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節
許嬌河已經懶得再問為什么。 于她而言,只要能達成最終的目的,無論怎么樣都行。 不提起這件事也好,免得一些人旁敲側擊,攪擾不停。 紀若曇道明這句話后,不再發出任何聲音。 他挺直背脊,正襟危坐,如同一座精致而了無生機的雕塑。 見彼此之間再無話可說,許嬌河雙手撐住茶案,兀自站起。 她拉開了隔間的木門,在轉身之前,聽見紀若曇又添上一句:“清思殿前見?!?/br> …… 來時兩個人,去時許嬌河揮退了想要跟上來的守門弟子,獨自在回到內院的曲徑上慢慢走著。 她整理著哀戚的情緒,在心中念了一百遍先把要緊的事情做好后,才勉強轉移了注意力。 冬日的寒風將許嬌河面孔上的淚痕吹干,待她跨入內院的門庭時,眼角眉梢唯余死一般的平靜。 她暗自嘲笑著不知何時,自己也已學會了小洞天為人處世的原則——那就是無論背地里有多么落寞難堪,在即將見到旁人時,定要把所有狼狽收拾好,然后覆上最令人挑不出錯的面具。 沒有呼喚任何女婢,許嬌河徑自推開了房門。 她快步走到衣柜前,打包收拾了幾件衣物和用具,將它們盡數放入靈寶戒。 接著,她又凈了面孔,用脂粉在紅通通的鼻尖和眼尾稍作妝飾。 許嬌河掐算著時辰,便打算出門。 迎頭正好趕上盯著膳房備齊了早飯,回到屋里打算收拾一二的露華。 “夫人?” 露華略帶困惑的嗓音貼著許嬌河的耳邊而過。 許嬌河離開的腳步一收,扭頭向她看去,“我要隨同道君出門幾天,你好好守著院子?!?/br> “道君前去虛清境,竟也要帶上您嗎?” 露華的不解更重,“那里是高階修士砥礪自身的去處,很是危險?!?/br> 見對方沒有問起自己為何而悲傷,許嬌河思忖約莫她的偽裝很是奏效。 這樣也算完成了彼此的約定。 她積重的心臟微微松懈半分,盡量如同往常那般說道:“有你家道君在,他自會保護我?!?/br> “可是——” “好啦,別說了,集合的時辰快到了,我趕著去清思殿匯合呢?!?/br> 許嬌河豎起一根手指,立在唇前發出噓聲。 又聞露華問可要帶些干糧吃食,她想了想:“這種事情,這些年,都有紀若曇提前為我備齊?!?/br> 她的話讓露華跟著露出幾分笑意:“那倒也是,是奴婢多此一舉了?!?/br> “你是為我著想罷了?!?/br> 或許是在關心自己的人裝作若無其事讓許嬌河于心有愧,她破天荒地安慰了她一句。 而這份微妙的柔軟,則被露華理解成為自家夫人和道君關系緩和的象征,她愈發歡喜地說道:“奴婢能看到夫人同道君互相惦記著彼此,真好!” 許嬌河卻只能抿著嘴唇,仿佛在笑。 …… 許嬌河趕到清思殿前時,所有準備出發前往虛清境的人手皆已到齊。 明澹和紀若曇一上一下,同站在高出其他人半身的白玉階上,與曠敞空地間的眾人相對。 許嬌河的到來引發了一陣sao動,原本正側耳聆聽明澹交代的修士們,紛紛轉頭望向她。 “她怎么來了?” “來見無衍道君嗎?” “總不會又鬧出些什么事來吧?” 許嬌河已入煉氣期,這些他人認為的竊竊私語,于她來說,卻是聽得一清二楚。 譏笑、探究、不屑、輕視…… 充斥著過多情緒的言語,其中的諸番意味如同留有污漬的觸手,黏膩地朝她襲來。 許嬌河在距離修士們幾丈外的空地上站了一會兒,對于自己該歸屬何等陣營突然有些迷惘。 云銜宗的隊列中,為首的是劍閣閣主游聞羽。 可按照他們如今的關系,她就算過去,也未必能受到對方的善待和歡迎。 許嬌河不知所措地望了望四周,掩在衣袖中的左手倏忽被人牽起。 人群的喧嘩聲越大,她下意識看了過去,是乍現到她身邊的紀若曇。 “宗主?!?/br> 紀若曇欠身以示白玉階上的明澹,“我先行安置我的夫人?!?/br> 明澹面不改色微一點頭。 于是紀若曇握緊了許嬌河的手,走向云銜宗隊伍的首列。 游聞羽沒有看他,也不曾看許嬌河,垂落的目光偶爾落在兩人相牽的雙手上,復雜漸生。 而置身在漩渦之中的許嬌河,眼下根本顧及不了別人的目光。 或許說,就連身側的紀若曇是如何作想,她也旁顧不了。 她微涼的手指陷在紀若曇熾熱的掌心,那股暖意似乎要順著相觸的雙手,融化她好不容易樹之高墻的心靈——怎么會有人的肌膚如此溫暖,心卻冰冷至極? 一瞬間,許嬌河很想甩開紀若曇的手,當眾揭開他對自己犯下的殘忍之舉。 可當她的視線對上紀若曇的眼眸,頓時什么話也說不出來了。 紀若曇的瞳孔灼熱亦然,其中透出幾乎燒化冰雪的guntang。 令許嬌河恍惚產生幻覺,竟然以為那并非希望她完成約定的請求,而是隱忍過度的情意。 “走吧?!?/br> 紀若曇的提線喚回了落入內心思緒的許嬌河。 她言不由衷地應了一聲,而后默認了紀若曇的提挈,二人越過自覺退后的游聞羽,作為領首者,與紫臺的宋闕、宋昶父子、如夢世的紀云相、度厄長老,相互稱映。 “還不曾請教無衍道君,如今是什么個情況?您應該知曉虛清境此行兇險,并非兒戲吧?” 許嬌河甫一站定,在眾修士中地位超然的宋闕迫不及待發難道。 只是他到底自持名士風范,不愿為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便做出指桑罵槐的腔調。 紀若曇目不斜視,冷淡道:“我的道侶有非去不可的理由?!?/br> “敢問理由是什么?” 宋闕忍不住拔高了聲調。 許嬌河被他故意釋放出來的靈力威壓激得抖了抖,佯裝受到驚嚇般朝紀若曇的身后躲去。 在這種時刻,她不妨礙借助紀若曇的手,好好挫一挫這個目中無人老家伙的威風。 紀若曇感應到她的畏懼和瑟縮,矜漠的面孔終于有了反應。 他問道:“宗主是仙道魁首,你我皆為下臣。如今魁首還未發話,你有何資格質問于我?” 毫不留情的諷刺一出,任憑宋闕再如何深有城府,都情不自禁地氣白了面色。 “你!” 他向前一步,外泄的靈氣蠢蠢欲動,可忌憚著紀若曇的修為和戰力,最后還是咬牙忍了下去。 宋昶不愿看父親受此奇恥大辱,蹙著修眉看向明澹:“宗主是怎樣看待此事的?” 明澹卻沒有替宋闕出頭的意思。 他無視宋氏父子的殷殷目光,負手而道:“這件事,無衍道君確實同我說過,我也答應了?!?/br> “?” 人群寂靜兩秒,低語聲逐漸變成了清楚可聞的訝然。 “怎么會這樣?” “虛清境每日進入的名額有限,憑什么叫她白白占去一個……” “正是因為名額有限,嬌河君跟隨前往,才算公平?!?/br> 明澹胸有成竹的表情不變,從中挑揀楚一句話,朗聲答道。 “這是何故?” 一直無言的紀云相也下意識問道。 “一共只有四人能夠進入虛清境,無衍道君是一定要前往探查補天石線索的,如夢世和紫臺則各派出一人,那么云相小友認為,最后一個名額應該分給誰比較公平?” 明澹的視線全無一分躲閃,坦然朗闊的氣息自其間而生。 是啊,無論分給哪一個宗門,其他二宗定然會有閑言碎語流出。 或是議論云銜宗自己占盡好處,或是揣測其與得到多余名額的宗門暗地勾結。 倒不如叫許嬌河跟著去,橫豎她只是個沒有靈根的普通人,能活著已是萬幸。 更遑論同他們爭搶造化和個中的寶物靈氣。 紀云相明悟,一點就通。 遂不再言語。 宋氏父子雖不忿,但明澹說的在理,也只能偃旗息鼓。 修士間仍有不明者參不透其中玄機,四處張望著尋求答案,然而無人搭理。 如此,上下一心,遂順利解決了出發前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