王不會善罷甘休。 “清河王?!痹跬鴮嫷钔饫湫?,內心簡直要抓狂,“齊王他不謀反?!?/br> 元熙霍地站起身,在殿中踱了兩步,怒道:“他要把事情都推到你身上,要反咬你一口!” 而且是大張旗鼓地栽贓,把秦禹等人都叫來了,巴不得天下人都知道! 他還怎么保高懷瑜? 高懷瑜依舊跪在地上,聽著皇帝在旁邊走來走去,心中也變得無比混亂。 進門來的玉珠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看他們一個滿臉慍色,一個跪在地上臉色蒼白,忍不住呼吸一窒:“陛……陛下,殿下。齊王和幾位朝臣求見?!?/br> “讓他們先等著!”元熙語氣很難再好。 玉珠看了看高懷瑜,見他沒反對,這才道:“是?!?/br> 寢殿又只有他們兩人,元熙心煩意亂,根本沒心思關注高懷瑜。高懷瑜一動不動,跪得身體都有些僵,也渾然不覺,低著頭完全不敢出聲。 “高懷瑜……你別氣朕……”元熙忽然回頭,望向高懷瑜,咬著牙笑,“把朕氣死了,你可就得做小寡婦?!?/br> 高懷瑜猛地抬頭,渾然不覺面龐上已然落下兩行清淚。他怔怔地望著元熙,喃喃道:“陛下……陛下不是已經讓臣做過一次了么?” 第113章 元熙:現在跪搓衣板還來得及嗎? “你……” 元熙心中一沉, 一時間竟全然無法言語。 原來連他最擔心的事,也是根本不存在的。 高懷瑜是一心一意輔佐他為他征戰的大魏安陽侯,也是一開始會時不時暗中給他使絆子的大燕清河王。他來到這個世界, 遇到的不是被作者扭曲的高懷瑜,而是與他印象里一模一樣的高懷瑜。在寵信高懷瑜的時候, 他也怕他無端的信任的寵愛, 反而讓大燕清河王比從前更加放肆。 他一生不過三十二年,無憂無慮的時光不過十六年,從少年將軍到九五至尊,他經歷過的背叛和暗害數不勝數。他很清醒, 不會一股腦寄希望于人與人之間的感情。 血脈至親尚可反目,如果他們之間只有他的喜歡在, 那是他的一廂情愿。一開始的高懷瑜對他并沒有那么深情,他投之以木瓜, 究竟是會讓高懷瑜報之以瓊瑤,還是會讓高懷瑜朝著復國的路一去不返, 他并不知道。 然而高懷瑜的性子他太了解了,后來他也便沒有太在意什么, 有沒有在那個世界相伴的幾年時光,他愛的這個人都是高懷瑜。即便最后真出了什么意外, 他也能掌控。 至于此前幾次高懷瑜瞞著他做的那些事……他并不懷疑高懷瑜的用心, 而且原本高懷瑜就是不會藏鋒,玩不來那些彎彎繞繞,直來直去出格一點也沒什么。反正有他在,他會護著高懷瑜。 原來根本不是他所想的那樣…… 眼前的人不僅是高懷瑜, 還是有著前世記憶的高懷瑜, 在另一個世界與他相伴了幾年的高懷瑜。 “你記得……”元熙啞聲道。 “臣記得, 臣什么都記得?!备邞谚ご鬼?,試圖遮掩自己溢出的淚水,“陛下也應當記得吧?” 本該在元定元年定下的襄平王謚號、本該在幾年后教給高懷瑜的仿造筆跡之術……他們都在不經意間露出端倪,只不過那些奇怪的地方都可以得來,最后也就沒有質疑過。 他們現在相愛,過得很好。對方是不是還有從前的記憶,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們都不在意。 元熙俯下身,把高懷瑜擁在懷里。他沒有回答,兩人卻都已經了然。 “臣在靈州……臣還等著戰報歸京,陛下回臣一份手書??赏跸鄥s說,陛下……山陵崩?!备邞谚缀鯚o法說出那三個字。 山陵崩。 豈止是山陵崩,那完全是天塌地陷,震碎了他的整個世界。 他不過是只暴雨來了都無處可避的小獸,卻被滅世劫灰深埋,無處可逃。 他回到玉京,只見滿城縞素。他們在爭,他們在斗,只有他一人在為皇帝的離去而崩潰。之后的時光,那么痛苦,那么無味。 八年并不漫長,也絕非短暫,徹底閉上眼的那一刻他甚至有些解脫了的松快感。 一切本已成為消散的灰燼,可他偏偏在本該結束的時候重新開始了。他已經經歷過一次他忍受不了的痛苦,再來一次,他當然會瘋狂地想要改變。 所有會對元熙不利的人,他都會一一除去。齊王只不過是其中一個罷了,他早晚都會動手。 誰能想到會出那么多的變故,陛下不再是陛下,這樣做,已經是他唯一能走的路。 控制暴君,除掉齊王,一石二鳥……可惜齊王卻突然反咬了他一口。 “陛下……臣的確以臣謀君,的確勾結齊王,以禁軍封鎖紫極宮??沙贾荒苣敲醋觥备邞谚さ偷偷?,“臣所作所為,臣便是萬死,亦不足以消臣之罪?!?/br> 齊王給自己的罪名是什么?勾結禁軍封鎖紫極宮,意圖弒君么? 這會兒……齊王埋在禁軍中的那位陸將軍,怕是已經不在了吧?死無對證了,所有的臟水都在自己身上了。 自己做得不好……自己怎么也想不到齊王一心想謀權篡位,為此能隱忍那么多年。這樣的執念,齊王竟會選擇先污自己,保全自身。 齊王不應當如此沉不住氣,即便自己一再拖延,他應該也會再等等,他不會那么快就放棄。 可如今,自己是算錯了。 “只是……齊王確有反心,還請陛下小心提防?!?/br> “懷瑜?!痹蹙o緊抱住他微微顫抖的身軀,“朕會保你?!?/br> 高懷瑜忽地一笑:“陛下不必保臣,寢殿錦盒里那份敕令,陛下只需拿出來……” “你!”元熙一瞬間方寸大亂。 寢殿,錦盒,敕令。 早已被他拋在腦后的記憶,突然間用力撞擊著他的腦海。他眼前瞬間天旋地轉,差點要暈過去。 他想過要賜死高懷瑜,以保元氏江山,很久以前寫過一份賜死高懷瑜的敕令。 可他早就親手把那份敕令燒了!有那段記憶在,重生以后總是下意識以為敕令已經焚毀,后來更是直接忘了。 高懷瑜看到了?那他該是有多傷心?他還有前世記憶…… “不……懷瑜,那東西朕已經燒了?!痹跣幕乓鈦y,“朕怎么可能……” 高懷瑜緩緩抬頭,終于肯與人對視,眼淚從蒼白的臉上落下,再也無法忍住那些辛酸委屈。 他能理解元熙會有提防他的想法,元熙本就經歷過太多背叛,難免多疑……可他理解歸理解,也無法釋懷。 怎么可能真的那么不在乎,那么灑脫。那是他的愛人,是他的愛人懷疑過他,想過要他死。 “元應羲……我不想再被人懷疑了,尤其是你?!?/br> “我……” “你走了以后,八年……那么多人疑心我,防著我?!备邞谚さ匦?,淚眼望著他,“我原以為,你是信我的?!?/br> 元熙仿佛被一支利箭射穿了心臟,整個人被釘住,生命流逝,連開口說話都做不到。 他怎么可能不信任高懷瑜?可他現在又如何解釋? 高懷瑜又一次垂下眸去,唇邊依舊帶著幾分笑意:“陛下……我只是在說氣話……我知道,陛下是真心喜歡我,也信任我……只是,我只是有些委屈,我想發脾氣?!?/br> “我……”元熙心如刀絞,“懷瑜,對不起……那份敕令已經燒了……我是想過,可我沒有做,我真的已經燒了……” 他解釋的話語實在蒼白,只能反復告訴對方他已經將那敕令銷毀。 可高懷瑜傷心的豈是那一份敕令? “應羲……”高懷瑜輕輕往他懷里一埋,忍著哽咽,“不用解釋,我只是想發脾氣而已。我只是想一直跟你在一起……如果有你在就好了,有你在,別人信不信我又有什么關系呢……可你為什么要丟下我……” 元熙的手一下一下撫摸著他的脊背,他終于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 漸漸地,皇帝不再做那些安撫的動作,他也止住了哭泣。 然而他再度抬頭的時候,卻在剎那間渾身冰涼。 皇帝的神情突然間變得無比陌生,眼中含著幾分玩味,仿佛是在看什么好戲。 高懷瑜怔了怔,正想開口,被他輕輕托起了下巴。他以一個極度嘲弄的目光打量著高懷瑜,半晌輕輕道:“想一直跟朕在一起?可惜,自己把自己玩死了……齊王還在外面候著,你說,若是朕一直不讓他進來,他會不會直接讓盧麒帶人攻進來,把朕‘解救’出去?” 高懷瑜聽到心底的聲音又急又怒:“你為什么不走?狗皇帝出來了,我只有最蠢的一種辦法……他現在打不過你,威脅他,讓他放你走。高懷瑜,就算你想等你的陛下回來,你也得先活著。試一試?!?/br> “高懷瑜”自己也沒什么底氣,他覺得自己恐怕勸不動高懷瑜。 齊王是奔著皇位來的,危險的不只是高懷瑜一個。萬一他膽子大,直接對朝臣和皇帝動手呢? “元熙”居高臨下地審視著他,吐出兩個字:“求朕?!?/br> 高懷瑜冷冷盯著他,一語不發。 “元熙”戲謔道:“怎么,開口求朕一句都不肯?” 高懷瑜冷聲道:“把陛下還我?!?/br> “元熙”嗤笑:“自身都難保了……還在想什么?呃……” 他忽然神色一變,抬起的手劇烈抖動,在旁人看來,就仿佛有人在他身體里與他爭搶這只手一般。 “寢殿屏風有夾層,取里面的遺詔。你讓齊王進來,這份遺詔給他,你會模仿朕的字跡,再添些能讓他滿意的就是,讓他對朕動手,也省了那暴君禍害大魏?!?/br> 高懷瑜驚得渾身僵硬,反應過來這是元熙在對他說話后,更是無比疑惑,他有些理解不了元熙這是在做什么。 “元熙”大怒:“你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