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節
他同許嬌河對視一眼,柔情萬種地說道,“嬌河君是我的道侶,亦是云銜宗的宗主夫人——作為妻子,陪伴自己的夫君一同出戰,又怎會是毫無相干?” 明澹的話差點讓扶雪卿以外自己出現了幻聽。 他的目光下意識看向許嬌河,卻見許嬌河一副沉浸在歡喜中的模樣,眼底毫無自己的存在。 就算認清了許嬌河的無情,就算知曉自己和許嬌河是今生無緣的關系。 可扶雪卿還是不明白,沒有了紀若曇,她竟然會選擇從頭到尾都在算計的明澹。 某個瞬間,他很想把曾經與明澹做過的交易內容公之于眾。 只是心思一起,那為了防止泄露而立下的血誓便會阻止唇舌的發聲。 扶雪卿無言地遙遙望向許嬌河,心底的愛與恨在瞬息之間達到了極致。 一種似痛似苦的神色在他的眼中蔓延,而對這一切抱有十分期待的明澹,露出了被取悅的笑容。 他微微側轉臉頰,看向浮在兩丈外的紀若曇。 什么扶雪卿,還是游聞羽,他從來都沒有放在眼里。 唯有紀若曇的痛苦,才是他最意欲細細品嘗的勝利之果。 這樣想著,明??刂浦S嬌河,使得她更加小鳥依人地依偎在自己的肩頭。 殘酷的戰場頓時化為爭風吃醋的戲臺——提前清楚這是明澹計劃一步的小洞天修士們紛紛垂落了眼簾,生怕看見本就聲名狼藉的紀若曇,更加目眥欲裂的不堪姿態。 似乎誰也沒有考慮過,被作為戰利品進行炫耀和展示的許嬌河,她心中會是什么想法。 明澹仔細地打量著紀若曇的面孔。 試圖從中找到一絲落敗、不甘、嫉妒的情緒。 可惜的是,對方從始至終注視著的,唯有許嬌河。 似乎他這個宗主沒有半分資格作為陪襯。 憑什么? 憑什么失敗者還能如此挺胸抬頭? 明澹的腦海深處,忽然再次響起蘭賦消失前的話語。 不論何時,不論何地,不論何等境遇,他從前比不上紀懷章,如今也比不上紀若曇。 魔咒似的女聲重復回蕩在耳畔。 明澹握著許嬌河小臂的手掌,瞬息收攏到最緊。 他強迫自己表現出風平浪靜,接著看著許嬌河的眼睛問道:“你還有另一件事要做,對不對?” 盡職盡責扮演著恩愛道侶的許嬌河,仿佛剎那間注入了靈魂。 她從鼻尖發出輕輕地應諾聲,從衣袖中取出一張折疊起來的檄文。 明澹將靈力化作云彩,載托著她飄向小洞天和欲海大軍的中央,朗聲說道:“我小洞天秉承正義,從來不打師出無名之戰,就讓我的夫人,紀若曇的前任道侶,嬌河君來誦讀一下討伐檄文?!?/br> 在淺色的道袍,與深色的盔甲組成的兩塊大陸之中,許嬌河柔弱的身影,仿佛一座伶仃的島嶼。 她立在云端,在打開檄文前,余光不著痕跡掠過紀若曇的雙眼。 分明唇畔呈現的笑容是喜悅而安然的,紀若曇卻莫名感覺到一縷深邃的哀傷。 這縷哀傷,也曾蘊含在那日落崖洲之上,她看向自己的最后一個眼神里。 紀若曇仰起面孔,忍不住閉了閉眼。 既是對于他的審判,他便先前一步,獨身來到她的面前。 這無限肖似判決現場的場景令明澹興奮起來,他吩咐許嬌河道:“念吧,大聲地念?!?/br> 檄文紙上的每一個字眼,都曾由他親手寫就。 就算用許嬌河娟秀的字跡重新謄描,依然稱得上殺人不見血的武器。 每一個午夜夢回,他都在暢想,讓紀若曇聽見心上人親口污蔑自己,是怎樣一種剖心之痛。 明澹的呼吸放輕到極點,脈搏卻因為病態的歡欣跳動劇烈。 在他目光的盡頭,許嬌河捧起紙張: “我要揭露真相?!?/br> “揭露明澹因內心的嫉妒,構陷無衍道君紀若曇,以及昔日下手暗害師弟紀懷章的真相?!?/br> 第156章 離開黃金籠的第一百五十六天 “……?” 在許嬌河清明而冷靜的聲音響起的那一刻, 所有人都聽見了來自內心的一聲疑問。 他們是不是聽錯了? 怎會有人在兩方交戰的現場,突然調轉槍頭開始對付自己陣營的首領? 更何況,這位首領, 還是許嬌河新結契的道侶。 以及, 她口中所說的明澹構陷紀若曇、暗害紀懷章一事—— 這兩個過于響亮的名諱如雷霆一般闖入修士們的耳畔,哪怕后有明澹的鼎力支持者宋闕立刻反應過來, 高聲怒罵道“一派胡言”, 還是有人不可避免地產生了困惑。 “嬌河君, 你在說些什么?” 相較于宋闕的激動, 葉流裳的態度鎮定許多, 她意有所指地勸誡道, “今日是小洞天與欲海的開戰之日,對于小洞天的內務,若你有什么私隱要揭露,可以等回去再說, 這個時候, 不適合?!?/br> 那滿腔癡態、依戀難分的黏膩模樣,從許嬌河的面孔中盡數褪去,她轉過身來, 目光中帶著一種令人不由自主偏過頭去的出鞘鋒芒:“難道葉尊主就不想知曉這背后的真相嗎?” “還是說, 你寧愿做別人手中隨意驅使的刀?!?/br> 輕佻的。 軟骨頭的。 水性楊花的。 見風使舵的。 一直以來, 許嬌河身上所呈現的特質, 絕大多數都是為修仙者所唾棄的東西。 葉流裳心中對于許嬌河的評價, 也從來與其他的同道并無任何分別。 她從未想過, 自己有一天會被那雙毫無風骨, 俱是風情的眼睛看得呼吸停滯,發聲的喉嚨仿佛被人掐住, 所有組織好的、提醒她閉嘴的言語堵在口腔,不得而出。 最后,葉流裳道:“你既然敢在這個時刻將真相公之于眾,想必已經掌握了確鑿的證據?!?/br> “葉尊主,你又在胡說些什么?!” 宋闕恨不得一劍刺出,將許嬌河的舌頭割下。 他眼見葉流裳也跟著胡鬧起來,壓低聲音警告道,“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場合!” 許嬌河無視了他的聒噪,說道:“所有的真相就在我的腦海里?!?/br> 腦海里? 又是這一招。 上次勾結魔族內應之事,也說要施展攫念術提取腦海的記憶。 結果到后來因為許嬌河的凡人體質過于嬌弱而不了了之。 昨天明澹說利用舍身陣誅殺紀若曇時,許嬌河也在場。 怕不是經歷了上次之事,想著可以在展現記憶時裝作承受不住暈倒,好為情郎爭取時間。 宋闕的思緒轉動得很快。 他清楚明澹倘若今日真的殺身成仁,那么小洞天內便再也沒有哪個門派可以與紫臺一較高下。 因而哪怕明澹真的做出了這等行為,他也務必促成計劃繼續下去。 于是冷笑道:“記憶在你的腦子里,我們又不能剖開來查看,依我看,嬌河君還不如承認自己就是對于無衍道君余情未了,所以才想著胡亂出個昏招拖延戰局?!?/br> 許嬌河只將他的詰責當做有狗在叫:“那就請葉尊主對我使用攫念術吧?!?/br> 遲遲不曾言語的明澹,亦在此刻訝然而不解地問道:“卿卿,你究竟是怎么了?是紀若曇提前在你身上做了什么手腳嗎?你只是凡人之軀,那如夢世靈力強橫的攫念術,你如何能夠受得???” 白袍出塵的青年,瞳孔的震驚和傷心如有實質。 他的詢問出口,小洞天其他修士的心思亦發生了轉圜。 假設明澹心里有鬼,何以會如此平靜? 況且他說得也沒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總不能等到審完許嬌河口中的真相后再同欲海開戰。 歸根究底,眾目睽睽之下,紀若曇的確在落崖洲內拔劍殺死了同往的修仙者,而紀懷章的根本死因,也只不過是小洞天內部的事宜。 仇敵在前,無論如何都應該一致對外。 許嬌河在明澹身邊待了這些日子,自然清楚他轉移重點、顛倒黑白的本領。 她揚眉問道:“若勾結魔族的內應,從來就是他呢?若造成人魔妖三族開戰的原因,其實是他的一己私欲呢?他為野心殘害師弟后輩,在你們眼里是應該關起門來商量的小洞天內務——那倘若他早就背叛了小洞天呢,你們還會當他是自己人,還會覺得大敵當前應該一致對外嗎?” 許嬌河罕少有這般言辭鋒利的時刻。 一連串的攻擊令人毫無招架余地,聽得扶雪卿忍不住拍手叫好。 他明顯看好戲的喝彩聲混合著許嬌河的反問傳入明澹耳里。 連日來的不順,終于令他的偽裝在大庭廣眾之下有了碎裂的痕跡。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許嬌河,冷冷問道:“你的證據呢?” “證據就是你那根本承受不住攫念術的凡人腦子?” 說著,他眼風不動,指尖勾起一道靈力,撤去了許嬌河腳底的層云。 他實在想不明白,明明日夜都在探查許嬌河的身體和精神印記,確保徹底抹去了她的意識。 她到底是怎么騙過自己的? 而不肯放過明澹面上任何表情的許嬌河,并沒有發現他手背于身后使出的小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