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節
游聞羽又感覺到了那股氣息。 深重的妒忌之后,他觀察著其他幾個男人的表情,心中情不自禁升起一股幸災樂禍感。 幾百年來,有誰人不知紀若曇是光風霽月的君子。 但誰又會想到,光風霽月的君子也能做下這等野狗撒尿,標記地盤般的低劣行為。 許嬌河境界低微,察覺不到自己身上濃重的氣味。 她在幾道怪異的視線端詳中難免惴惴,便謹慎地舉起袖子來聞了聞。 結果除了花香還是花香。 莫非自己涂抹香膏的時候用得太多了? 她回望幾人,不解道:“我已經到了,諸位還不開始嗎?” 明澹率先掩去不明的心思,輕咳一聲道:“那就由恒明君復述一下前些時日紫臺的提議吧?!?/br> 宋昶抱臂應承,站起身來敘述起紫臺的主張。 他和宋闕打算趁人之危進攻欲海的想法,許嬌河早已耳聞。 在冗長的利弊之論中,許嬌河難免走神。 她不想同游聞羽產生任何對視,于是選擇去看一向瞧不上自己的紀云相。 視線掃去那頭,那面孔與紀若曇有著七分相似的青年同樣沒有關注正事。 他盯著許嬌河,眼中充斥著明晃晃的、全無掩飾的鄙夷和羞怒。 “……?” 許嬌河不明就里。 “……在下要說的就是這些,煩請云銜宗和如夢世的各位同道仔細考量?!?/br> 宋昶再一行禮,復而就坐。 明澹卻是沒有提出自己的意見,又問紀云相道:“云相小友作為如夢世的話事者,有何見解?” 紀云相的整副注意力都放在許嬌河這里,冷不丁被喚出名字,發怔一瞬,才起身回應道:“師尊離去之前有所交代,不論諸位有任何想法,請以媧皇像的修復為先?!?/br> 游聞羽瞧著他那兩顆黏在許嬌河身上的眼珠子,恨不得就此拔劍毀去。 又聞如夢世全然只考慮自家的想法,折扇一搖輕笑道:“紀道友的意思是,只要媧皇像一日復原不了,小洞天內的其他事務我們就完全不必關心,九州百姓的安危我們也更加不用在意?!?/br> “我幾時說過這樣的話——” 紀云相見自己的意思被他曲解,沉著臉繼續解釋道,“妖魔二族狡詐jian險、作惡多端,是該盡數屠之。只是妄增殺業終究對于修行一道不利,若能如同過去一般,將欲海通往九州的道路封死,也能減少同道們不必要的犧牲,于小洞天、于九州百姓的安寧同樣是好事一樁?!?/br> “補天石不過是上古傳言,誰人又能夠保證它一定被封印在極雪境中?” 折扇在掌間搖曳來回,劃過一道鮮紅的弧光,游聞羽笑語帶刺道,“曾經,各位先道總是依靠媧皇像來加固欲海的封印,卻沒想過所有雞蛋放在一個籃子里,哪天籃子打翻了我們又該如何自處?!?/br> “或許此次媧皇像損毀,便是天道給我們的一番提示,比起一味堵塞,不如徹底收服?!?/br> 紀云相冷道:“徹底收服,是嘴上說說就能成功的事情嗎?多年以前的人魔大戰,傾盡無數小洞天高手之力,也無法將扶雪卿殺死,只要有雪之心在一日,他就是不死之軀?!?/br> “可我聽說,這次欲海戰役,令得扶雪卿重傷的功臣,便是觀渺君?” 兩人對峙期間,宋昶的話音不合時宜地插入,他似乎并不知曉游聞羽同紫臺的前塵往事,言語間存在幾分探究,“我小洞天有觀渺君在,還愁殺不死那兇名赫赫的魔尊嗎?” 游聞羽面不改色撒謊道:“我能將他擊傷,是因為他在面對擋在師尊面前的師母時,強行收回了給與致命一擊的魔氣,以至于被自身力量所噬,受了重傷才會如此?!?/br> 他說得無比坦蕩,仿佛并非謊言,而是事實。 這叫知曉背后真相的許嬌河略帶心虛地蜷了蜷手指,除卻為了洗脫游聞羽的罪名,而刻意放出去的重傷魔尊的功績,當日欲海大戰的真實情形,已被明澹下令封鎖,相關人等不得隨意泄露。 游聞羽非要如此應對,只要明澹不拆臺,宋昶也無從探究。 只是他再度提起扶雪卿同許嬌河的關系,幾位討論正事的大人物便又把視線匯聚到當事者這里。 “所以嬌河君是怎么想的呢?” 紀云相將話語在齒尖廝磨幾個來回,復而添上一句,“無衍道君可有同你提起過他的想法?” 詢問她的想法為假。 探查紀若曇的心之所向方為真。 畢竟無衍道君在小洞天內積威頗深,他支持哪一方,哪一方便能取得rou眼可見的優勢。 許嬌河這才想起暈頭轉向了這些時日,自己未曾與紀若曇談論過這方面的事宜。 當日紀若曇向她主動提起,未必沒有存著幾分吐露心意的意思。 奈何許嬌河對于人魔的戰事紛爭并不敏感,因而錯失了如今在集議上出風頭的機會。 不過自己向來是個游離在外的人,說句沒過問這件事,他們大約也能理解吧? 懷揣著這個念頭,她環視過周圍男子們的表情。 明面上表示支持或者反對者,似乎在觸及妖魔二族的性命時,都顯得那般渾不在意。 便如媧皇像失竊之日,面對自己的冤屈和生死,也無幾人上心。 不知怎的,那句準備好出口的“不知道”倏忽咽了下去。 許嬌河無言一瞬,道:“若曇他曾對我說過,修仙者是人,九州的百姓亦是人,兩者沒有高下之分,掌握力量者若不能克制己身,那無論行使的是靈力還是魔氣,都將會成為一種惡的化身?!?/br> “我想,不管是利用媧皇像將欲海封印,還是如紫臺所言,趁扶雪卿重傷將欲海徹底收服,都不會是若曇想要看見的情景……難道我們就不能想個辦法,與妖魔二族實現和平共處嗎?” 許嬌河的話語,引來滿座沉默。 這次,無論是一向縱容于她的明澹,亦或者千依百順的游聞羽,都沒有露出半點支持的意思。 許嬌河不禁感到忐忑。 難道是她說了很過分的話? 良久,宋昶用一種前所未有的陌生目光望著她道:“這是道君的意思,還是你的意思?” “我是懷淵峰的主人,我的意思不就是若曇的意思?” 許嬌河心底發虛,為了維持氣勢,依然仰著面孔,理不直氣也壯地回道。 “不是道君的意思就好?!?/br> “嬌河君切勿在這樣的場合隨意戲言,你愿與欲海和平往來,可有想過那妖魔二族是否愿意?” 宋昶正襟危坐,薄唇開合間表情比霜雪還要嚴冷。 許嬌河卻是不服氣:“那他們和你說過他們不愿意?” “師母,不要胡鬧了?!?/br> “這件事情,還是等師尊從極雪境歸來,我們再行商討吧?!?/br> 游聞羽將手中折扇一合,玩世不恭的面孔上難得對許嬌河呈現出幾分正經神色。 許嬌河斜他一眼,大聲道:“問是你們問我的,現在又說我胡鬧,那要我參加作甚!” “……” 許嬌河賭氣的呵斥,將清思殿隱隱凍結的氣氛又消融些許。 明澹無奈地看著咬著嘴唇、滿臉倔強的她,正欲出聲圓融場面,那頭沉默許久的紀云相陡然發難道:“扶雪卿要迎娶魔后的大事傳回小洞天時,我還當嬌河君答應是被他脅迫的無奈之舉,現下看來,嬌河君如此偏幫欲海,心中對那扶雪卿的怕是也存著幾分真心吧——” 啪! 許嬌河心頭的不滿,在紀云相刻意歪曲的話傳入耳畔后達到極致。 她騰地起身,眾目睽睽之下,快步沖到紀云相給了他一個耳光。 不等眾人反應,她丟下一句話:“那等無衍道君回來,你們問他就是!” 而后禮也不行,怒氣沖沖地拂袖而去。 第114章 離開黃金籠的第一百一十四天 出了清思殿的大門, 許嬌河的面孔上還留著幾分氣惱的薄紅。 她在殿中坐了太久,頭腦發脹,此時被夜風一吹, 人才清醒許多。 將紀云相當完出氣筒, 她又感到有些后悔。 盡管幾個人中他的地位最低,可性格卻最是古怪別捏。 之前不熟悉的時候還把自己丟進水里差點淹死, 今后不知又會做出些什么。 不過打就打了, 她又不能讓時光倒流。 打了紀云相終歸是小事, 許嬌河轉眼又發愁起自己捅出的簍子。 那番同欲海和平共處的言論, 全然是因為感同身受而臨時起意。 從前她并未與任何人探討過, 當然不會清楚紀若曇心中對這件事的看法究竟是什么。 也不知道紀若曇歸來后是否會怪罪自己。 又或者, 她的話語傳出去,會不會給整個懷淵峰帶來麻煩。 許嬌河心下發愁。 她思忖著這會兒回到房內定然睡不著,便想著暫時不用陣符,先沿著回去的道路走一走。 下了層層疊疊的玉階, 再走出清思殿的殿庭外, 便是云銜宗通往各個山峰都要經過的主道。 許嬌河腳程不快,行了一刻鐘,堪堪踏入回到懷淵峰的岔道上。 四下無人, 坦直的青石磚路匍匐于腳下, 陪伴者唯有兩旁依靠靈力發光的仙鶴晶燈。 夜深露重, 許嬌河緊了緊衣衫, 埋首估算著自己還要走多少路才能抵達懷淵峰的山腳。 手腕卻在這時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抓住。 她被扯得向后踉蹌幾步, 差點摔倒在地, 裹在身上抵御寒風的毛絨斗篷也順勢半敞開來。 許嬌河又冷又狼狽, 忍不住扭頭瞪向偷襲自己的人:“誰呀——” 話說半截,霎時吞進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