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女侍向明澹行禮,依然不張口,目光炯炯地望著葉流裳,等待著下一步的指示。 葉流裳道:“她叫葉影,是我的貼身女衛,是個口不能言、耳不能聽的天殘,靈根天賦也無甚特別之處。唯有一點,因為她聽不見外界喧擾,所以意志堅定非常人所能及,我看重她,親自傳授如夢世《娑蘭經》秘術,她亦肯狠下功夫,苦練一百余載,終是小有所成?!?/br> “《娑蘭經》中有一樣,便可以通凡人、辨鬼神?!?/br> 她故意頓了頓,窺見明澹眸底的若有所思,加快語速道:“此秘術能夠根據身體的一部分,血rou也好,碎片也罷,推算出對方的魂靈純凈程度,也能幫助我們這些馭靈之人評估其是否有煉制的價值?!?/br> 葉流裳沒有將真實意圖說出來,明澹卻已了然于心。 她并不關心許嬌河的魂靈有多么純凈,而是企圖通過血液來指證許嬌河就是與魔族里應外合的人。 明澹的沉默被葉流裳看在眼里,她語氣玩味地問道:“莫非明宗主不愿?” “自然不是?!泵麇0胙鲋婵?,對殿下明鏡堂的弟子吩咐道,“去將那滴血液呈上?!?/br> 弟子應聲離開,葉流裳又對紀云相道:“云相,你去懷淵峰將嬌河君一并請來” 明澹微微皺眉,卻偏過頭去,沒有開口阻止。 …… 蘭賦不能久留,放下餐食就要離開。 許嬌河來不及向她詢問外界的情況,只好先滿足饑腸轆轆的肚腹。 只是一碗飯才吃了兩口,外頭的弟子忽地將門打開,闖進來的紀云相不由分說將她扯了起來。 “你干嘛呀?為了泄憤要殺人滅口嗎?!” 許嬌河心中害怕,胡亂拍打了他肩膀幾下。 紀云相卻仿佛一座行走的高山,打在他身上毫無感應,反倒自己累得手疼。 他很快把許嬌河帶到清思殿,向葉流裳一拱手又退回了人群之中。 “嬌河君,別來無恙?!?/br> 許嬌河還沒抬起頭,葉流裳陰晴不定的聲音便如催命般傳入耳畔。 她低下頭理了理裙擺,等到心情稍稍平復,才抬頭問禮道:“葉尊主……您也來了啊?!?/br> 上次對許嬌河說盡好話的葉流裳,這次并沒有耐著性子虛與委蛇,她淡聲說出“嬌河君暫且等等,或許后頭有事要請你幫忙”后,便再次做了個手勢給停在許嬌河身畔的葉影。 “什、什么事呀?你們要干什么嗎?” 許嬌河立刻轉頭提防地盯著葉影,后者沒有靠近她,只是朝著相反的方向退了幾步。 葉影行至捧著特制器皿的明鏡堂弟子身前,動作利索地開啟頂蓋的封印,她分別伸出食指和中指,合并交疊在胸前,接著閉上眼睛,一束縹緲紅光自兩側指尖點燃,盡數匯聚在盒中凝固的血液之上。 兩轉呼吸后,與許嬌河身形一致的透明魂靈浮現于木盒頂端。 可仔細看過去,又有一道更高大、亦更像男人的青色光廓附著其后,影影綽綽,恍若一體。 葉影沒有顧及這層異樣,她轉過身去指著許嬌河,順勢向葉流裳點了點頭。 “好啊、好啊?!?/br> “我就知道——” 見得到的結果和內心的猜測一致,葉流裳再也不克制暴怒的心情,她騰地站起,朝著葉影所指的方向厲聲喝道:“我就知道那利用血液開啟藏寶庫的魔族內應是你!” “我?” 許嬌河被一聲怒斥罵得找不著北,她難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而后朝旁邊撲過去想將秘術呈映的畫面看個分明,“怎么會是我?這術法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葉流裳誤以為她想逃跑,一道靈力甩了過去,將許嬌河重重擊倒在地。 然后趁眾人沒有回過神來之際,拋出早就藏在袖中的法寶,將其變成一只半透明撞鐘,將葉影和許嬌河圍了起來,一面對葉影做出指示,一面再次喝道:“還不趕緊對通敵之人使用攫念術?” “葉尊主,不可!” 變故發生得太快,明澹也沒有想到葉流裳會公然發難。 “攫念術”三字入耳,他想也不想釋放靈力試圖阻攔。 但大乘期境界的靈息,落在那巨大撞鐘之上,僅將它擊打得晃了一晃,沒有碎裂開來。 葉流裳見此情形,扶了扶腦后的發髻,譏刻微笑道:“就算以宗主小洞天第一人的實力,想要破開我的上古神器伏羲鐘,怕是也要費上一炷香的功夫……宗主不如認命吧?!?/br> 明澹沖擊伏羲鐘的靈力不停,平和清雋的面容但見鮮明的怒意:“葉尊主,你且抬頭看看梁上的殿名,這是我云銜宗的清思殿!你竟然在這里指使女衛隨意攻擊我宗中之人,是要與云銜宗為敵嗎?!” 他的質問聲出,殿下刀劍聲起。 分別代表著云銜宗和如夢世的兩排弟子怒目而視,靈力附著在武器之間肆意游走。 葉流裳高聲道:“攻擊?何來攻擊?不過是區區攫念術,明宗主緣何要如此大動干戈?” “就算攫念術對人體損害較小,但嬌河君終歸是rou/體凡胎,距離上次使用尚未過去一月,葉尊主怎可無視靈力加諸在凡人身上的痛苦,一而再再而三對其使用?!” 葉流裳聞聽明澹的偏袒言語,不敢置信地側首,對他大喊道:“明澹,你究竟能不能分得清是非曲直,如果真的能夠將媧皇像尋回,區區一個凡人的性命又何足掛齒??!” 在他們對峙期間,葉影已然將許嬌河腦海內的記憶提取了出來。 如同走馬燈一般,在清思殿的所有人面前呈現。 舞蘊并沒有說錯,昨日三更時分,許嬌河真的睜開了雙眼,從床上坐了起來。 屋內唯有一盞殘燈如豆,以供前往盥室時的照明所用。 許嬌河披散著及腰長發,在路過梳妝臺前時,銅鏡中映出一張不甚清晰的面孔。 讓人難忘的,是她的雙瞳如此冷靜,眉目盡態極妍,仿佛黑夜中誕生的艷鬼媚行。 許嬌河沒有穿鞋,光/裸腳掌無聲點地,轉眼便來到了房門。 雪色肌膚與深色門框形成無法忽視的對比。 …… 葉流裳勝券在握,陡然收起了抵擋術法的伏羲鐘。 她指著毫無阻隔的殿下情形,幽冷地詢問明澹道:“哪怕是這樣,你也要攔我嗎?” 可那扇門終究沒有推開。 在她話音如同清晨霧氣消散在明澹耳邊的剎那,承受不住的許嬌河抱住頭顱痛苦地尖叫了一聲,而后如失去控制的風箏一般墜倒在地。 第52章 離開黃金籠的第五十二天 葉影常年居于葉流裳的內庭, 甚少與人接觸,偶爾所見,也盡是境界高深的修仙者——她從未遇到過如許嬌河一般單薄羸弱的凡人, 法術一時中斷當場, 頗有幾分手足無措的意味。 她看了看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許嬌河,又望向殿上與明澹僵持到底的葉流裳, 等待著對方指示。 眼看只差一步就能得到媧皇像的線索, 葉流裳十分不甘心。 她不愿就此放過許嬌河, 只一意孤行地認為自己已經拿出了證據, 明澹自然不敢橫加阻攔。 于是用一種令人發憷的語氣, 對如夢世的弟子命令道:“不過是凡人靈臺脆弱, 無法多次承受法術效用而導致的暈倒罷了,有什么可擔心的?你們輪流輸入靈力強扶她的神智就是,總能堅持到攫念術成?!?/br> 她說到最后,字句仿佛從齒縫中掙破而出, 寒涼難掩殺機, “無論如何,我今日定要一個結果!” 如夢世雖貴為仙地位超然的修仙宗門,但行事無忌, 向來為人詬病。 此刻清思殿內, 葉流裳的表情和言語, 均映出直逼邪魔的殘酷和無情:“還不快去!” 許嬌河嫌疑深重, 而明澹又未曾下達保護她的指令。 云銜宗弟子長劍在手, 遲疑著沒有上前, 沉默以待如夢世眾人地步步逼近。 而氣氛劍拔弩張的殿上, 明澹雙手握拳,衣袖下的手背青筋畢露。 許嬌河尚不能承受攫念術的第二次沖擊, 更遑論第三次? 見事情已至自己預料的最壞地步,明澹終是無可奈何地抿緊嘴唇。 剎那過后,他似是心中終于有了抉擇,拂袖先前一步,揚聲喝止道:“萬萬不可,嬌河君是承命者,她的體內不能承受陌生靈力的注入!” 承命者? 陌生的詞匯甫一出口,未等殿下弟子有任何反應,葉流裳率先不敢相信地扭頭望過來。 “你說什么?!” 她且驚且疑,瞳孔較之先前急速擴大了一倍,伸出手指驟然做出命令暫停的手勢,“你莫不是為了保住許嬌河的性命,故意拿莫須有的話來誆騙我?” “葉尊主不信我的話,難道也不信你的下屬嗎?” 明澹指向方才葉影使用秘術時,許嬌河魂靈乍現的位置,兀自對她說道,“嬌河君的魂靈后頭,乍隱附著一男人的身影,二者恍若凈水交融,渾然一體——我不信葉尊主沒有看到?!?/br> 聞言,葉流裳感到微妙的心虛。 她擅長統馭魂靈,旁人未至此道的高峰看不出來,她卻瞧得一清二楚。 只是一則擔憂媧皇像的下落,二則云銜宗在如夢世給予的羞辱令她沒齒難忘,所以在迫切想要狠狠反擊的情緒引導下,她選擇性地忽略了這一異樣,而是緊咬著血液的主人乃許嬌河這一點不放。 見葉流裳不似前般疾言厲色,明澹斂袖單手背到身后,篤定道:“看來葉尊主相信了我的話?!?/br> 葉流裳僅在古書中見過承命者的只言片語,知曉這是一種極其特殊的命格,可以承受他人的命運。 雙方一旦完成結契,授命之人便要在承命者的靈臺留下自己的本源靈息。 從那以后,除卻常見的術法效用之外,承命者的體內再也不能長時間留存他人的靈力,否則將會遭到授命之人的本源靈息排斥,造成承命者血脈逆行,爆裂慘死的下場。 如此,便揭開了目下無塵的無衍道君,緣何會與一名凡女結成道侶的原因。 小洞天千年來無人能夠飛升,正是因為抵擋不了必死的勘塵之劫。想來紀若曇之所以愿意和許嬌河結契,為的便是在勘塵之劫來臨時,對方能夠以命相承,替他承受必死雷劫。 ……只是做了如此萬全的準備,紀若曇緣何依然死在了勘塵之劫下? 難道承命者的傳說,不過是一句笑話? 思及此,葉流裳按捺下去的疑心又起,她寒聲反問道:“那又如何?無衍道君已然滅道,那承命之誓的束縛大約已經不起作用,難道她還不能接受來自他人的靈力?”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br> 明澹平聲說道,“你在想,若嬌河君真是承命者,若曇為何還會灰飛煙滅在勘塵之劫中?” “那是因為,替命一說,唯有承命者心甘情愿,約束之力方能發揮作用?!?/br> 明澹的話語,揭露了許嬌河不愛紀若曇、也不愿為紀若曇赴死的事實。 滿殿嘩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