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她打開衣柜,彎下腰,翻出一個紫檀木的方盒,揭了蓋子,里面滿滿的絲絹手帕。 要和衣衫的色調相協,還要夠長,最好連脖子也一起擋住。 許嬌河在這頭費功夫,又聽到那頭悄無聲息的游聞羽說:“今日我不來,師母恐怕會出糗?!?/br> 挑挑揀揀,翻翻找找,許嬌河在百忙中含糊道:“謝謝你?!?/br> 大概是她這句話敷衍的意圖過于明顯,游聞羽突兀止住話頭,沒了下文。 許嬌河也不在意,挑出合意的面紗小步來到銅鏡前,她將輕薄的布料在面孔上來回比劃著,等尋到滿意的位置,便將兩條細帶掛在耳廓之上,試圖繞到后腦勺打個結固定一下。 身后陡然出現的微涼指腹蹭過耳骨,接著代替她捻起束面的絲帶。 “師母看不到后頭,還是讓小徒來幫忙吧?!?/br> 許嬌河想,這里沒有旁人,不會傳出風言風語,便也默許了。 游聞羽的動作很輕,輕到幾乎感覺不到他手的存在。 唯有撩起滿頭青絲、絲帶的末尾勾過皮膚時才有隱約的癢意。 許嬌河疊起腿,翹著腳,享受著游聞羽的婉轉溫情,沒有半點不好意思。 對她而言,只要不是自己服侍別人,那么誰來服侍她都可以。 片刻之后,游聞羽呼出一口氣,低聲道:“好了?!?/br> 銅鏡里映出半副面孔,柔美的輪廓和秀致的唇鼻遮掩在紗料下,只露出一雙楚楚可憐的眼。 嫡母從前常說她這張臉生得妖妖調調,沒有做主母的體統,斷無法嫁入有頭有臉的高門大族。 如今被面紗一遮,倒多了幾分端莊嫻靜的味道。 游聞羽猶嫌不足,指尖分出一道靈力隱入許嬌河細嫩的脖頸,又對她解釋道:“一點糊弄人的小玩意兒,想來旁人聽到師母沙啞的嗓音,也不會生出興致強行與您過多交談?!?/br> 許嬌河對他的貼心小意十分受用。 心里一高興,露華告誡過的話語全然忘到九霄云外。 睨過去的半寸目光,混合著又軟又綿的尾音:“瞧這云銜宗內,果然還是聞羽跟我一條心?!?/br> 第7章 離開黃金籠的第七天 許嬌河不說話,僅是站在那里,仿佛一尊白玉雕成的美人塑像。 整整一天下來,她垂頭斂眉,刻意營造出的寡婦氣質,倒是唬住了后來的祭拜者。 與紫臺眾人見面時的窘迫場景不復,秉禮長老原本憂慮的眼神也逐漸和善下來。 臨近傍晚,無人再登峰而來。 許嬌河轉了轉有些僵硬的脖子,推脫掉秉禮長老叫她一同入濯塵殿與道友們交談的邀請。 自己則搬起圓凳,在外院的高墻邊坐下。 她單手捧著青花瓷的茶杯,撩起面紗的一角,小心地對著微燙的茶水吹了又吹。 上好的雀舌春茶,是露華例行檢查紀若曇在人間的產業時為她帶回的。 許嬌河啜飲入喉,長長吁出一口氣,抬眼看向掛在山頭的連綿斜陽。 濯塵殿莊嚴的悼詞聲響徹云霄,將這壯麗的晚霞渲染出幾縷凄清的意味。 修仙者信奉轉世之說,于是許嬌河映著滿眼濃烈的色澤,在心底為紀若曇祈禱。 希望他來生能夠證得大道,不要英年早逝。 茶水一杯堪堪見底時,悼詞尚未結束,許嬌河的身邊卻顯出一張陌生的面孔。 是位青年。 五官還算俊秀,只一雙眼睛顯得十分靈活。 “嬌河君,節哀順變?!?/br> 他人還沒走到面前,幾步外就開始行禮。 這也是許嬌河最煩小洞天之人的地方。 沒完沒了的禮數,好像哪個環節出錯,就永遠不能飛升似的。 話說回來,就算人人克己復禮,這一千年以來,人間也再未出現過一個白日登仙者。 許嬌河默默嘀咕著。 礙于云銜宗的規矩,她不得不對青年回禮。 “想必嬌河君不記得我?!?/br> 青年長身立于許嬌河面前,恰好擋住了晴空中最美的一片夕陽,“我叫江行,來自天命門?!?/br> “江道友好?!?/br> 許嬌河一張口,沙啞微弱的嗓音令江行為之愣怔一秒。 如此情深。 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有機會。 他收起復雜的心緒,款款而言:“我在濯塵殿為無衍道君上香時,不慎弄臟了衣裳下擺?!?/br> 說著,江停挑起淺色的衣袍,叫許嬌河看見那一抹污跡,“懷淵峰上設有禁制,我們這些外來者無法隨意使用法術,所以煩請嬌河君為我指明通往盥室的道路?!?/br> 他的請求禮貌,許嬌河卻覺得麻煩。 生活在懷淵峰上的人擅用法術清潔整理自身,是而外院的盥室形同虛設。 它被設置在偏遠的角落,路程復雜,用兩條腿走過去需要好一會兒。 指路,又如何指得清楚? 許嬌河沒有回答,轉頭去尋找露華的身影,想讓她安排一位女婢帶江行前去。 然而她左顧右盼了好一會兒,依然沒有等來露華。 青年不識相地兩手交握站在原地,那雙眼睛中莫名透出幾分期盼。 沒辦法,許嬌河把茶盞放在原地,小聲說道:“跟我來?!?/br> …… 盥室偏僻,在一片寂靜竹林的旁邊。 許嬌河把路帶到就想走,江行卻一轉身又攔下了她。 “江道友還有什么事?” 許嬌河停下腳步,不明就里地問道。 “無衍道君隕落,嬌河君一定悲痛欲絕吧?” 翠竹林,盥室前,孤男寡女,江行突如其來的話語讓許嬌河眉心一跳。 她道:“是很傷心,但夫君的傳承猶在,日子也總要過下去?!?/br> “說到日子,不知嬌河君今后打算如何生活?” 江行的這個問題,問得比頭先還要奇怪。 許嬌河耐著性子回應:“云銜宗是我的家,我自然在這里終老一生?!?/br> “可有想過外面的天地也很寬廣,不想出去看看嗎?” 江行端著溫良恭謙的架勢,脫口的話語一句比一句離譜。 她想不想出去,跟一個陌生人有什么關系? 許嬌河半挽胳膊,被問得實在不耐煩。 于是板著臉與江行對視,聲音透出露骨的冷淡:“江道友到底想說什么?” 誰料話出口的下一秒,江行定定地瞧著她,忽然彎腰單膝跪在地上。 “你這是干什么?” 許嬌河啊呀一聲,猛地退后一大步。 青年跪地還不夠,又對她長揖到底:“我只是不忍嬌河君青春尚在,大好的年華就要在守寡中渡過,若您還有再嫁之心,江行十分愿意和您白頭偕老?!?/br> “……?” 為了防止自己聽錯,許嬌河忍不住用小拇指掏了掏耳朵。 “你說,你想娶我?” “是,嬌河君為人端慧出眾、高風亮節,江行仰慕已久?!?/br> 端慧出眾。 高風亮節。 許嬌河只聽說旁人將這兩個詞用來形容她的夫君紀若曇。 她嘴角輕輕一抽,干笑幾聲:“江道友恐怕認錯了人?!?/br> “無衍道君的遺孀,懷淵峰的新主人,姓許名嬌河,我怎么會認錯?” 江行聽許嬌河的嗓音透著嫌棄,面上一赧,心里一急,維持著怪異的姿勢就想膝行至她身邊。 許嬌河趕緊伸出繡花描銀的軟鞋婆文海棠廢文都在衣無貳爾七五貳八一抵住他的膝蓋:“你想干什么,這可是我的地盤!” “嬌河君,來摸摸我的胸膛吧,里面的心臟正在為您而跳動——我是真心的!” “您沒了道侶,夜晚就寢肯定寂寞難耐,不如考慮考慮我!” “就算先是無名無分的關系也可以??!” 江行為證明自己的真切,抬起雙手就想去握近在咫尺的繡花鞋。 砰! 許嬌河抬起鞋底,給他高挺的鼻梁來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