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這要是掉下去,恐怕連尸體都找不到。 “蘭蘭蘭賦,你讓我一個人走這條路?” 許嬌河的聲音發著抖,期盼地轉頭,希望從蘭賦的口中聽到一個不字。 結果卻與她的渴求恰恰相反。 蘭賦道:“是的,嬌河君,您不用怕,放心走就是,宗主附著在天梯上的靈力會護住您的安全?!?/br> 像是知道許嬌河一定不肯,會抱著自己哭鬧耍賴。 蘭賦道出“那么奴婢過會兒再來接您”,不等對方醞釀說辭,便行完禮如云煙般飄散在原地。 “不要走?。。?!” 許嬌河伸出手試圖拽住蘭賦的衣角,卻抓了滿手空氣。 她急得跺腳,向四方呼喊蘭賦的名字,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許嬌河又試圖從靈寶戒中掏出陣符偷偷跑路,然而現實再次給予了無情一擊——虛極峰有境界壓制,不經過明澹的同意,她什么法寶符篆都使用不了。 無奈之下,她只好萬念俱灰地看向那造型可怖的天梯。 鼓足勇氣踏上臺階的剎那,許嬌河忽然覺得,明澹也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好。 …… 經歷過數次腳不穩差點摔下去,又被實質化的靈力帶回后,許嬌河終于找到了一個讓她稍微能夠擁有一點安全感的方式——她左右手摸到兩旁形成透明薄膜的屏障,蹲下身,撐住兩旁慢慢挪了過去。 雖是丟人又沒出息的姿勢,但好歹成功從虛極峰踏入了蕩心池的地界。 許嬌河站在洞口,用手捂住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臟,急促地呼著氣,不肯再往后看一步。 她一定要讓明澹答應重新制作一條通往后山的路。 ……否則就是餓死、凍死、被魔氣吃掉,她也絕對不會再跨進蕩心池一步! 仿佛感應到她的心聲,白日燃燈的洞府深處響起明澹溫文爾雅的嗓音:“是嬌河君來了嗎?若是到了,沿著入洞口的道路,走到底就可以,我在蕩心池邊等著你?!?/br> 許嬌河因著天梯的事短暫記起了明澹的仇,兀自咬著嘴唇,不肯給予一點回應。 只用手扶著洞壁,邁開發軟的雙腿,走了半天,才走到洞底。 她越走越冷,看見明澹時,呵出的空氣已然變成淡淡的白氣。 蕩心池中央玉質圓臺上,閉目打坐的白衣青年緩慢睜開雙眼,見許嬌河扶住洞壁的姿勢不變,滿頭滿眼的忿忿,他關懷道:“嬌河君看起來仿佛不太開心?!?/br> 還不是他那條天梯干的好事! 許嬌河不曾從剛才的險遇中轉圜過來,面孔下仍維持著且懼且怒的神色。 她垂下頭,略略遮去眼底因驚恐而溢出的無禮,勉強壓下聲調道:“宗主莫不是不記得嬌河只是一介凡人?又或者存心戲弄于我,盼著我跌下去摔死,才會讓蘭賦叮囑我單獨走過天梯?!?/br> 明澹沒有如尋常召見眾人時那樣,戴華美而正式的道冠,僅用一根通透的藍玉簪帶起小股長發束在頭頂,剩下的黑是黑,白是白,在與衣袍的對比之下,通身呈現出不染纖塵的潔凈。 他停止手中掐訣的姿勢,緩了片刻,才歉然道:“蕩心池的池水和蘊含在其中的氣息,皆由天然之靈構成,不容污涂,因而弟子長老若有事前來拜見,需登過天梯掃盡內外的濁氣,才能進入此地?!?/br> 許嬌河并不知道身上這內外的濁氣到底有沒有掃盡。 但她可以確定,自己的小命經此一事已經去了半條。 她聽明澹的意思,似乎只要來蕩心池,就得重復一遍可怕的體驗,不由得耍賴道:“……那后面的治療能不能不來這里……或、或者者宗主您來的時候帶上我也行?!?/br> 明澹無視了許嬌河的第一個問題,也沒有同她計較第二句的逾越之處,只是好聲好氣地答應了下來,“好,那剩下的兩次治療,我會準時到你房間外等著你?!?/br> 許嬌河這才消散了一半怨氣,自甬道中慢吞吞走出,來到明澹面前,敷衍行禮:“謝宗主體恤?!?/br> 她實在太像一只膽小又敏感的兔子,不小心弄痛了一點或是受到驚嚇,就要跳起來咬破人的皮。 明澹淡然無波的目光將許嬌河的每一個舉動收入眼底,而后抬起手指,將靈力聚集在許嬌河的腳底,將她從池水的另一畔,運到了自己所在的玉臺之上。 “哎呀!” 靈力散盡時,許嬌河沒有站穩,笨拙地跪坐在地。 她近距離望著明澹的面孔,又因為他與初戀的公子有幾分神似,而在心里稍稍寬恕了此事。 “是我沒有思慮周全,害得嬌河君吃了不少苦?!泵麇U\懇地拱手道歉,全無一宗之主的架勢,又轉眼褒獎起許嬌河,“話說回來,能夠憑借凡人之身渡過天梯,嬌河君真是古今第一人?!?/br> “也沒、沒有宗主說得那么好啦?!?/br> 許嬌河受寵若驚地擺手道,恐懼惱怒暫且壓上,一點欣悅浮現眼底。 “那你可愿意現在開始接受治療?” 既給了臺階下,許嬌河也不敢太為難身份高出自己許多的明澹。 她急忙學著明澹的姿勢雙腿盤坐,將手掌分別搭在兩邊膝蓋上:“麻煩宗主了?!?/br> 話音出口的下一息,和池水一般冰冷的手掌握住了許嬌河纖細的脖頸。 “宗主?!” 許嬌河幾乎以為剛才的對話得罪了明澹,他要將自己就地誅殺。 誰料對面的青年卻寬慰道:“嬌河君別緊張,那魔頭正是借著這一片肌膚將魔氣注入你體內的,我要為你徹底治療,也須得從此處入手?!?/br> “哦哦……” 沒見過世面的許嬌河發出幾個無意義的音節,接著聽他指示:“請把眼睛也閉上?!?/br> 她聽話地照做,脖頸的肌膚變成了此刻感知外界最敏感的器官。 不似其他修仙者登臨上等境界后,就力圖將容貌身量變化到最完美的狀態,明澹手指上生有薄繭。 他的體溫也沒有因為接觸到許嬌河肌膚的溫熱,而顯出回升的趨勢。 指腹的粗糙和觸感的冰冷,兩者夾擊之下,令許嬌河的腦海下意識陷入奇怪的錯覺。 仿佛她是被巨蟒纏繞的可憐獵物,只待饑餓之時用力絞緊,將她吞吃入腹。 “嬌河君此刻感覺如何,可會覺得無法承受?” 明澹的聲音又將她從荒誕的錯覺中拉回。許嬌河靜下心來感受著純厚的靈力通過脖頸的接觸,在自己的血脈中游走,那些蟄伏在精神中的渾濁和倦怠悉數除凈。 “沒有,感覺還、挺舒服的……” 她的聲音也軟了下來,誠實地表達著自己的愉快。 “那我便放心了?!?/br> 明澹安靜一瞬,又說,“那魔頭心思狡詐,見從嬌河君這里奪得《驚劍冊》的指望落空,臨走前竟然在你身上種植了一縷分裂自它本體的魔氣?!?/br> “種植……魔氣?” “是,魔頭境界深厚,旁人無法察覺,幸虧我擔心嬌河君,前往懷淵峰走了一遭,否則再多耽擱一陣,說不好嬌河君的神智會被魔氣污染,淪為只知嗜血啖rou、全無理智可言的活尸?!?/br> 明澹說得平淡,口吻全無恐嚇之意,作為聽眾的許嬌河卻仿佛身臨其境,嚇得腰肢抖了抖。 “嬌河膽小,宗主可別嚇我……”她無意識地伸出舌尖舔了下唇瓣,用細細的嗓音說道,“我是云銜宗的人,受宗主庇護,宗主自然不會、不會看著我出事的,對吧?” 許嬌河早就忘記了自己前頭因為天橋的事,將明澹放在心頭罵了無數回的舉動。 她闔起一雙眼尾上挑的眼睛,那藏在眸光其中的頤指氣使和嬌氣任性便少了許多,配著示弱的話語和顫抖的柔軀,只讓人覺得哪怕蠢鈍自私,她也實在可愛可憐。 明澹的視線落在她面孔上許久。 久到許嬌河的眼珠忍不住在眼皮下轉了個來回,就想打開一條縫來偷看他的表情。 “當然?!?/br> 明澹分出一小縷靈力,壓住她兩扇不老實的眼睫,“我身為云銜宗之主,當然會對嬌河君負責任,不過嬌河君現在,也要好好聽我的話,治療過程中不得隨意睜開眼睛?!?/br> “好好好宗主大人,是我蠢笨,竟然會拿這種想都不用想的事情詢問您?!?/br> 許嬌河偷看被抓,心虛地吐了下舌尖,像是沒有骨頭般乖巧地答應道。 “……不過,不管發生什么事,嬌河君都會信任我嗎?” 明澹的反問挨著她的話語出現得極快,后半句更是模糊在喉嚨深處。 許嬌河沒聽清楚,下意識抬頭問了句:“什么?” 明澹卻不再重復,只是篤定地下了結論:“若曇已死,我與他又有半段師生之誼,所以嬌河君不管有什么難處,盡可以說給我聽,我會替你解決任何麻煩?!?/br> 第18章 離開黃金籠的第十八天 游聞羽同宋昶商議幾日,又遣信過去確認,終于趕在下月到來前,定下了各宗鎮守欲海的名單。 做完這件要緊事,客居不爭峰的宋昶也很快起身告辭。 游聞羽雖與他看不對眼,但表面功夫依舊做得滴水不漏。 聞言,他扯起笑容客套道:“我陪恒明君別過宗主后再下山?!?/br> “好啊,那就多謝觀渺君了?!?/br> 宋昶拱手回禮。 兩人出了院落,于明澹所在的后山前行了一禮,三人敘話幾回,又各自御劍向著山下飛行。 靈劍穿梭在山峰之間,勢若疾電,迎面呼嘯而來的天風帶動衣袍獵獵飛揚。 游聞羽和宋昶相隔一段距離,專注地釋放靈力cao控著靈劍的速度和方向,他自覺和宋昶話不投機半句多,只期盼將對方送出云銜宗的大門就算萬事大吉。 靈劍繞開山峰旁橫生的枯樹,又直行了一段,游聞羽逐漸看到熟悉的結界之光。 他耳邊冷不丁響起宋昶的聲音:“聽聞,嬌河君前幾日遭受了魔族的襲擊?” 這事本就在云銜宗內鬧得挺大,居于此的宋昶知曉也是常事,游聞羽點頭道:“確有其事?!?/br> “嬌河君可還好嗎?魔族進犯,怎么會襲擊一個沒有靈力的弱女子?” 宋昶一連問了兩個問題。 目不斜視,語氣鎮定。 但話題敏感,依然引得游聞羽側頭打量了他一眼。 宋昶不是個喜歡多管閑事的人。 他會問這些話,自然有他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