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阿葵睡得正香,冷風一吹也醒了,本來只有李寶音一個人毛手毛腳,現在多了一個他,他頭發亂糟糟地頂在腦袋上,手腳都要忙得打結在一起,但不知道在忙什么。 終于在他不小心把冰塊倒在姜月脖子上的時候,姜月開口了:“你們要不就讓我這么躺著吧?!?/br> 她說完,疲憊地閉上眼睛。 他們安靜一會兒,自己就算走也能走得安詳些。 阿葵連忙把灑在她身上的冰撿起來,放進水盆中給水降溫,愧疚道:“不好意思?!?/br> 這個季節的冰都是硝石制的,硝石和水接觸后會融化使水變冷,不得不說硝石制冰比之前儲存冬天的冰成本小多了,現在夏天百姓也能吃上冰碗。 水?降溫?姜月腦袋亂糟糟的,總覺得有什么一閃而過的靈感沒抓住。 “對了,阿蘭呢?”姜月忽地睜開眼睛。 阿葵一直和阿蘭同住一間,沒道理阿葵來了,阿蘭不在。 阿葵咬著指甲回憶了一下:“我出門的時候就好像沒見到他,”他說著,左手握拳,猛地在掌心砸了一下,“我現在就去找他,這種事情他有經驗!以前我生病都是他照顧我的?!?/br> 這事情說起來就久遠了,要追溯到他們還在蒼南一同上課之時,那時候阿葵就和他同屋,第五扶引對他們要求非常嚴苛,阿葵常常半夜一邊哭一邊咬著筆桿補功課還寫不完,阿蘭看不下去便同他一起寫,近乎他的一半功課都是阿蘭做的,可以說阿葵能留到現在,全靠阿蘭。 至于阿松,三天說不出一句話;阿梅煩人得要死,張口閉口就是說他蠢笨如豬,只有阿蘭最好肯幫他。 姜月還未來得及阻攔他,人就已經像小牛犢子樣竄出去了。 她頭痛地扶住太陽xue。 李寶音把臟了的水換新的,才走出去,自房梁上倒吊下來個濕漉漉的人,一身黑衣,抱著肩:“他去見了個人,似乎是霍停云的兒子,我不能靠太近,所以并沒有聽見什么,不過看起來他們很快就要采取行動了?!?/br> 姜月點頭,微微打量他:“你下次能不能從正常的位置出現?!?/br> 燭龍聳肩,摸了摸下巴:“你不覺得這樣顯得我非常帥嗎?神出鬼沒穿行在夜色中,像蝙蝠一樣,而且你給我下達的任務不就是神出鬼沒跟蹤那個誰嘛?!彼f著翻身下來,晃晃因為長時間倒掛有些充血的腦袋。 姜月翻了個身,擺擺手示意他離開:“多謝?!?/br> “不客氣,你哥叫我來的,嘿嘿?!睜T龍一甩頭發,轉身離開。 “我果然是沒睡醒眼花了,剛才看見道黑影子竄來竄去?!睂氁舳酥蓛羲M門,揉揉眼睛,不敢置信地嘀咕,她再探探姜月的額頭,“好像退了一點兒,”她又說,“外面下雨了,下次趴在桌子上睡覺千萬不要再開窗?!?/br> 姜月虛弱點頭:“你沒看錯,是燭龍?!?/br> “他什么時候來的?” “前幾天?!?/br> 冰、冷水、硝石、油紙、霍停云…… 姜月埋在被子中的眸子豁然睜開,亮得嚇人。 小雨淅淅瀝瀝滋潤著干涸的土地,不算太大,如一排排絲線一般濕潤細密,阿葵用袖子遮著頭,貓著腰,在院落中氣喘吁吁穿行著。 人呢?阿蘭人呢?他該不會心機深沉地跑去廚房偷偷煎藥,然后突然冒出來大獻殷勤吧?到時候豈不是顯得他更沒用了? 阿葵咬著下唇想,阿蘭做事那么縝密,似乎是能做出這種事情。哎!自己怎么能這么想,豈不是很惡毒,家主早點喝藥能好比什么都重要! 他低著頭,莽撞的幾乎撞到人,被對方一把扶住,阿葵抬起頭,才發現是阿蘭,對方似乎才從外面回來,渾身濕淋淋的,神情落寞,好似遇到了什么事情。 阿葵驚喜地露出一排小白牙,連忙用自己的袖子給他擋雨:“你去哪兒了?快跟我走,家主病了,我們都不會照顧,你快來幫忙?!?/br> 阿蘭神情恍惚地被他拉著過去。 …… 自退守積風谷后,聶照同公孫太平三戰兩敗,兩兩對陣之時看似同以往一樣,卻始終給人一種意味不明的感覺,似乎缺了一股子心氣兒,平添幾分躁意,大抵也是接二連三受打擊的緣故。 所有人看著他一日比一日陰沉的臉色,心中都忐忑,當真是強弩之末了嗎? “刺啦——?。?!”公孫太平雙刀格擋在前,接住聶照短劍,兵刃碰撞激起火光,發出刺耳的摩擦聲,被谷口的風裹挾著回蕩。 真是個年輕人,他微微屈膝卸力,勉強撐住這一擊,青筋暴起,聶照已經反手劍轉三圈,出其不意向他脖頸刺去,寒光一閃,他忙以刀柄險險接住,不過還是被短劍削去了一縷發絲。 這還是二人第一次真刀真槍單挑,積風谷四周圍滿了兩方將士,吶喊助威聲直破云霄,驚得鳥雀高飛,山猿長嘯。 公孫太平心臟一緊,大感羞辱,冷哼出言譏諷,試圖激怒:“難道就這樣的水平嗎?十二歲就能和兩位兄長打個平手的人,這么多年過去,簡直毫無寸進,就連我這個對手都替你覺得羞恥呢?!?/br> 聶照下顎緊緊繃著,牙幾乎要咬碎了,閃身躲開他的攻勢,劍刃向他反手刺來的刀面一壓,卸掉他的力,順勢起身,足尖輕點,踩著刀尖借力轉身出劍,輕盈地落在他身后,隨之而來的是他的劍尖刺破了公孫太平的左臂:“你也配點評我?” 公孫太平折腰閃身,毫不在意這一個小小傷口,繼續激怒他:“不過我還是更意外,本來以為你這個倒霉鬼走運找到了個好姑娘,現在竟然連她都背叛你了,不,應該說拋棄你了才更準確,你還是我認識的第一個被妻子拋棄的男人?!?/br> 他本以為這句話對聶照的刺激應該同上一句差不多,沒想到話音未落,公孫太平明顯感到對方眼神變了,變得異常兇狠,招式急如雷霆,絲毫不給人喘息的時間,與此同時破綻也變多,不過攻勢實在太兇殘,簡直招招照著命門上來,公孫太平實在無力還手。 沒想到這句話真的刺激到這個小子了,公孫太平咬了咬牙,他暫時還不想把命丟在陣前,于是且戰且退,盾兵立馬上前接應,將他帶回陣中。 公孫太平摸摸臉頰,嘶,見血了,剛才聶照反身的時候,頭發抽到他的臉,真是兇起來,頭發絲兒都要人命。 這次對陣,算是聶照贏了,直到八月末積風谷戰事二比二平。 作者有話說: 公孫太平:你老婆不要你啦~ 小聶:qaq你胡說(打死你) 本來按照原定劇情,阿葵這一章會因為尾隨阿蘭,偷聽到陰謀,被意外殺害。然后阿蘭捂著他的傷口,發現血一直往外流,燙的嚇人,怎么也止不住,阿葵就拉他的手,說不可以,不可以對哥哥和家主這樣,也不可以對百姓這樣。說自己的私房錢在廂房外第三棵樹上的鳥窩里,都給你,真的不可以這么做。 阿蘭就抱著他的尸體,捂著他的傷口,在雨夜里挨個敲醫館的門,磕頭讓人救他,醫師說救不了,他就換另一家,一直磕遍整個城的醫館,額頭血rou模糊,被雨一沖滾到地上,分不清是他的血還是阿葵的血。 這章里面的過去應該作為回憶出現,應該就是阿蘭覺得他挺蠢的,可以利用作為掩護,所以一直照顧他防止被淘汰,結果真的有了感情。 不過還是因為不忍心,所以改掉了,只能阿蘭你自己長點良心了…… 第122章 第 122 章 ◎硝石◎ 被自己的猜想驚了一跳, 姜月端著茶盞的手都有些不穩。 阿蘭進來的時候,姜月已經無法對他擠出笑容來。 如果說猜測成立,油紙中包的是硝石, 密封沉入河中,在涇源橋打撈后,油紙被攪碎撒入河道,而在過程中不慎灑落部分硝石, 導致此地河水溫度驟降, 那就說得通了。 硝石不算什么珍惜東西, 但因為是制作火藥的原料之一,采購批量稍微大些, 就必須向官府備案 。 這樣秘密貯藏硝石,總不會是為了制冰。 可阿蘭為什么會和霍停云的兒子攪和在一起?當初的確霍停云有個兒子霍明原在外游學, 成了漏網之魚, 按理霍家效忠黃賢, 黃賢的勢力漸漸被廣平清除,阿蘭是廣平的人,不該和霍明原有什么牽扯。 姜月稍微一想, 頭都要炸掉。 阿蘭向來謙和的表情今日也難以維持,反而失魂落魄,碎發黏在額頭上, 眼睛直勾勾的, 阿葵幫他把頭發捋到后面去。 他探了探姜月的額頭, 語氣也有些飄忽:“天亮只要沒燒起來,就無礙?!?/br> 姜月竭力鎮定了情緒, 問他:“你看起來不太好, 發生什么了?你是有什么要同我說的嗎?” 阿蘭嘴唇囁嚅片刻, 終于還是低下頭,說:“沒什么,就是有些擔心您,所以看起來緊張而已,您要多保重身體?!?/br> 姜月點頭,似有些憂慮:“這些天的調查沒有太大進展,昨日尋訪百姓,他們都沒發現什么異常,要么說霍停云以前夜半游船,要么說涇源橋鬧鬼……” 她垂著眸,不動聲色,實則在觀察對方的反應。 不出意外,阿蘭為姜月掖被角的手頓了頓,欲言又止,終了還是輕聲建議:“既然沒有線索,不如去涇源橋看看,或者調查一下霍停云,也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br> “家主好點沒有?我煮了夜宵?!闭f著,阿葵端了兩碗姜糖荷包蛋,一碗遞給阿蘭,另一碗端著,大大地殷勤擼起袖子,作勢要親自給姜月喂食,“來來來,讓我好好照顧一下家主?!?/br> 姜月往后縮了縮身子,表示抗拒:“我自己來?!?/br> “來嘛!給個機會!”阿葵不依不饒,還沒湊過去,就被阿蘭拖著衣領拽回去。 “你老實點?!卑⑻m警告他。 阿葵這才作罷,將碗放進姜月手中。 姜月不知是對這碗姜糖荷包蛋興致缺缺,還是對阿蘭的提議不感興趣,只道:“再說吧,慢慢調查?!?/br> 阿蘭像是被觸及了什么機關,猛地正色:“看看吧,還是去看看吧?!?/br> 姜月狐疑地望他一眼,終于點頭,阿蘭緊繃的肩膀霎時放緩,慢慢將這碗常人難以下咽的姜糖荷包蛋吃光。 姜味本就澀口,甜味的荷包蛋更是人間極刑,不過姜月是嘗不出什么難吃,吃了一碗向阿葵又要一碗。 幾個人待到第二日,確定姜月的燒完全退下,這才放心回去休息。 一早探子來報,查到撫西近幾年油紙的采購和消耗一如往年,在正常范圍之內,而往來商人運輸來販賣的貨品中,也沒有油紙這個種類,所以能越過關口排查帶入大批量的油紙,身份必然不簡單。 姜月擦了層水紅色口脂,讓自己氣色看起來好些,不待吃早飯就去了涇源橋,清晨的河面蒙著一層薄霧,河水的溫度經過檢測,早就恢復如常。 衙役四處探查,終于在背陰的墻角處發現了一叢白霜。 “在這里!快來看!”他的呼喊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這種季節照理還沒有到結霜的時候,姜月捻了一下,放在鼻間細聞,果然有一股硝石的味道。 負責探查霍停云游船的衙役也氣喘吁吁回來,將一塊破爛的木板遞上:“千戶大人,那艘船很早之前就被拆除了,因為用料名貴,所以早就被瓜分使用,這已經是僅存能看出輪廓的船板了?!?/br> 果不其然,上面也散發著一股淡淡的硝石味。 姜月喉嚨發干,一件件證據逐步向她證明,她的猜測是正確的,所以真相極有可能是霍停假借深夜游船的借口,趁機將做好防水處理的硝石沉入河中,等到需要時進行打撈。 這樣大批量的硝石,該做出多少劑量的炸藥,而這些炸藥現在都存放在哪兒? 阿蘭昨夜暗示她查探涇源橋和霍停云,他又私下與霍明原見面, 他到底是誰的人? 或者說廣平要他做什么? 廣平又與霍停云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關系? 姜月掐住手腕,利用尖銳的疼痛強迫自己沉下心思考,如今按照正常來講,無論是霍明原還是廣平,他們的首要針對對象就是聶照,其次是第五扶引。 于私聶照是霍明原的殺父仇人,于公他名為降臣實為賊子,而第五扶引雖為皇室血脈實則也是亂臣一個。一個為父報仇,一個要除佞臣,有所聯合不足為奇。 好了,那現在想想,霍停云為什么要提前悄悄囤積這么多硝石? 他并無未卜先知的能力,絕不會預知到自己的死和如今場面。 姜月迅速聯系霍停云上任后的局勢處境展開分析,那時外有強敵勒然,霍停云接到黃賢指令舍棄逐城為“清理累贅”和積攢功勛,雖然涂江易守難攻,但世事無絕對,他準備火藥是為了以防萬一,迎敵勒然。 小心積累或許是為了避免走漏風聲,這些炸藥或許就是他最后的底牌。 對!沒錯,如果能這樣想,那么一切邏輯都是合理的,事件豁然開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