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我想,就叫露華把房門打開,我們坐在庭中商議好了,這樣身處內室的嬌河君也聽得到?!?/br> 明澹作為宗主,退讓了一步,薛從節也不好得寸進尺。 他抱拳道:“還是宗主想得周全?!?/br> 于是,露華進了房間,稟報明澹的命令,接著把緊閉的房門打開,在門口布下一道防風的結界。 守峰弟子從庫房搬來木椅,沏下茶水,明澹背對房間,端坐主位,正前方是各占左右的薛從節和游聞羽,他們的身后,則是剩下幾位追捕黑霧的主力。 “嬌河君,我們這樣說話,你可能聽見?” 明澹側過臉,詢問屋內。 許嬌河病懨懨地歪在被褥簇擁的錦繡堆里,手邊靠著一方漢白玉制成的憑幾——她剛聽露華說完這妨礙自己休息的麻煩事,盡是薛從節提出來,心緒忿忿,蒼白的小臉便掛上了揮之不去的怨念。 “嬌河君?” 見她沒有馬上說話,薛從節代替明澹揚高聲調,又叫道。 深呼吸之后,許嬌河不情不愿地回應道:“都聽得見?!?/br> “那好,我們開始吧?!?/br> …… “你們見那黑霧身上,可有什么特別之處?” “未曾瞧見,只覺得霧氣比晚上的夜幕還黑,像是霧氣中隱藏著實質?!?/br> “那追擊過程中,它釋放了什么招數?” “大多數都是一個又一個迷幻陣,配上延緩我們速度的術法,想是那魔頭不愿與我們纏斗?!?/br> “你們追到欲海入口,可有通知駐守在那里的鎮魔局?” “通知了,只是無衍道君驟然隕落,新委派的統領還未上任,鎮魔局群龍無首,一時有些耽擱?!?/br> 明澹老練利落的作風和過于年輕的外表呈現兩個極端。 議事開始后,他迅速用簡單的幾句提問鎖定了事情的關鍵。 可惜的是,黑霧老jian巨猾,膽敢深夜闖入懷淵峰,就做好了不被人抓到把柄的準備。 問答無果,明淡只好麻煩屏風那頭一直悄無聲息的許嬌河。 “嬌河君,還請你將與那黑霧正面遭遇的經過告知于我們?!?/br> 許嬌河休息不足,瞌睡犯困,聽到明澹的言語強撐著精神道:“我睡到一半,忽然驚醒,發現房間的油燈竟然無風自滅,便覺得有些古怪。我剛打算叫露華進來,那團黑霧就用靈力掐住了我的脖頸?!?/br> “是魔氣,唯有修仙者的力量才叫靈力,你怎么連這個都不懂?” 薛從節聽她將魔氣和靈力混為一談,眉梢一跳,繃著臉糾正道。 許嬌河自恃有屏風遮擋,對他吐出舌頭做了個鬼臉,心里暗罵老頑固。 “嬌河君能從油燈熄滅這一細節中發現迷幻陣的存在,著實是見微知著?!?/br> 明澹假裝沒有聽見薛從節的話,夸獎了許嬌河一句,又問,“那它可有說闖入懷淵峰的目的,又或是有沒有做出任何在你看來透露著古怪的行為?” ·說到目的,那肯定就是為了《驚劍冊》了。 許嬌河本想照實回答,但鬼使神差想起《驚劍冊》一事還是游聞羽趁私下無人時告訴自己的,倘若她對此事表現出很熟悉的姿態,說不定又會有人蒙著面孔半夜闖入,威脅她把東西交出來。 想到這里,許嬌河自認為思量得十分周全,又肯定游聞羽不會戳穿自己。 便掐頭去尾,耍心眼道:“要說奇怪的地方,好像真的有……它當時掐著我的脖子,問我夫君到底死了沒有,看到我點頭,又問我,什么……哦,《驚劍冊》在哪里?” 《驚劍冊》三個字一出,庭中似乎連風聲都止息了。 眾人收起面上最后一絲平靜之色,游聞羽更是抬起目光,像是要透過屏風看清許嬌河的表情。 許嬌河腦中毫無凝重的體會,兀自絮絮道:“天曉得,我根本沒聽說過《驚劍冊》這三個字!” “可我被它控制著說不了話,只能點頭或者搖頭……我就搖了搖頭,它生氣起來,說要殺了我?!?/br> “痛死我了,還好有夫君送我的柳夭在,不然我就要去見閻王了……” 許嬌河說著說著,恢復了尋常撒嬌耍癡的做派。 她嬌怯怯的嗓音,如同一彎不知朝何處流淌的溪水,攪渾了院內的嚴肅。 薛從節強忍翻白眼的沖動,一邊嫌棄,一邊思考起她話語的重點。 “想來是柳夭劍刺穿了迷幻陣的破綻,才護住了師母一條命?!?/br> 許嬌河難得聰明一回,沒有盡數暴露自己掌握的信息,游聞羽對此感到很是欣慰。 他按捺下唇畔即將勾起的弧度,替她圓滿了這個謊言。 “原來是為了《驚劍冊》?!?/br> 微不可聞的情緒起伏過后,明澹平靜地說道,“也難怪,若曇修煉并流傳于世的功法向來克制妖魔一脈,若能夠得到《驚劍冊》,欲海之內,便可以高枕無憂了?!?/br> 薛從節驚道:“此物萬萬不可流落至邪魔手中!” “你說得沒錯,只是我們根本不知道若曇將《驚劍冊》放在了何處?!?/br> 明澹垂眸,輕飄飄的語氣恍若嘆息。 院內的云銜宗人沒有說話,下一秒他們的目光齊刷刷望向洞開的房門后頭。 “嬌河君……” 有人遲疑著開口。 “師尊是不會將《驚劍冊》交給師母的?!?/br> 游聞羽慎重地說道,“若交給師母保管,只會害了她的性命?!?/br> 明澹深以為然:“若曇在云銜宗內立身的場所眾多,后山洞府、懷淵峰外院、濯塵殿、整個劍閣,我們可以從這四個地方慢慢探尋。不過眼下的當務之急是,嬌河君手中掌握《驚劍冊》的假消息不知欲海從哪里探得,但他們既然已經探得,我擔心嬌河君一人居住在懷淵峰內,會遇到源源不斷的危險?!?/br> 在場眾人之中,平素寡言少語的守門人衛涯道:“我會增派人手保護她?!?/br> 他常年鎮守于宗門入口,更負責調派弟子守衛云銜宗上下。 對于守門人的提議,明澹不置可否。 他的目光蘊在一片莫測之間,環視眾弟子長老道:“其他人是怎么想的呢?” “宗主,或許可以讓師母去弟子的不爭峰暫住?!?/br> 遲疑片刻,游聞羽開口。 于情于理,明澹都料定了他會請纓。 可明澹卻沒有答應。 “不管是增派人手保護懷淵峰,還是令嬌河君搬到不爭峰,在我看來,都不妥當?!?/br> 潔白的袖袍流水般漫過深色的木椅扶手,他面含微笑,一雙鳳目幽靜異常,“那黑霧魔氣深重,力量純凈,并非普通弟子可以抗衡,然委派閣主或是長老護衛懷淵峰,于規制上不合?!?/br> “當然,聞羽你的提議同樣如此?!?/br> “讓夫君新喪的守寡師母住到男徒弟峰上去,傳到外面,旁人難免笑話我云銜宗?!?/br> 明澹否決掉所有提議,理由又是如此無懈可擊。 游聞羽想問那宗主的想法是什么,電光火石間,心頭陡然生出不祥的預感。 他向明澹望去,只見端坐于正位之上,憫善眾生的青年道:“所以我決定讓嬌河君搬到虛極峰?!?/br> 虛極峰。 游聞羽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薛從節比他更快訝然道:“宗主要讓嬌河君住到您那里去?” “是?!?/br> “這……” “這是最兩相宜的辦法?!?/br> 明澹鎮定地打斷薛從節的話語。 他無謂眾人的面面相覷,也根本不在意許嬌河搬到虛極峰會招致的傳聞。他的面孔,乃至周身,都沒有一點私人情緒的涌動,坐在紅木椅中,仿佛盤于蓮花臺上悲天憫人的神佛。 “我眼下雖不閉關,卻時刻在蕩心池打坐冥想,嬌河君住在虛極峰,我們尋常根本不會碰面?!?/br> “所以,虛極峰才是嬌河君暫居的最好去處?!?/br> 第16章 離開黃金籠的第十六天 對于要搬去虛極峰一事,許嬌河心中毫無波瀾。 她聽著外頭你一言我一句的討論,腦海里唯有兩個想法。 第一個想法:都說自己是在為道路服喪的寡婦,需要保持與其他異性的距離。怎么她和游聞羽這個男徒弟過從甚密不符合規矩,搬到明澹這個男宗主的虛極峰就符合規矩了嗎? 第二個想法:懷淵峰她最大,可以自己做主,眼下要收拾行李去虛極峰暫住,會不會又要像被紀若曇壓著一樣,被明澹壓著?而且算起來,明澹的官還比紀若曇更大點。 她懷揣著隱秘的心事,淺薄的顧慮像是被風輕輕吹過就會向外擴散開的漣漪。 而正是因為淺薄,也僅僅維持到庭院內的商議結束一刻之后,就煙消云散。 原因在于,一個漂亮且陌生的女婢走進了懷淵峰的內院。 女婢叫做蘭賦,是虛極峰上打理內院的管事。 她對許嬌河露出同明澹一樣可親的笑容,柔和的言語可以總結為以下幾句話。 閣主和長老有各自的事情,不可能日夜前來保護許嬌河。 如果不搬到虛極峰,而是選擇繼續留在這里,搞不好哪天一個不小心,許嬌河就會小命休矣。 以及更深入的一層意思。 倘若明澹和許嬌河真的不小心鬧出緋聞,憑借兩人的身份,顯然明澹的損失更大。 是而,宗主都不在意,她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