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節
“游聞羽?!?/br> “把眼睛睜開?!?/br> 許嬌河反手將濕潤的液體蹭在淡色的唇面,然后向上撫摸他上翹的睫羽。 動作有輕有重, 時而泛起癢意, 時而拉扯起睫毛的根部, 帶來一絲存在感薄弱的痛楚。 游聞羽嘆了口氣, 隨即睜開眼睛。 喝了整整一瓶半的天仙醉, 也不曾運轉靈力逼出酒意, 他的眸光依然異常的明晰。 只是幾分失意和落寞, 如何也揮之不去。 許嬌河即便醉了,也不愿親吻自己。 抱著這個念頭的游聞羽低聲開口:“師母玩累了嗎?要不我們回去?!?/br> “你閉上嘴, 游聞羽?!?/br> 又有酒氣上涌,許嬌河連忙捂住口鼻。 她擰眉緩和片刻,微醺的眼波晃開一池春水。 游聞羽幾乎要化作月光的倒影,碎在這池柔和而無情的春水里。 在被二人身軀壓倒碾落的滿地燦爛花葉里,他失神地凝望著不愿移眸,倏忽聽見許嬌河用手撐住他的胸口,居高臨下問道:“你若能夠為我付出一切,我便不要紀若曇了……來試著愛你,怎樣?” 她說,她不要紀若曇了。 ……想來愛他? 游聞羽以為自己在命定的無望之下產生了幻覺。 又或者今日的一切,只不過是他喝醉酒時,念念不忘才得回響的一場迷夢。 游聞羽久久不能說話,直到等得不耐煩的許嬌河伸手推了推他。 “怎樣?” “你不是愛我嗎?” “你愿不愿意?” 在質問的時刻,許嬌河說話沒有結巴,也沒有遲疑。 若非瞳孔依舊放大渙散,游聞羽差點要懷疑她的意志是否清醒。 生平難得局促地咽下一口唾液,游聞羽猶豫再三,緩慢地向前邁出一步,輕聲探問:“小徒心思愚笨、不解其意,未知師母所說的付出一切……是想要叫我付出什么呢?” “你不知道嗎?” 許嬌河攥皺了他的衣衫,又不肯放手,索性一同亂扯,企圖逼問出一個答案。 天仙醉干涸在肌膚,濡濕在散開的前襟,濃烈的香氣彌漫在四周,越發叫人感到醉夢迷離。 她哈了一聲,不知在笑什么,酡紅的顏色順著下瞼蔓延到眼尾,“我要你為我付出你的心、你的命,付出你的、修仙大業……等我死了,你也不許成仙,陪著我一同去死,我就、就愛你?!?/br> 凡人的歲月何其短暫,在高階修士漫長的生涯里充其量只是白駒過隙。 許嬌河又是何等地貪心。 想要與他共渡倉促的幾十年,而后將一切愛恨埋于地底,化作灰燼。 游聞羽若有所思:“所以,師母想要舍棄師尊的原因,是因為他做不到這些嗎?” “他……他是誰……” 許嬌河醉得厲害,吃力地思考了一會兒,才想起游聞羽的口中指代。 接著癡態的微笑,“哦……紀若曇?!?/br> 念著他的名字,又轉眼冷下臉,咬牙切齒,“他當然做不到,但是你也做不到!” 游聞羽見身上的醉鬼三句話不離紀若曇,吃味道:“師母別總是把我與師尊放在一同比較?!?/br> “我說錯了嗎?” “那你告訴我啊,你愿不愿意答應——” 問題又回歸原點,沉默也再度回到游聞羽這邊。 某個剎那,他滿腹天真地暢想,若如此許嬌河就能全身心地愛上自己,那答應又有何妨? 可他最終還是搖了搖頭:“我無法給出回答,因為師母看向我的眼睛,從來沒有情意?!?/br> 游聞羽的話音未落,半坐的許嬌河忽然支撐不住彎曲身體,整個人重重趴在了他的胸膛上。 他被嚇了一跳,也顧不得糾結內心的情緒,眼見著就要坐起來將許嬌河擁在懷里檢查情況。 許嬌河卻在這時囈語:“其實不管有沒有情意,我也知道……你絕不會答應?!?/br> 游聞羽的動作一頓,攙扶許嬌河的手指停在半空:“……師母怎么會這么想?” 許嬌河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安靜聆聽著游聞羽的心跳,像是對他說,又仿佛自言自語:“我娘死后、留下的那個mama對我講過,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會對、會對另一個人無緣無故地好……如果有,那一定是在圖謀什么?!?/br> “師母以為,我從頭到尾,都并非真心傾慕于您?” 真相被揭破的須臾,一線白芒似在游聞羽眼前炸裂。 他一字一頓,問得無比鎮定而緩慢。 而唯有內心清楚,常年糊涂的許嬌河難得敏銳一回,卻是刺穿了自己不愿回觸的真相。 從知曉承命者的秘密開始,他演了很多年的戲,全神貫注到快要忘記最初的目的。 今日驟然想起。 譬如雪亮的電光,劃開了渾濁的夜幕,情感和理智瞬間變成了對立的陣營。 游聞羽一時呼吸都下意識放輕。 他看著許嬌河散開黑發之下若隱若現的一段白頸,幻想著伸手將其握緊。 心中有個絕對冷酷的聲音幽沉道:她竟然早就洞悉,怪不得這些年做了這么多事,都是無用功。 既然令其情根深種,今生已是無望,又何必放任紀若曇占有這個便宜。 如今他身陷極雪境自顧不暇,不如—— 不如。 內心的聲音斷在這里,再如何也說不下去。 因為游聞羽發現,只要生出傷害許嬌河的念頭,他的五臟六腑就會痛到透不過氣。 他將手放在許嬌河的黑發上,卻未觸碰裸/露的頸項,而是一下一下將散亂之處撫平。 許久。 他見許嬌河沒有回答,苦笑起來,追問一句:“在師母心中,我的目的會是什么?” 身上的醉鬼,依舊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胸腔中的心臟一點一點冷了下去。 如果可以,游聞羽只想將今夜的所有記憶盡數毀去。 可就算毀去,許嬌河說出口的,不過是她隱藏了很久的秘密。 枉他手段卓絕、靈力通天,奈何消除得了缺憾的記憶,卻消除不了她從始至終看待自己的目光。 …… “吭——” 心事流轉間,游聞羽的躊躇兩難,忽而被低低響起的呼嚕聲打斷。 許嬌河的這一天過得跌宕起伏,前前后后經歷了太多重要的事情,她枕著舒服的人/rou靠墊,飲了芳醇的美酒,周圍的溫度又暖和,留下扣緊游聞羽心弦的話語后,已是累得進入了昏沉的夢境。 游聞羽僵硬著身軀,等了很久,確認許嬌河睡得不省人事后,才連帶思緒一同稍稍放低。 他仰面望著夜空,這次沒有再用手背遮掩,放任陰暗的欲求暴露于天地眼中。 一切與許嬌河有關的畫面,在他的腦海漸次出現。 頤指氣使的語調。 燦爛無憂的笑顏。 同小洞天高高在上的修士們,全然不同的鮮活生氣。 仿佛任何快樂與不快樂的內容,都能叫游聞羽下意識輕笑出聲。 他沉溺于珍貴的回憶,又嘲諷自己的軟弱沉淪。 天光破曉之時,他才揩去眼角不知何時出現的溫熱,于無人傾聽的曠野之中,訴說起自己毫無保留的真心:“小徒是個卑劣之人,從來不甘心屈服于命運,因此忍著劇痛,親手替換了靈根,因此抱著必死的決心,也發誓要站在眾人之上?!?/br> “可仙路何其坎坷吝嗇,唯有擁有堅定道心者,才能資格觸碰一二因果?!?/br> “我強行更改的水系靈根與體內扶桑后裔的血脈相沖,本就不穩,時時刻刻都有境界破碎、血脈逆行的風險,就算有幸重開天門,也斷斷挨不過最終的勘塵之劫?!?/br> “所以打從接近師母的那一日起,小徒就在謀算著,如何才能讓師母愛上我?!?/br> “然后心甘情愿地替我去死?!?/br> 他一邊說話,一邊釋放靈力,自許嬌河的腦中取走酒醉后的記憶。 又用一道術法加深對方的睡眠,確保她不會輕易轉醒。 做完這些,游聞羽擁著許嬌河,單手撐地,從被晨露沾濕的花草地上坐了起來。 在他攤開的掌心,被抽取出來的記憶無聲懸浮,渾身上下散發著朦朧的華光,猶如一團游螢。 游聞羽萬分眷戀地重新看了一遍,終于承認了自己的落?。骸翱扇缃?,我舍不得了?!?/br> “我已經孑然一身了這么久,想來獨自去死也并非難事?!?/br> 言罷,他手上用力,脆弱的記憶團不堪承受地化作煙塵,潰散在握合的掌心。 除了游聞羽,無人知曉它曾經來過。 第122章 離開黃金籠的第一百二十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