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她散著長發,推開大門,中午的陽光為游蕩在山巔之上的天風注入一絲暖意。 自家門口無人駐足,不遠處的院落中央,卻有一道潔白的身影。 庭院內開在樹梢被靈力滋養,長久不散的蘭英花,正在劍勢的起伏回旋之中簌簌墜散。 一時花落如雨。 對方所練的劍法,許嬌河曾在另一個人身上看見過無數次。 那個人便是她的夫君紀若曇。 聞名九州的劍閣閣主,滄海問心的不世之才。 無論是什么樣的劍,在他手中皆能寒光矯矯,劍意如龍。 許嬌河的目光追隨著那抹背影,劍招在她眼中舞成流風回雪般的碎影。 難道是他回來了嗎? 他沒有死。 看著看著,她的思緒忽然化作未知,情不自禁向前走去,口中輕聲呼喚道:“夫君……?” 那人恰逢轉身,來不及收起的劍招擦著許嬌河的面頰而過,一瞬斬斷了她的發尾。 與此同時,她的身后傳來露華的驚叫:“夫人??!” 許嬌河一怔,那雙迷蒙霧氣的眼才倏忽回歸清明。 “嬌河君,你沒事吧?” 對上面前蘊含著擔憂的澄明瞳孔,許嬌河又聽見游廊下疾跑而來的腳步聲,她大腦空白,一時不知該回應何方,只好不知所措地問道:“宗主,我這是怎么了……” 露華轉眼即至,匆忙對明澹行了個禮,拉著許嬌河上下止不住地察看:“夫人,您沒事吧?!” “沒事……” 許嬌河說著,忽然看見成堆落花之上,那綹顯眼的黑發,心臟才像是找回知覺一樣砰砰直跳,“怪我怪我,不知怎的,看到宗主舞劍,我還以為是夫君回來了,才會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走了過去……” 不待露華回應,明澹反手挽劍,為許嬌河解釋起她剛才的異樣:“這是若曇所創的驚劍訣第五重,劍意亂心,惑人無形。嬌河君缺乏抗衡的靈力,又對若曇心懷牽念,才會受到劍意迷惑?!?/br> “原來是這樣?!?/br> 許嬌河點了點頭,又想到剛才自己無意識喊出的夫君,陡然生出尷尬的情緒。 她不知如何面對明澹,索性自暴自棄地轉身握著露華的手,哄了這位臉上焦急之色不曾褪去的婢女兩句,又小聲吩咐她準備好洗漱的東西,在房間里等著自己。 被這件事一打岔,窘迫的感覺在許嬌河腦海逐漸沖淡。 她目送露華離開后,才轉回臉小聲說道:“剛才受了迷惑,對宗主多有冒犯,還請宗主原諒?!?/br> “你對我冒犯了什么?我沉醉于練劍,似乎沒有發覺?!?/br> 明澹不解的回答,讓許嬌河分不清他究竟是真的沒聽見,還是聽見了裝成沒聽見,給自己臺階下。 不過怎樣都好,若是明澹計較這聲“夫君”,她還真的只能找個地洞鉆進去。 “……沒事沒事,不過是一些腦海里的囈語而已,宗主不用放在心上?!?/br> “那好,時間已遲,你可要隨我去蕩心池接受治療?” 錚的一聲嗡鳴,明澹的本命靈劍消弭在他的掌心。他的衣袍和發冠在剛才變化萬千的教招中,依然保持著整潔不染的模樣,反觀許嬌河這里,衣裙散亂,長發不飾,實打實的不成體統。 許嬌河臉一紅,聲音越發細若蚊蠅:“宗主且等等,待我洗漱了便跟您去?!?/br> “嗯?!?/br> 庭院到房間,尚有幾十步路。 明澹墜在許嬌河身后,忽然道:“嬌河君觀此劍招,可有任何想法?” 頭腦空空的許嬌河道:“很好,看著很厲害?!?/br> 明澹也沒計較她言語的淺薄,徑自說道:“若曇光明磊落、心懷同袍,早在驚劍訣大成之時,就把招式口訣都公開了,可惜這套劍法對練習者的天賦和要求著實苛刻,許多人終其一生,都難覓一線天光,所以魔族才會對凝聚了若曇心得感悟的《驚劍冊》如此趨之若鶩?!?/br> 他的話語尚有未盡之意,許嬌河卻也聽了個明白。 魔族趨之若鶩,小洞天的修仙者難道就不渴望?倘若他們皆以為紀若曇死后,《驚劍冊》也順理成章到了自己這里,那恐怕一天安寧日子都過不下去。 許嬌河被這燙手山芋弄得束手無策,便想把麻煩推給明澹:“我根本不知道這東西在哪里……我拿了懷淵令,連夫君的房間都進不去,說不好魔族想要的東西就被封印在那里?!?/br> 她頭也沒回,自然看不見明澹的眼神變化,只聽見他問:“嬌河君也進不去若曇的房間嗎?” 許嬌河點點頭,沮喪地說道:“夫君哪里會把什么要緊的地方托付給我?!?/br> “別這么想,也許他是為了保護你?!?/br> 明澹頓了頓,“畢竟有時候,一無所知的人才最安全?!?/br> 許嬌河不察他話里的深意,兩人又走了幾步路,她見半掩的房門近在咫尺,便道:“那我先進去洗漱,宗主且等等?!?/br> 有明澹在外,許嬌河不好向往日里那般拖拖拉拉。 她就著露華的手重新勻面梳妝,又記起蘭賦的告誡,將日夜不離身的柳夭解了下來。 露華瞧著奇怪,許嬌河對她解釋道:“夫君鑄造的劍殺意太重,蕩心池里帶不進去?!?/br> 這一通解釋下來,露華的眼神越發怪異。 最終她什么也沒說,只是目送穿戴一新的許嬌河推門出去。 …… “叫宗主久等啦!” 許嬌河三步并做兩步,來到明澹身邊,她的唇畔洋溢著慣常的笑,半是討好半是天真。 明澹伸出食指在地面一點:“那就走吧?!?/br> 拔地而起的白光吞沒了兩人,許嬌河還沒反應過來,已經置身于前幾日讓她半死一回的懸崖邊。 明澹面向對山,又從指尖打出一束光去,熟悉的云層之間,半透明的天梯無聲蔓延。 鶴鳴聲在闃寂的空淵回響,越發顯得群山高峻。 明澹立在崖邊,等候天梯到來,沒有半分釋放靈力的架勢。 為什么宗主帶她也不用飛的? 怕不是還要兩個人一步一步走過去?? 許嬌河小心翼翼地往山下探上一眼,腳邊的碎石骨碌碌地滾了下去。 也是這一眼,令她好不容易積攢的勇氣頃刻消失無蹤,心里咚咚打起退堂鼓。 “宗、宗主,我們等會兒再過去吧,我有件事想同您說……” 許嬌河踟躕在懸崖邊,開始存心拖延。 “你說?!?/br> 明澹斂著睫羽,沒有一絲不耐的情緒。 “我想去一趟……如夢世?!?/br> 許嬌河垂下頭,用指尖摳弄著掌心肌膚。 她遽然感到緊張,薄薄的汗水貼著后頸出了一層,似乎被這沉默著攀沿過來的天梯嚇得不輕。 “為何?” “因為、因為,”許嬌河自知隱秘的心思不堪在光風霽月的明澹面前呈現,便偏移了半寸眼珠,拿出事前準備好的說辭,“我上次去繁閣視察的時候,里頭的葉掌事道我從跟夫君結為道侶至今,都沒有祭拜過夫君早逝的母親,這樣不合禮數……我自覺,她說得很有道理?!?/br> 她的話雖帶著點語無倫次,卻叫作為聽眾的明澹寂然嘆出一口氣。 “若曇的母親懸靈老祖葉棠,與我師弟紀懷章琴瑟和鳴,是小洞天內一段難得的佳話。只可惜師弟在人魔大戰中戰死,懸靈老祖郁郁百年,合兩人元靈拼盡心力誕育若曇后便倉促棄世?!?/br> “算起來,她也是我的弟妹,故人不見多年,我也該陪同嬌河君去祭拜一二?!?/br> 許嬌河千算萬算,都沒有算到明澹善解人意到這般地步,自己不過是編了個理由要去如夢世祭拜紀若曇的母親……他居然二話不說便要相隨。 可是明澹去了,她真正的目的又怎么可能不被發現? 想到這里,許嬌河拼命搖頭:“不可不可!” “嬌河君可是有什么顧慮?其實祭拜懸靈老祖是小事,我另為鎮守欲海之事,有話要同如夢世的現任尊主商議。原本覺得用傳音古螺便可,但思來想去還是過去一趟以表鄭重?!?/br> 明澹話說到這個份上,許嬌河再也想不出拒絕的理由。 她窘迫地笑了笑:“我原以為宗主是為了我的事……特地過去,想著,不必勞動宗主法駕?!?/br> “也算是為你吧?!?/br> 驟然響起的六個字叫許嬌河心底一驚。 但明澹沒有過久停頓,很快接了下去,“當年懸靈老祖將自己一手創辦的產業從如夢世分割出去,盡數交給了才出生的若曇,引得上下非議。我觀嬌河君此去祭拜一行,也許不會那么順利?!?/br> 半透明的天梯延伸至腳下,明澹的注意力又被轉移,說完這些后沒有打量許嬌河的表情。 他對許嬌河虛虛伸出手:“天梯已到,嬌河君,我們走吧?!?/br> 明澹此舉,不過相邀之意。 身份有別,許嬌河也知道不能真的握住對方的手。 見躲無可躲,她只好暫且放下滿腹心事,硬著頭皮走了上去。 許嬌河在前,明澹在后。 她一步一步艱難且緩慢,幸而明澹也沒有催促。 行至天梯的一半,游走在許嬌河肌膚衣衫間的天風倏忽變得強勁。 她嚇得停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后頸和額頭冷汗涔涔。 過了半晌,許嬌河咬著發白的唇rou,又勉強邁開腳步。 卻在下階梯時腳腕一扭,登時仰面倒去。 “??!” 她尖叫起來。 沒有想象中的墜落山淵,粉身碎骨,她跌進了一個微涼而有力的懷抱。 “嬌河君小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