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照野反客為主的牽著他，跟他一起往實驗室走：“我今天剩下的時間，都在實驗室里給你打工。還不夠有誠意嗎？”

    現在已經晚了，外面天色黑盡，實驗室里也早只剩下了幾個博士生還在奮斗。景長嘉帶著封照野進了門，與他們打了個招呼，又聊了幾句勸他們早點休息后，兩人就鉆進了景長嘉的辦公室。

    幾位博士生看著他們的景教授和一個年輕男人手牽手走了進來又走了出去，驚得面面相覷，連手里正在做的材料分析都給忘了。

    “怎么個情況??？”一位戴著眼鏡的博士超小聲詢問。

    “你問我，我問誰呀？”另一個語氣飄忽的回答。

    兩人不約而同看向最后一個人。

    最后一個搖了搖頭，格外殘酷地開了口：“你們看看你們自己，年齡比景老師大，腦容量比景老師小，智商比景老師低，就連談戀愛都沒景老師迅速。八卦個什么呀，趕緊干活?！?/br>
    這話也太扎心了，三人看著關閉的辦公室門，齊齊嘆了口氣。

    他們不知道，他們小景老師一關了門，就把牽著的手給甩開了。

    “我又不缺人給我做實驗?！本伴L嘉眉頭一挑，“哪里還需要小封教官來當一日研究員?！?/br>
    “是我想把所有時間都交給小景教授?！狈庹找耙贿呎f著話，一邊撩起了衣袖，“小景教授真的不需要我嗎？”

    他語調可憐巴巴地，神色卻鎮定得很，一雙眼滿是笑意地看著景長嘉，一眨不眨地等待著對方的回答。

    景長嘉拿他沒辦法，只能抽出了一疊數據文件遞給他：“這個會嗎？”

    封照野速度飛快的瀏覽了幾頁數據，注意力在某幾個數值上停了停。

    半晌，他開口問：“你在做半導體？禁帶寬度與絕緣破壞電場數值都非常優異。新一代半導體？”

    他判斷得太過迅速，就連景長嘉都有些驚訝了：“小封教官，你到底去學了什么東西，怎么什么都會啊?！?/br>
    辦公室里只有他們兩個，封照野也不隱瞞：“我本科開始要學四十門專業課，選定方向后輕松一些，減少到二十八門。不過這里面不包括專業訓練和基礎課程。所以發動機相關的，我都會一點?！?/br>
    “……你們有選修嗎？”景長嘉遲疑地問。

    “有?！狈庹找鞍察o地看著他，眸色猶如風平浪靜的海面。

    景長嘉沉默許久，突然說：“我剛剛本來……有點生氣?！?/br>
    他微微抬頭，看著封照野的眼睛。燈光之下，他清晰地看見了因為他一句話，封照野驟然緊張起來的情緒。

    景長嘉抿了抿唇，繼續說道：“因為你那么聰明，卻沒有說我想聽的話?！?/br>
    可是除開基礎課程與專業訓練，封照野還有四十門必修的專業課。就算是玉大醫學系的學生，都沒有這么多課程。封照野擅長航天機械，專業課又這么多，還要進行體能訓練……

    景長嘉第一次這樣清晰的意識到，眼前這個人的每一個休假日、他們的每一次見面，都是封照野拼盡了所有的力氣才能換來的短暫時間。

    他把這些時間，都送給了一個名為“景長嘉”的人。

    可他卻從未說過他有多辛苦。

    “我現在改主意了?！本伴L嘉輕聲說，“那些話，在我改變心意之前，你隨時可以決定什么時候才讓它說出口?！?/br>
    封照野緩緩眨了眨眼，他的心口似乎裂開了一道縫隙?？p隙里淌出了又guntang卻又甜蜜的巖漿。

    那巖漿流淌在他心上，滋滋燙出一道又一道名為“景長嘉”的心紋。

    “我總是在擔心，你或許更期盼一個能給你解壓，還能每天和你見面的愛人?！狈庹找暗吐曊f著，緩緩將一枚拇指大小的東西放進景長嘉的手心。

    那是一枚剔透的八角形水晶。

    放下的一瞬間，室內的頂燈將它徹底照耀。于是五顏六色的彩虹就出現在了景長嘉的手心里。

    “我沒有太多的時間送給你?！狈庹找拜p聲說，“所以我只能向你獻上我永恒的忠誠?！?/br>
    景長嘉心頭一顫，他收緊手心，將那枚小巧的太陽捕手握緊：“小封教官?！?/br>
    他叫著封照野，眼里是滿得快溢出來的溫柔笑意：“你說過的，我只會看著第一名?，F在這個世界上能跟緊我的人可不多。我身邊有一個了，我就不會再去看別的?！?/br>
    “謝謝你的禮物，它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生日禮物?！?/br>
    ……

    過了幾天，難得萬洛西也在玉大，沒有去研究中心。他上完課就晃悠到了景長嘉的辦公室。

    剛和景長嘉打了個招呼，他就在景長嘉的電腦下面發現了一枚太陽捕手。

    那個八面體的太陽捕手雖然少見，可看起來做得挺糙。結果燈一打，能折射的彩光比市面上賣的還要多得多。

    這種精度，一看就是手工作品。

    “你還有這個閑心呢，自己磨晶體？”萬洛西一邊說著話，一邊就想動手拿起來看。

    景長嘉拿筆不輕不重地掃開他的手：“別碰。不是我磨的?！?/br>
    “噢，”萬洛西了然地松開手，“我聽說前兩天你男朋友過去陪你加班了，他送的吧?！?/br>
    景長嘉坦然點頭：“對?！?/br>
    萬洛西原本想借機打趣他，結果景長嘉承認得這么坦然，搞得他都不好意思笑話了：“年輕人，不懂科研的好，才會浪費時間談戀愛?！?/br>
    “那我們來說說科研好了?！本伴L嘉說，“我昨天去研究中心對比了四個組的實驗數據，各有優缺點。但是你知道，這些數據很顯然不太合格?！?/br>
    他說了正事，萬洛西也正經了起來：“我早上給你發了郵件，你打開看看，那里面有我新設計的實驗。我覺得我們還是得想辦法敲掉多余原子，只留下單層碳原子試試?！?/br>
    “純二維結構再混合鍵組成三維異質集成嗎？”景長嘉沉吟了許久，才點了點頭，“也不是不行。但我直覺告訴我，你這個方法有缺陷。材料承受不了高功率與高溫作業?！?/br>
    萬洛西撥動了一下桌面的太陽捕手，看它在桌面上滾出了五彩的光輝：“這是來自你的數學直覺嗎？”

    景長嘉搖了搖頭：“來自我的科研直覺?！?/br>
    萬洛西沉默了下來。

    這段時間里，景長嘉的計算從沒出過差錯。他讓改進的方向，也從來都是對的。他認可景長嘉作為一個科學家的優越分析計算的能力。

    他思考了很久，才再次開口：“我覺得我設計的實驗可以試試，我們倆的科研直覺不沖突。我先帶一個組做一做，不行咱們再改。也算是剔除一個錯誤項?！?/br>
    “好?！本伴L嘉沒有再拒絕，“等我們找到了正確的配比，我再把計算材料的論文發一下。順便也能探一探別人都做到什么程度了?！?/br>
    萬洛西樂得一拍手：“我看行。不過你還是發國內核心嗎？”

    “還沒想過?！本伴L嘉問他，“怎么了？”

    萬洛西聞言苦笑一聲：“你那bsd教學論文引起的風波，你自己還不知道呢？那你有空自己看看去?！?/br>
    他這話說得還不如不說，景長嘉正要追問，電話卻突然響了起來。

    急促的來電音樂在安靜的辦公室里顯得格外的刺耳。

    刺得景長嘉莫名生出了一股沒有由頭的不安。

    他連忙摸出手機，發現來電顯示的是芮教授。

    景長嘉一接起電話，就聽芮教授聲音異常嚴肅地說：“小景你現在有空嗎？有空立刻來第一人民醫院一趟。這里有要緊事?！?/br>
    第110章

    景長嘉掛了電話，與萬洛西簡單說了兩句，就直接沖出了辦公室。

    吳教官一直跟在他身邊，景長嘉下樓時給他打了個電話，等他沖出數學系時，吳教官已經開車著等在了那里。

    一路風馳電掣抵達第一人民醫院，景長嘉緊張的心都沒有舒緩下來。

    他說不清自己莫名的緊張來自于何處。

    或許來著前幾天封照野的坦然。景長嘉清楚的知道，只有寥寥幾個極其危險的專業工作，才需要那么多的課程。

    也或許，僅僅只是來自于一個已經交接過的工作，突然再一次找上門，所引起的不安。

    “小景你來了?！避墙淌谶h遠地看見他，連忙朝著他走了過來。

    “芮老師，”景長嘉加快腳步跑了過去，“什么人出事了？”

    芮教授壓低了聲音告訴他：“一個試飛員?！?/br>
    那一瞬間，渾身的血液似乎瞬間凝固。景長嘉清晰的聽見了一聲來自大腦深處的轟響——

    耳朵也尖銳的轟鳴了起來：“滋——”

    像是系統徹底損壞，只有殘余的電流還能在腦中掙扎。

    試飛員、四十多門課程、專業體能訓練的字樣猶如炸開的電線火花，不受控制地漂浮在景長嘉眼前。

    他在腦海的轟鳴聲中開了口：“誰？”

    聲音喑啞得讓芮教授嚇了一跳。

    “小景，你感冒了嗎？那不用這么急著過來?！避墙淌谡f，“是一名功勛試飛員，他現在還沒蘇醒?！?/br>
    功勛試飛員……

    不是封照野。

    意識到不是封照野的一瞬間，大腦里的狂風駭浪霎時平靜，耳朵里的尖銳轟鳴聲也逐漸消弭。

    不是他。

    雖然試飛員也是專業的飛機專家，他們也要進實驗室，也要學那么多課程。但那不是封照野……

    功勛，是已經立過赫赫戰功的人。

    景長嘉眨了眨眼，極緩地吐出一口濁氣：“我沒事。芮老師，具體是什么情況？”

    “是試飛的時候飛機出了問題，為了保飛機和數據，他沒有跳傘?！避墙淌趬旱土寺曇?，“遇上爆炸手腳都少了一只，神經受到了損毀性的傷害。我們實驗室的突破前幾天報了上去，組織現在想讓我們盡力幫他恢復?！?/br>
    “任務下得急，所以我急著把你叫過來?！?/br>
    “損毀性傷害？確認神經損傷已經不可逆了嗎？”景長嘉問，“我們現在要做什么？”

    芮教授低聲說：“趁現在記錄下他還尚存的一些神經反應。因為醫生說不排除后續徹底壞死的可能?！?/br>
    這是個很急的工作，芮教授的團隊已經就位，就等醫生點頭他們進門做一系列的工作。

    “后續治療如果神經情況好轉，那還好說。如果神經徹底壞死，肌rou也萎縮。我們的機械義肢需要徹底代替那一部分。你的算法非常重要?！?/br>
    景長嘉透過玻璃窗，看著病房里還沒蘇醒的試飛員。他名叫李安德，是個看起來有點蒼老的中年人，他身上蓋著很單薄的薄被，看不清斷肢的情況。但身體上的重傷給他帶來了很蒼白的臉色。

    “確認現在這樣做記錄？”景長嘉忍不住問。

    “現在或許還能捕捉一些殘留的神經反應和肌電流?！币粋€研究員低聲說，“我們要一直跟進到他的所有創口都徹底恢復為止?！?/br>
    他們實驗室見過的患者，很少是這樣的。絕大多數志愿者都是已經失去肢體很多年，但神經保留完好，心態也比較平和的患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