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誰料葉無盈卻道:“公子說得對,繁閣的正事便是招待好您二位?!?/br> 咚。 葉無盈話音未落,游聞羽將端著的黃金酒杯擱在八仙桌上,發出不輕不重的一聲輕響。 他撩起眼皮,含情的桃花眼便多了幾分凌厲:“無衍道君驟然隕落,宗主有令,嬌河君即為懷淵峰的新主,葉掌事是不承認我師母的身份,還是心懷二意,打算另投其主?” 他的話音到結尾處,仿佛冬日的河水,凝結了一層薄冰。 不高的聲調,卻蘊著一層靈力。 所到之處,除卻坐于主位的許嬌河,侍奉在旁的仆婢均在絕對的力量中,誠惶誠恐地匍匐下跪。 一張寬大華麗的八仙桌,只剩下空蕩蕩的三顆頭顱豎著。 許嬌河放下筷子,左右看了看呈對峙之勢的游聞羽和葉無盈,卻不知該說些什么。 片刻之后,葉無盈退讓一步,也用上更為正式的自稱:“并非屬下刻意阻撓,或是身有異心,實在是如夢世從開宗以來就立下一條規矩:蘊有葉氏血脈的少主棄世,他的配偶若要繼承產業,須得拜過媧皇見過高堂,得到老尊主的認可,方能坐上這繁閣之主的位置?!?/br> 九州如夢世自紀若曇的母親葉棠手上開創,傳承到如今不過第二代。 葉無盈口里的老尊主,自然是葉棠——可葉棠早就在二百年多年以前生下紀若曇后,便自刎追隨道侶紀懷章而去,許嬌河又如何能夠得到她的認可? 游聞羽想到這里,便知葉無盈身后的如夢世不欲交權,設下了重重陷阱,等著許嬌河一腳踏入。 他冷著面孔捏碎手邊的酒杯:“那倒是想請教葉掌事,人死如何復生,又如何能夠認可師母了?!?/br> 雅間內的氣氛瞬間陷入凍結,游龍般的青光搖曳,于他指尖來回游走。 對付葉無盈,游聞羽還不屑于拔出武器。 第12章 離開黃金籠的第十二天 不再隱藏境界的靈力釋放,終于叫沉著含笑的葉無盈眼中出現了一絲裂痕。 她貴為繁閣掌事,修行到兩百多歲便有了合魂期的實力,也算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 可對上比她年紀小上許多,靈力高出一個境界的游聞羽,依然毫無勝算。 修仙者不得在人間隨意動用法術,是小洞天內約定俗成的規矩。 游聞羽竟這般不管不顧。 傾身而來護主的女婢小廝均被術法釘在原地,眼看逶迤的青光就要照面而來,葉無盈一咬牙:“老尊主的一縷殘魂就溫養在媧皇像之內,只要拜過媧皇見過尊主,繁閣之印即刻奉上!” 她的語氣失去風情和嬌媚之意,結尾處甚至有些破音。 代表游聞羽意志的磅礴青光卻充耳不聞,如攻勢凌厲的箭鏃般遙遙對準葉無盈的眼球。 洞徹期的修士要自己今日死在此地,她別無辦法。 垂于衣擺兩側的拳頭握到最緊,葉無盈的瞳孔亦在靈力的高速接近中擴張到最大。 咻—— 屏息間,隱含殺意的風聲止息,青光懸停在葉無盈眼前,旋即化作晨露泡沫,打濕了她的鬢發。 “哈?!?/br> 游聞羽倏忽搖開折扇輕笑一聲落座:“都說修仙者到了洞徹期,施展的迷幻術就能到達以假亂真的地步,我境界初成,一直找不到適合的場景驗證,今日機會難得,還希望葉掌事不要在意我的無禮?!?/br> 許嬌河的目光落在葉無盈被露水打濕的頭發上,接著下移,看見她一張美人面上陰晴不定的神態,才慢慢琢磨出來,方才的一切,只不過是游聞羽蓄意給出的下馬威。 她順勢松了一口氣。 收錢就收錢,沾了人命可就握著燙手了。 許嬌河思緒流轉的片刻,葉無盈的身體從雕花的紅木椅上支起,她掏出手帕擦掉額頭分不清是露水或者冷汗的濕潤:“……觀渺君天生風趣,小洞天內又有誰人不知?!?/br> 游聞羽垂頭凝視著手邊完好如初的酒杯,半晌才道:“謬贊了?!?/br> 許嬌河唯恐他們再打起來,接過游聞羽的話頭道:“依我看,這件事主要怪聞羽太急切,無盈姑娘又說得有些慢……其實只是拜副畫像的事情,我也不是不……” “師母,慎言?!?/br> 在許嬌河做出決定前,游聞羽顧不得知禮恭順的偽裝,出聲打斷道。 被他訓導了一回,頃刻又是第二回。 許嬌河自覺面上無光,心里煩他,咬著唇心,半梗脖頸坐在原地。 葉無盈同樣是善于觀察之人,見許嬌河語氣中的動搖之意,記掛著如夢世派自己前來的目的,便勾起虛弱的微笑道:“媧皇像傳承自上古時代,其中蘊含神明的偉力,是如夢世的不世之寶?!?/br> “媧皇像從不展露于外人眼前,而舉世皆向往得到媧皇賜予的祝福和庇護之力?!?/br> “尊主提起這個規矩,也是為了夫人好,觀渺君又何必一再替夫人推脫?!?/br> 她說得正義凜然、大公無私,游聞羽又對媧皇像知之甚少,只知道是福澤庇護的寶物。 拜見婆母、受到祝福,表面上看起來挑不出一絲錯處。 可游聞羽人生在世百余年,自知越是看起來清白無暇的東西,越是需要小心謹慎對待。 他暗自思忖著其中的可疑之處。 另一邊許嬌河靜待少頃,見他始終不說話,蟄伏的心思又逐漸活泛起來。 她問葉無盈:“只是這樣,里面就沒有什么隱患嗎?” “當然沒有,如夢世立派四百余年,夫人和觀渺君又何曾聽到過媧皇像的一絲惡名?” 久在懷淵峰后院的許嬌河,根本不清楚媧皇像是什么東西。 她下意識回頭去看游聞羽,對方的神態似是默認了這個說法。 就在這時,葉無盈添了一句:“倘若夫人實在不想千里迢迢趕去如夢世,我這里還有一個辦法,不如將掌事的位置交給如夢世的弟子擔任,您做名義上的閣主,收受每個月的分賬利息便是?!?/br> 這似乎是個不錯的辦法……本來她也不善經營。 許嬌河的心思一動再動,忽聞游聞羽抬高聲調:“不行!” 他意識到自己過于疾言厲色,于是清了清嗓子道,“這跟架空權利,做甩手掌柜有什么區別?” 葉無盈礙于他先頭展現的實力,沒再與他辯駁,攤手道:“那就只剩一條路了?!?/br> 游聞羽不說話,雅間內這眾多眼睛盡數釘在許嬌河的身軀上。 她忽然有了種莫名的感覺,似乎去與不去將會影響無數人的命運。 許嬌河沒有思考太久,她過日子向來不喜歡左右為難,畏畏縮縮。 她揪住衣擺,抬頭看著葉無盈:“那就去?!?/br> 雅間緘默幾瞬。 葉無盈率先笑了起來。 她抬手,正了正手臂上代表哀悼和紀念的白色布條,意味深長地說道:“夫人英明決斷,無衍道君能得您作為道侶,想來他的基業百年之內一定更加昌盛繁榮?!?/br> 許嬌河對她略顯怪異的奉承不為所動,帷帽下的腦袋按捺不住幻想起如夢世老尊主的樣子來。 事情塵埃落定,閉口不言的游聞羽才問道:“所以我們應該什么時候啟程去如夢世?” “不急?!?/br> “觀渺君要回云銜宗請得靜泊真人法令。貴客大駕光臨,無盈亦要回如夢世布置一番?!?/br> …… 從繁閣告辭出來,月掛中天,街市上一副燈火通明的景象。 涼夜露重,許嬌河身處室內還不覺得怎樣冷,到外頭攏著衣袖,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她對這趟出行的收獲十分滿意。 紫金牌中的財資哪怕用上五百年也花不完。 曾經許嬌河雖也過得瀟灑,不過購買衣衫首飾都要吩咐露華,再由露華稟告給紀若曇下山采買。 那些癡男怨女、纏綿悱惻的話本,更是嚴令禁止帶上山來玷污云銜宗的空氣。 如今…… 許嬌河撫摸著手指上的靈寶戒,像貓咪似地瞇起眼睛,就差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如今她買了一大摞,就是看上兩年也看不完。 她惦記著話本的內容,快步跟上領先自己兩步的游聞羽,問他道:“我們還不回去嗎?” 游聞羽徑自思索著其他,一時沒有答話。 等許嬌河用力拽了下他的袖子,才撩起鴉羽似的纖長睫毛:“師母吃飽了嗎?還是困了?” 他的話半句牛頭不對馬嘴,顯然是敷衍自己。 許嬌河湊近他耳邊大聲道:“我冷啦??!” “……” 他們身處的街市十分熱鬧,游聞羽擔心就地施展傳送法陣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便哄著許嬌河,讓她多走兩步路,和自己行到稍微僻靜點的地方再回云銜宗。 許嬌河今晚格外好說話,聞言沒有抱怨什么,一蹦一跳地跟在他身邊,裙擺仿佛上下起伏的花瓣。 “師母今天很高興嗎?” “是啊,我從小到大就沒有這么開心過?!?/br> 許嬌河想也不想便脫口而出,真實的喜悅堆積在她的眉梢眼角。 她的年紀放在凡人中不算年少。 二十歲出頭,若是早婚,大約已經做了兩個孩子的母親。 穿行在人群間的夜風偷偷摸摸掀開了許嬌河的面紗。 游聞羽側過下頜看著她,看綻放在她面孔上孩童般的歡悅。 許嬌河的相貌很美,似乎上天把所有的聰慧和出眾都抽取而出,用在了她的容顏之上,但最讓人過目不忘的,是混合在她身上五毒俱全的俗氣,和不諳世事的天真。 這兩者夾雜在一起,讓她多出不少修仙之人沒有的鮮活和生氣。 游聞羽凝神了須臾,很想伸手上去摸摸她的發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