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節
“熬制斷契湯的藥引,需要用到授命之人的心腔血?!?/br> 明澹的話說了一半,脈脈的目光從白瓷瓶表面移到許嬌河的面孔之上,微笑道,“我已經幫你提前收集好了,是從柳夭的劍鋒上取下來的?!?/br> 他竟然……如此主動。 許嬌河連忙垂落視線,生怕被明澹發現自己的驚訝。 她注視著白瓷瓶頂端鮮紅的朱封,在心中默默思忖:明?,F在肯定還不知道承命者契約的存在,能夠反向控制紀若曇的生死,所以才會這么迫不及待叫自己與之斷契,好削去紀若曇的性命保障。 那未來鏡中所顯示的內容,仿佛是明澹在大戰前夕,才從一封信里得知其中的關竅。 但密信上沒有任何的印記標識。 許嬌河很難推測出究竟是誰在行此居心叵測之舉。 從她知曉未來的命運開始,很多東西已在冥冥之中有所改變。 為防夜長夢多,一定要盡快讓紀若曇脫離承命者契約的桎梏。 許嬌河想了很多,在明??磥?,更像是口頭放狠話,真正到斷契那一步情感還是搖擺猶豫。 他不想再看到許嬌河對于紀若曇還殘存任何留戀。 于是捏著許嬌河的下頜將她的面孔抬起,一邊瞳孔相對,一邊無聲釋放靈力,催動精神印記。 “嬌河君終究是舍不得,對不對?” 明澹的輕詢似有魔力。 與此同時,那道邪惡的聲音又在許嬌河腦?;厥?。 不可信、不可靠。 紀若曇辜負了自己。 唯有殺之才能泄憤。 …… 許嬌河放任自己的瞳孔擴大,變得茫然恍惚:“不、不是這樣的,我恨他……” “我只是一個凡人,能有多少年的青春,紀若曇負了我……他,他為什么不能去死……” 很好。 明澹的唇角上揚,雋秀的美人面孔透出徹骨的病態。 他對自己運用的每一步術法都了如指掌。 知曉許嬌河在進入受控狀態時,不會記住當下經歷的任何事情。 他狎昵地握著許嬌河柔若無骨的小手,一根一根掰開她半蜷的手指,生有薄繭的指腹自根部的雪嫩肌膚逐寸撫摸至硬質的指甲邊緣,然后將那被體溫熨熱的白瓷瓶,輕巧放在了許嬌河的掌心。 “乖,把紀若曇的心腔血收下,放到你的靈寶戒中?!?/br> 明澹動了動淡色薄唇,像是控偶者在凝視他最為心愛的木偶人。 許嬌河僵硬著身體,頃刻消化了他的命令——抬起手指,抹去靈寶戒的封印,將白瓷瓶放入。 明澹戲弄貓咪般勾了勾她的下巴:“卿卿,你怎么會這么聽話、這么乖巧?” “要是時時刻刻皆是如此就好了?!?/br> 和未來鏡中一模一樣的稱呼闖入許嬌河的耳內,令她差點控制不住意識潰散的表情。 好變/態…… 好惡心…… 她見識過平庸善妒的葉流裳,也見識過偽君子做派的宋闕。 可是他們加在一起,都比不上此時此刻明澹給她帶來的沖擊感。 就像金身巍峨的佛像,內里卻是腐爛糾纏的蛆蟲。 就像鶴骨松姿的山水畫,近看卻是用人的血液和腦/漿研磨上色。 懼怕厭惡到頂點,許嬌河眼眶一酸,淚珠又順著下瞼滑落,將墜未墜掛在唇畔。 “怎么又哭了?” 明澹捕捉到這一點,手掌使力抬高她的面孔,不讓那滴顫巍巍的淚水落下。 許嬌河謹記自己處于受控狀態,誠實地回答道:“眼睛、好酸……” 明澹意味含糊地笑了一聲,帶著幾分溺愛和縱容道:“卿卿真是生得嬌氣?!?/br> “……” 許嬌河沒有給出反應。 她想,明澹這般言語,多半是沒有產生懷疑。 就在許嬌河不動聲色松了口氣之時,那坐在她咫尺之間的青年忽然俯身湊了過來。 他略顯粗魯地捏住許嬌河的后頸,舌尖探出薄唇,舔走了凝在許嬌河嘴邊的渾圓淚珠。 “唔,是甜的?!?/br> 明澹含在口腔細細品味,眉眼間顯出幾分得到獎賞心滿意足的孩子氣。 一雙漆黑的瞳仁卻緊盯著許嬌河水紅的唇瓣不放。 如同思量著先從獵物身上哪個部位下口的餓狼。 許嬌河的雞皮疙瘩瞬間沿著尾椎骨一路往上。 在即將抵達外露的肌膚之際,明澹憶及未曾說完的正事,放開了捕獲她的手,彼此的視線再次對上,許嬌河感覺到那發亮生效的精神印記悄然暗淡了下去。 于是,她裝成神智回籠,茫然問道:“宗主方才說了什么?我似乎走神了,沒有聽到?!?/br> 明澹道:“也沒什么大事,只說叫嬌河君把心腔血仔細收好,你看,你已經放到靈寶戒中了?!?/br> “……哦,那就好?!?/br> 許嬌河不疑有他,裝成十分信賴明澹的模樣,并未打開靈寶戒檢查。 明澹又在此刻說道:“四日后便是月圓之夜,在此期間,還得麻煩嬌河君稍作忍耐?!?/br> 第149章 離開黃金籠的第一百四十九天 隨著紀若曇叛逃的消息在小洞天傳開, 攻打欲海一事也被加速提上了日程。 不僅僅是云銜宗、紫臺、如夢世三大宗門,大大小小、有名無名的門派之主齊聚清思殿,共商人魔兩族開戰的布局謀劃, 其間燈火徹夜不息, 偶爾通宵達旦過后,沉重的殿門才會無聲開啟。 無人不想成仙。 盡管天梯斷裂的這一千年以來, 能在壽數耗盡之前抵達大乘境的修士寥寥無幾, 但不妨礙被紀若曇帶走的補天石, 成為了整個小洞天眼中的救命稻草。 于是紀若曇倒戈背后的真相, 逐漸變得不再那么重要。 就算偶爾有幾位受深恩于紀若曇的修士問起, 又很快被討論如何奪取補天石的聲音壓下。 又是一夜月盡天明。 清思殿的大門打開, 修士們陸陸續續從內里走出。 游聞羽墜于人群末尾,行至廊檐下駐步,伸手捏了捏眉心中央,滿身疲憊。 在他的手畔, 并肩同行的修士成群結隊, 他們的面孔或是肅穆安靜,或是滿腹愁緒——但不論何種表情,在余光觸及游聞羽時, 通通化作了一種無言的心照不宣。 像是躲避散發著腐爛氣息的穢物一般, 靠近游聞羽一丈內的修士通通自動繞道而行。 游聞羽視若無睹。 他立在廊下曬了會兒太陽, 感覺四肢百骸中的僵冷稍稍散去, 又聞身后漸近復而停歇的足音。 不必回看, 游聞羽清楚的知道, 能在最后走出來的會是何等人。 宗門中的底層, 群體里的人微言輕者。 他們隔了幾丈,在游聞羽背后駐步。 不多時, 交頭接耳聲響起:“是劍閣閣主……” “我們要上去問候一聲嗎?” “你傻了啊,他跟無衍道君是什么關系你忘了嗎?” “就是就是,如果不是他現在落魄了,哪里輪得到我們去攀關系……” “別想些有的沒得了,如今人人都避著他,你非要湊上去,小心引火燒身!” 雖說是竊竊私語,但憑借游聞羽的境界,不想聽見反而比想要聽見困難得多。 他身形未動,仰面朝向暖意稀薄的日光,裝作一無所知般閉合雙眼。 在背后議論者路過自己身邊時,那雙昳麗的桃花眼才睜開一條縫,將幾人的樣貌映入眸底。 仔細算起來,他們議論的內容,并不是游聞羽這些天以來聽到過的最難聽的言語。 有曾為扶雪卿座上客的經歷,再加上一個叛逃欲海的師尊。 如今大戰在即,風聲漸緊,這些好不容易被沖淡的標簽,又放大無數倍重新貼在游聞羽身上。 若非明澹顧忌著外界的名聲,力排眾議,堅持讓游聞羽以劍閣閣主的身份出席討伐大會,恐怕那些群情激昂的修士們在見到游聞羽的第一眼開始,就會將他直接打成紀若曇的幫兇。 游聞羽嗤笑一聲。 明澹名義上擔保他的清白,實則叫自己身邊修為不低的九歌時刻作為監視者。 游聞羽能明確感覺到他的存在,卻又只能裝成若無其事。 好不容易等所有人都離開,游聞羽才慢吞吞地往下走。 他邊走邊想到了許嬌河。 昔日許嬌河就是在這里斥責了兩個守門弟子。 說宗主未定罪名,他們安敢不敬重于觀渺君? 如今他又落到了這般境地,卻再也沒有第二個許嬌河跳出來,將他護在那弱不禁風的羽翼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