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辛戎立時會意,大概是街邊的某個流浪漢觸動了他的某根神經。 達隆用手指不滿地敲打車窗,“就是靠著一雙腳走出肯塔基,在街上賣報紙、做酒店清潔工,在夏天沒有風扇、冬天沒有暖氣的閣樓上硬生生住了六年!我不需要假惺惺的憐憫和關照……哪像現在的這些該死的、騙吃騙喝的混蛋……根本不值得被認真看待!我無法理解,去他媽的……” 辛戎一言不發,當達隆開始絮叨過往,對城市怨聲載道時,他最好保持安靜,當一名合格的傾聽者即可。 狹窄車廂里只有達隆的聲音游蕩,偏執且孤零零。 辛戎向窗外投去目光,掠過道巷里形形色色的面孔,亞裔居多,中文店鋪、招牌……仿如雨后春筍般出現,一家挨一家,像股新鮮的浪潮,那是一個新的華人移民聚集區,法拉盛,已經比唐人街孕育得更具中國味。 亞倫很少會在肯塔基出現,如果出現了,就是一種預警。上一次,是柚子異軍突起奪了冠,他被老左召回分享勝利,以及勝利背后的暗贓;這次,指不定又有什么大事件即將發生。 蘭迪沒猜錯。 亞倫把在紐約落地的香港人帶到了肯塔基。 老左要求蘭迪帶著這幾個香港人在馬場轉悠一圈,亞倫作陪,兄弟倆依言照做,儼然像是一次馬房考察之旅。達發馬房,香港人占了三分之一股,巡視自己的資產,沒什么稀奇。 四月初的東部,清晨氣溫依舊像冬天,濕蒙蒙的水汽侵蝕了馬廄和干草房,堅硬的水泥地面也沒能幸免于難。 一行人穿著雨靴,穿過稍許泥濘的道路,最后停在一棟由煙草房改建的馬房前。 蘭迪介紹馬房,不久之前修改了布局,現在更加完善成熟,滿足不同需求,并且能有效保證馬的進出安全。 其中一位華人女郎充當翻譯,其余人配合著點頭。 走進馬房,空氣里泛著一股腥臭味,像是木頭和生物的腐爛,渾濁在一起,大伙不由自主捂住了嘴鼻,除了蘭迪。 他面不改色,沿著一格一格馬廄,介紹下去。告訴大伙,這些馬屬于誰,并認真闡述了托管狀況。 馬兒們見著陌生來人,有些興奮,也有些害怕,卷起上下雙唇,露出牙齒,吐著舌頭,不太安分。 亞倫朝他使眼色,他慢悠悠伸出胳膊,安撫起離自己最近的一匹馬,并向東方來賓們微笑解釋,這很正常,馬是敏感的動物,不僅腸胃敏感,情緒也異常脆弱。它們常常對陌生的事物,充滿畏懼。 來賓們大多數都對馬了解一二,聽完女郎的翻譯,禮貌附和著他,連說幾個“yes”。 參觀結束,老左把香港人都邀請進了辦公室,說是聊聊即將到來的銷售日,蘭迪心知肚明,這不過是幌子,他們要聊的,絕不會這么簡單。 老左想擺脫早餐俱樂部的鉗制,造美國人的反,不按他們那套規矩來。香港人呢,被新政府挫了不少銳氣,必須收斂,需要“外逃”,來新大陸淘金。兩邊一交流,簡直是天時地利的搭檔。 這種會議,或者談話,通常沒蘭迪的份。 剛出獄那會兒,老左知聞他這幾年在獄中系統學習了賽馬繁育和飼養知識,眼里露出欣喜和嘆服,許他一堆承諾,一副要培養他成為接班人的信誓旦旦架勢。 一開始他信了,畢竟,他為這個家族付出了這么多……頂替下一個罪名,收獲這點賠償算得了什么。甚至還不夠,他本可以擁有一個光明未來,至少不遜色于他的大哥,亞倫??蛇@一切,都斷送在了那個夏天,那片海域。他不能翻供,也不敢翻供,一個孑然無依的孤兒,就算清白了,也無法獨自生存。 福利院?那種地方他待夠了,成年人各安心思,有的將他們當做隨便打發的流浪動物,有的人滿懷齷齪,將他們當做發泄物,光是回想,就足夠作嘔。 左家不夠好,可跟地獄相比,又不算差。 他先在馬廄里工作了一段時間,左兆霖面上似乎對他很滿意,從不吹毛求疵,馬夫們倒是會在暗地里拿他開涮。他撞見過幾次,沒忍住,拳頭立馬招呼上去,和對方打得頭破血流。 左兆霖出面調解,為他墊付,賠了幾筆錢。左兆霖不會令自己吃虧,讓他用工資抵償,他二話不說應了。 他幫左兆霖養好了馬,可左兆霖漸漸不知足,明里暗里覺得他不夠體面,口風轉變,敷衍他的期望。那會兒,他還抱存一絲幻想,為了鞏固自己在達發馬房的地位,同時討好左兆霖,他甚至花時間去學打高爾夫。他腦袋聰明,學什么都很快。 高爾夫學成后,他開始陪著左兆霖,招待貴賓。平日里對他不屑一顧的亞倫,這時有了怨言,認為他太出風頭,心思飄了。亞倫甚至伙同他們的meimei蜜雪兒,一起抨擊他。兄妹倆不知從哪兒聽信了謠言,或者干脆是編造的,說他管不住下半身,無恥勾引了客人的情婦,造成了那位貴客的流失。 撒謊,這全他媽是謊言。他暴起青筋反駁。當一個誠實的姑娘吧,蜜雪兒,不要上亞倫的當。 爸爸。蜜雪兒似乎忌憚他的怒火,轉而向左兆霖投去求救的眼神。 左兆霖沒有表態,他對一切都是模棱兩可,一個老狐貍,你能指望他什么,他只是無奈地擺擺手,讓孩子們結束爭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