蔫兒玉 第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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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檣拿了一把傘,堅持要送勝玉到家門口去。 勝玉為難,一把傘怎么撐兩個人?她拒絕,李檣就手腕一轉,把傘背到身后不給她,昂著下巴睨勝玉:“那你淋雨吧?!?/br> 勝玉一噎,吶吶躬身要出車廂去,又被李檣用力一把拽住。 她再回頭,見李檣墨黑眉眼正緊張地瞧著她,對上她的視線后,又生出一點忿忿惱怒。 仿佛被她欺負了。 李檣把傘拍在她手里,氣得發笑:“為了不讓我進你家門,你真是不計代價……” 勝玉靜靜看著他。 少頃,勝玉淡淡道:“一起去吧?!?/br> 李檣一頓。 勝玉抿抿唇,也不再重復,轉身鉆出車廂撐開傘。 身后李檣迅速地跟上來,在大雨里疾走兩步,踏起地上的淺淺積水,一把奪過她手里的傘柄,描著金枝的油紙傘舉得高高的,雨珠被他晃得順著傘骨一粒粒落下來,綴成串,連成線。 李檣故意搶過油紙傘,跟在勝玉身邊的腳步輕快穩健,傘面朝勝玉這邊傾斜著,偌大的雨卻硬生生只能沾濕勝玉的鞋尖和裙擺,李檣肩頭則已經濕漉漉一片,深色的黛連著淺色的青,仿佛山巒在他肩背攀延。 李檣朝她笑,緋色的唇抿得緊緊地彎著,雖是不說話,晶亮的桃花眸中卻滿是笑意,得意的,雀躍的。 還時不時拿靠近勝玉的那邊肩膀撞她一下,若是惹得勝玉看過去,他的神色就更洋洋自在,渾身的高興掩都掩不住。 看他像個第一回 被允許去同伴家做客的孩子一般雀躍,勝玉無奈,又有些好笑,抿唇搖搖頭,徑自加快了步伐。 勝玉也算是已經領教過了李檣的霸道與強硬,若是讓他把傘收回去遮著自己一些,他定是不放在心上。 倒不如不要白費口舌,快些進屋,讓他少淋些雨。 山林被雨水砸出一片茫茫白霧,曲折小路一點點顯出,好似受了山神或鹿精指引。轉彎時,勝玉余光瞥見一個人影站在不遠處的雨霧里,不由得駐足,可再看又不真切了。 “怎么?”一只寬厚大掌扶住她的手臂。 熱度隱隱傳來,攀升。 勝玉回神,和李檣對視一瞬,退遠些許:“……沒事?!?/br> 她的住處實在簡陋,除了一圈崎嶇不平的石頭勉強圍出一個圍欄,就只剩一個小小的院子,和獨身立在雨幕中的小小草房。 被李檣看著,勝玉不禁有些面熱。 就像是鳥類被同伴看見自己小得可憐的巢xue,憂心同類會看不起自己的打獵能力。 勝玉低著頭,拉開門栓,足尖在地上碾了碾:“說了,這里沒什么好看的?!?/br> 李檣一腳邁進去。 這間草屋的確稱得上家徒四壁,而他的目光貪婪地在四壁上仔細逡巡了一圈。 這是勝玉住的地方,這幾年,京城好些人一直在找勝玉,他卻遠在邊漠,本以為勝玉早已被他們捷足先登納入羽翼之下,可勝玉蜷縮在這個小屋里,誰也沒找到她,她哪兒也沒去,被他捉住了,仿佛天注定地在等他。 這當然是無羈的想象,事實并非如此,勝玉只是住在這兒,并沒有在等誰。 但這想象讓李檣興奮。 屋內實在太小,沒有像樣的坐具,唯一一張椅子上還鋪滿了宣紙,勝玉只能招待李檣坐在床上。 李檣悄悄把手張開,放在床榻上,在被單上偷偷撫了一下。 這屋子小得難堪,卻有一個好處。 那便是每個角落都沾染上了勝玉身上的味道。 清甜的香味,同記憶中如出一轍。 隨著一呼一吸,李檣的瞳孔深處在不被察覺地微微舒張收縮著。 李檣喉頭輕滾:“勝玉?!?/br> 他聲音低,但勝玉還是聽見了,從屋后回應了他:“怎么?” 沒過多久,勝玉握著一節竹筒進來,將竹筒遞給他:“喝點水?!?/br> 李檣接過來低頭喝水,兩條長腿無意義地擺動兩下。 勝玉忍不住催促:“你快回去?!?/br> 話音剛落,就對上李檣警惕的視線,好像在不滿她趕他走。 勝玉只得補充:“……你渾身都濕了?!?/br> 她這里可沒有足夠的柴火能把他的衣服烤干。 “況且,我這里沒有可以招待你的東西,你坐得越久,我便會越窘迫?!眲儆裾Z氣淡淡,平鋪直敘著她的窮困。 李檣努了努嘴,勉勉強強地起身,似乎還不想走,提醒道:“好吧,那你別忘了花月宴?!?/br> 兩天后的花月宴,勝玉答應了要去陪李檣過這個小地方的節。 勝玉點點頭,送他到門口,雖然也就兩步路。 李檣腳步猶豫,臨到門邊又轉頭,似是征求著勝玉的意見:“我還要再來?!?/br> 這兒有什么好玩的?哪里值得李檣這樣執著。 勝玉頭大如斗,敷衍地又點點頭:“嗯,好?!边@才總算把人送走了。 李檣離開,勝玉掩上門靠在門板上,有些出神。 怔了一會兒,她目光忽然移到床邊,仿佛那里還坐著人,但確實空空如也。 這間小屋太久沒有外人進來,她突然有些不習慣了。 就像李檣突然闖進她的生活,她處處都不習慣一樣。 第8章 ◎我不愿將就◎ 翌日一大早,勝玉便去找了王婆領自己的工錢。 也沒忘了找那個花苞髻姑娘,要上她答應的那半份。 對方忿忿不平盯著勝玉,似乎給得很不甘心,勝玉裝眼瞎,就當沒看見,硬是等著她把錢數出來。 總共三兩銀子,勝玉牢牢揣在身上,沿著河谷往下走。 她平日掙來的錢只夠吃飯,這回掙的這三兩,總算能買得起像樣的藥。 勝玉敲開陳穎兒的門,把錢塞給她。 陳穎兒往常接她的東西時從不推諉,仿佛理所應當,這次卻沒有立刻伸手。 她抬起雙眼,那雙過于素淡的眼睛從亂發后死死盯著勝玉,有些涼颼颼的。 “三兩銀子?真是個好價錢?!?/br> 不知為何,語調中似是帶著嘲諷。 難得見她關心,勝玉很是積極地同她說了昨日的好差事。 “不僅工價高,還訛來一兩,真是好運?!眲儆衩雷套?。 陳穎兒不接話,只是看了她半晌,神色晦澀難懂。 勝玉眨了眨眼,握在身后的雙手擺了擺。 “對了,昨天我見到的那個人,是你嗎?” 在大雨中勝玉見到一個素裙身影,看姿勢是望著她這邊,有七分像是陳穎兒。但是勝玉又想不明白,陳穎兒為何要佇立在雨中。 陳穎兒臉色剎那間徹底冷了下來,劈手從勝玉手里拿過銀子,又是“砰”的一聲把門在勝玉臉前拍上。 這邊的動靜引起了左鄰右舍的注意。 一個大娘挎著籃子出來勸,手指對著勝玉點來點去,又對著那扇緊閉的門扉指指戳戳:“丫頭啊,你還給不識好歹的病癆鬼送錢,被病癆鬼拖累做什么,她一身死氣,要把你也拖進黃土里——” 勝玉沒等她說完,涼涼地笑了一聲,蹲下身在地上撿了幾個石塊砸過去,砸得對方尖叫竄走。 再過一日便是花月宴。 花月宴極熱鬧,每個人都呼朋引伴。 吵鬧的聲響幾乎要順著山路嚷進寂靜的小山村,勝玉在天將黑未黑時慢慢從無光的山路里走出來,走進汪洋燈火中。 這是花月宴最盛大之時。 她在雨靈鄉待了好幾年,但從沒參與過這種節宴,也從未想過自己還有主動走進這番熱鬧的時候。 往常都是越吵鬧的時節她越是避開,縮在被子里也還是被孤獨的潮水淹沒,今天那種潮水卻似乎自覺避開了她,淹不到她的足踝。 大約是因為她有要去見的人。 勝玉朝著跟李檣約定的地方走,身邊經過的每一個人都滿面帶笑,她漸漸發現自己心中也有隱隱的期待。 ——期待能跟她們一樣真心地輕松地笑起來。 路還有好長一段,勝玉步伐逐漸快了起來,趕得有些心急。 卻突然半道上被人攔住。 “勝玉!”李檣喊她。 瓊瓊燭火之下,少年將軍緋衣白衫眉目如星,曄兮如華,正低頭瞧她,五色皆是明動的欣悅,皎若明月舒其光。 勝玉短暫地愣了一下,便問:“你怎么在這兒?”明明說好在客棧前等她。 周圍人潮擁擠,李檣似是聽不清晰,半彎下腰將耳朵遞過來:“什么?” 勝玉只好將手心攏在自己嘴邊,更大聲地說了一遍。 李檣轉眸看她,彎起一個笑弧,笑容明朗俊美:“我來找你!我等不及,所以一路尋過來?!?/br> 勝玉無聲注視著他,腦海中的思緒卻有些不受控制地飛到遠處,胡思亂想著。 ……他的睫毛好長,很近才能看出來其實有些卷翹,顯出幾分稚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