蔫兒玉 第4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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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難的背后常常仍是苦難,只是有些未發生,有些未察覺。 人總幻想著,我已經夠倒霉了,我已經在最低谷了,往后的日子總不會更差的,殊不知,身后還有無盡的深淵,只是人一廂情愿地捂著耳朵,閉著眼睛,不愿意瞧見。 原來她不是什么能為傅家復仇的英雄。 她身上也沒有重要的使命,她只是悲慘的一只螻蟻。 一只螻蟻,并沒有非要活下去不可的理由。 勝玉慢慢轉身,一步一步離開了木屋。 這里的動靜太大,周圍的鄰舍已經有所察覺,亮了燭燈,遮遮掩掩地來看。 勝玉什么也管不了了。 她踉蹌走了幾步,眼前一片昏黑,根本看不清方向。 雙腿軟倒,勝玉的意識察覺到自己在跌落,卻根本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 半途被一個人攏抱住。 硬實的胸膛和冷幽的暗香,很熟悉。 勝玉連抬眸看一眼的力氣都沒有,意識徹底地消失。 月光之下,山林漆黑寂靜。 屋內的胡不峰已經被揍到重新噤了聲,屋外山路上,李檣打橫抱著勝玉,眸底比深山的潭底更黑更沉。 第30章 ◎她好好兒往下活◎ 長久的黑暗中。 勝玉終于睜開眼, 長睫掙扎著顫抖開,像一只脆弱的成蝶奇跡般地越過漫長寒冬。 她眼前昏暗, 有些天旋地轉, 似乎是在房間里沒點燈。 視線轉到右邊,一個人影單手撐腮側著靠在椅背上,用很勉強的姿勢睡著。 勝玉往后退了退,發出的動靜驚擾了他, 李檣睜開眼直起身, 從昏暗中望過來。 “啪嚓”, 簾子被拉開一些。 外面的光透進來一部分, 讓勝玉差不多看清屋里的陳設。 床頭點著檀香, 物件無一不精致貴重,這……不是她的房間。 勝玉垂下眼睫, 就不再看了。 衣袂晃動的聲音,是李檣靠近了。 手背在她額頭上貼了貼, 嘆息一聲。 “總算不燒了?!?/br> 勝玉擁著被子坐在墻角, 低垂著腦袋。 “還想睡嗎?可不能再睡了?!崩顧{坐到了床邊, 含著笑看她, “你都睡了整兩天了?!?/br> 勝玉很慢很慢地反應,開口時聲音嘶啞。 “你, 這兩天……” “放心,我可沒一直守著你,我還有事要干呢。不過,干完活就來陪你了,誰叫你看起來那么嚇人?!?/br> 李檣調侃道。 他接到勝玉時, 勝玉的狀態著實有些可怖。 仔細想想, 他已見過勝玉許多狼狽的時候, 淋著冰雨,渾身裹著污泥,又或是一臉蒼白地出現在柴扉外…… 但都不像那一夜,勝玉像一張揉皺了、浸濕了又風干了的紙,脆得一碰就碎,沉睡的姿態像是折翼墜落的蝴蝶,再也不會醒來。 勝玉唇瓣囁嚅了兩下。 “對不起?!?/br> 頓了一會兒,又說:“謝謝?!?/br> 她喉嚨干澀,唇瓣卻還有幾分潤澤,還有些苦味。 說明這段時間,有人一直在給她喂水喂藥。 這個人是誰,除了李檣不作他想。 李檣溫柔地看著他,目光之中仿佛帶著無盡包容。 “勝玉,你為什么不告訴我你在查傅家當年的事?!?/br> 勝玉噤聲,目光死寂地落在被子上。 她醒來發現自己出現在李檣這里,就已經明白,李檣定然是什么都知道了。 再沒有隱瞞他的半分可能。 不過現在,勝玉既沒有隱瞞他的必要,也沒有隱瞞他的心力了。 她已經覺得什么都無所謂。 李檣查清楚了也好,不用她一一交代了。 該怎么定罪,該怎么處置,都聽憑他了。 李檣沉吟了一會兒,柔聲說。 “勝玉,其實當年傅家的事情,我知道一點?!?/br> 一直沒什么反應的勝玉聽到這一句,僵硬地抬起脖子看他,像被絲線牽引的木偶。 李檣邊說邊沉吟,像是在斟酌著字句。 “傅家的事確實沒有那么簡單,當時的罪行是由三家同時判定的,陛下、御史臺、給事中。驚動三家的案子當屬重案,自開朝至今也沒有幾例,行刑時常常駭人聽聞,沒人敢提當年的事,但我不怕什么,只是擔心提起這些,又使你傷心?!?/br> 勝玉掙動了一下,整個人控制不住地顫抖著,似乎想說些什么。 李檣靠近了些,手心放在她瘦薄的肩膀上安撫,“我知道,我知道。傅大人和傅夫人的為人,整個京城有目共睹。當年提起傅家,誰人不盛贊?辦會舉宴,若能請到傅家人,那就是莫大的殊榮。哪兩家有了不平之事,請傅家人去出面調和,必能立即說和。這般以德服人的威望,在京城沒有第二家?!?/br> 勝玉沉寂下來,淚落如珠,胸腔里失聲,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舍不得傅家,舍不得父親母親,舍不得所有熟悉的、曾陪伴過她的面孔。 那樣美好的傅家,葬身在污名唾罵的大火里,她每每想到自己的親人受到那種苦楚,就如燒刀刮骨,全身痛得難忍。 李檣輕輕地在她背上撫摸著。 “可是勝玉,在世上,德行并不等同于罪行。有些時候所謂的罪只是一念之間的選擇,傅家被判有罪,誠然是犯了錯,但是在我心里,傅家永遠是那個溫暖親切的大宅,是同門學子之中人人都欣羨的傅家?!?/br> 勝玉不由自主地揪住他的衣襟,指骨瘦得突兀,如同抓住一根浮木、一條救命的藤蔓。 “……當真?” 李檣握住她的手,點點頭。 勝玉的力道卸了些許。 李檣的話多少讓她得到些許安慰。 父親母親如若在世,大約不會在乎世人的評價。 但是在勝玉心里,卻絲毫也不愿意使父母的畫像蒙塵。 只要有一個人愿意同她站在一邊,也足以使她喘息。 “勝玉?!崩顧{用掌心輕輕替她拭淚,“從現在起,你要好好愛惜自己。你那時能活下來,我不知道有多感激天意……你現在這樣傷害自己,我也同樣受折磨?!?/br> 勝玉怔怔地看著他。 很緩慢地說:“那個,胡不峰……” 李檣眼神一冷,滿是厭惡。 “我看到他時,便覺有幾分眼熟,還當他是什么人,原來只是畜生罷了。當年他借居傅府,不知感恩戴德,還動了歹念,竟敢爬到你院外窺視,被我的侍衛逮住,當場施以懲戒,并拖到傅大人面前去指認?!?/br> “傅大人當即就把他趕出了傅府,未免使你受驚嚇,大約沒有對你提過一字半句。哼,誰也沒想到此人賊心不死,竟為了報復,又偷偷潛回傅府,正巧那日傅府大亂,他如入無人之境?!?/br> 勝玉的舌頭像是被石頭壓住,說話又緩又沉。 “可是,若非如此,我也活不下來?!?/br> 李檣張了張嘴,又閉上。 他有些不敢再開口,生怕刺激了勝玉。 勝玉澀然道:“我可能,確實是個掃把星。整個傅家,偏偏活了我一個。而我活下來的原因,也這么骯臟……李檣,我曾經確確實實憎恨過天命,為何給我這么多苦難,可現在我才知道,我連憎恨的權利都沒有,因為我如今能活著,正是苦難給我的禮物?!?/br> 李檣抿緊唇,再顧不得什么,一把摟緊了她。 雙手捆得牢牢的,不許她掙脫。 “我從沒見過什么掃把星,你要非說你是,那我倒要見識看看你有多厲害,能方到誰。勝玉,我敢打賭,你連一只貓都打不過,就不要假裝自己很厲害,還要說自己是什么掃把星了?!?/br> 勝玉呆住。 李檣……強詞奪理。 但是莫名的,那一陣濃烈的自厭情緒,就這么被李檣三兩棒子打散了。 “我……”勝玉還要說話,李檣立刻又動作起來,雙手捂住她的耳朵。 “你不許再說了,我不想聽?!崩顧{嚴肅地說。 勝玉:“……” 那他應該捂自己的耳朵的。 李檣蠻橫道:“你現在什么都不應該做,就應該好好躺著休息,吃點好的,把這陣子的虧損都補回來?!?/br> 勝玉搖搖頭:“我囚禁了胡不峰,還沒有領罪?!?/br> “你這是為民除害,要領什么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