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蓮花太醫求生指南 第205節
院門前, 寫有“藥生塵”三個大字的木匾,被緩緩地掛了回去。 一切又回到了往常。 甚至比從前更加熱鬧。 太醫署前院內幾間用來儲存藥材的房間,擺上了幾張桌案, 搖身一變成為醫塾。 這些桌子并未像慣有的那樣, 朝向同一個方向,而是面對面擺放著。 夏末時節, 空氣里透起了寒涼。 耳邊盡是滴滴嗒嗒的雨滴聲, 窗外則是一片化不開的濃綠。 “……實在是麻煩文大人了,”年輕醫士站在文清辭身邊,一臉不好意思地說, “您平日里那么忙, 結果我竟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還來麻煩您?!彼f著說著, 愈發不好意思起來。 文清辭笑了一下,緩緩搖頭道:“沒事, 繪圖本就不是一朝一夕之功?!?/br> “是是——”醫士連忙點頭。 他是去年秋天才來的太醫署, 之前并沒有見過文清辭, 只隱約聽說過有關他的傳聞。 領命謄抄《杏林解厄》的時候, 他還有些懼怕文清辭。 但是幾日的相處下來, 他逐漸發現,文清辭不但不傳聞里的那樣恐怖。 甚至樣貌、性格與脾氣都是一等一的好。 ……怪不得陛下喜歡! 想到這里,他又不由自主地將視線移開,偷偷瞄了文清辭一眼。 文清辭正握著纖細的狼毫筆,一點點照著《杏林解厄》上的圖樣,描摹圖畫。 他的動作不急不慢,繪出的圖案更是細膩傳神。 看到他手下的圖樣,醫士也屏住呼吸,不敢再說話了。 醫塾已經修整完畢,再過幾日,文清辭便要開始授課。 而在那之前,必須先將《杏林解厄》的前幾章謄抄下來。 幾個醫士忙了三兩天抄完了文字部分。 但夾在其中的配圖,卻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照著畫下來的。 沒有辦法,幾人糾結一番只好來求助文清辭。 而他竟也真的忙里抽閑,一幅幅畫了下來。 房間里眾人屏住呼吸,一時間耳邊安靜至極。 直到院里隱約傳來一陣說話聲,這才有人回過神來向外看去。 ——謝不逢還未換下上朝時穿的龍袍,便來到了太醫署。 這雖已是太殊宮內的日常,但醫士還是被嚇了一跳。 他們慌忙站直了身想要上前行禮,但謝不逢卻緩緩擺了擺手,便徑直走了進來。 一身玄衣的年輕帝王,站在桌案前,與眾人一道垂眸向紙張上看去。 剛才在文清辭身邊圍成一團的醫士們立刻站直了身,眼觀鼻鼻觀心。 然而坐在書案后的文清辭,卻始終沒有抬頭,似乎并沒有注意到殿里又多了一個人。 文先生怎么還沒有注意到陛下? 一邊的太醫們都不由替謝不逢著急了起來。 難道是畫入迷了? 過了小半盞茶的時間,畫完肺葉解剖圖的文清辭右手終于一頓,緩緩將筆放了下來。 皇帝陛下挺拔的身姿,不知何時故意遮住了殿外投來的陽光,將一片陰影投在紙上。 ……謝不逢的行為,莫名有幾分幼稚。 “陛下,您來了?!?/br> 文清辭抬頭朝謝不逢看了過去,同時笑著輕輕地朝對方眨了眨眼。 謝不逢的心神一晃,忍不住將視線移到一邊,強裝冷淡地說:“愛卿果然認真,連謄書這種小事都親力親為?!?/br> 他的語氣乍一聽與平常沒有什么兩樣。 但房間內眾人,竟都從中讀出了一陣酸意。 ……謝不逢這是在埋怨文清辭沒有第一時間理自己。 文清辭好歹有些內力,他自然早就注意到了謝不逢。 但是繪制解剖圖時不能走神,因此直到放下筆,他才抬頭看向對方。 文清辭非常配合道:“是臣的疏忽?!?/br> “罷了,”謝不逢的視線,向對面敞著門的側面看去,“聽聞醫塾已修好,愛卿便帶朕四處看看吧?!?/br> 生長于皇陵的謝不逢,少年時裝大人,有著不符合年齡的成熟。 現在成了皇帝,卻在文清辭的面前裝起了小孩。 聞言,圍在桌案邊的太醫立刻散開,非常默契地將出去的路,給文清辭騰了開來,同時忍不住激動又緊張地偷偷交換起了眼神。 他們沒有看到,文清辭走出書案后,謝不逢便刻意放緩了腳步。 等到兩人并肩時,他們的陛下便借著寬大衣袖的遮擋,將太醫大人的手緊緊地握在了掌心。 同時忍不住用力,懲罰似的輕輕捏了一下 …… 秋雨未停,淡淡的土腥隨著水汽一道,散向四周。 謝不逢撐著傘,帶文清辭走過小院,去了對面的房間。 醫塾雖大,但是里面并沒有多少東西。 房間里擺著幾張桌案,其中一張上放著卷手繪的剖解圖。 除此之外,后面還有幾張草藥圖鑒。 畫冊上的墨,有幾分濕意,明顯是剛才畫成不久。 “……這也是愛卿所繪?”謝不逢緩緩將圖鑒拿了起來。 他手中的畫寫實而精致,相比圖鑒,更像是一幅藝術品。 謝不逢嘴上客氣地叫著“愛卿”,但仍不肯放開文清辭的右手。 “是,陛下?!蔽那遛o順著對方的視線一道看了過去,他的臉頰因為謝不逢的動作泛起了一點薄紅。 “愛卿的畫也是從神醫谷學來的嗎?”謝不逢忍不住想要了解更多有關文清辭的事。 但他身邊的人卻并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先停頓了幾息。 寧靜中,雨聲顯得愈發清晰。 它們噼啪墜地,摔得粉身碎骨。 寒意從雨的尸體里漫出,滲入了文清辭的骨髓之中。 “并非,”文清辭的聲音還是往日那般溫柔,但在溫柔的同時,又帶了點淡淡的哀傷與懷念,似乎是陷入了回憶之中,“……是兒時,父親所教?!?/br> 家人與山萸澗,是文清辭心上的一道傷疤。 他從沒有想過,自己有朝一日竟會提主動提起這件事。 或許是今日的秋雨,將過往的思緒勾了出來。 或許是身邊的人掌心過分溫暖。 文清辭忽然忍不住放任自己,陷入了那段美好到能將現在的他燙傷的回憶中去。 “……山萸澗背靠著邇硯山,大部分人種植藥材為生,不過我家有些不太一樣?!?/br> 謝不逢緩緩握緊了文清辭的手。 秋雨中,月白色的身影,顯得格外單薄。 文清辭笑著回憶道:“我們是從別處遷入山萸澗的,家里沒有多少田地,因此大部分時間,都要上山采藥。我從很小很的時候,就與父親一道,在邇硯山中行走。父親帶我尋找草藥,再教我將它們繪入冊中。等這一切都做完后,才將它們摘下?!?/br> 他有些艱難地抬起左手,一點一點從畫上拂過。 動作無比溫柔。 松修府雖富庶,但文清辭的家卻并不富裕。 可是每一回上山,父親都不著急采藥,而是將大部分的精力放在教他辨識藥草上。 那場水疫到來之前,文清辭從未體會過世上的殘酷。 山萸澗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如書里的桃花源一般…… 末了,文清辭忽然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他有些遺憾地說:“可惜我那時年歲太小,無力立碑?,F在想要祭拜,也不知該去何處了?!?/br> 那雙墨黑的眼瞳中,有著化不開的淡淡哀傷。 謝不逢的所有感情,幾乎都來源于文清辭。 從小一個人生活在皇陵的他,對親情的感知也是遲鈍的。 但他卻能借文清辭的眼睛,讀懂這一切。 謝不逢將文清辭擁入了懷中,于他的耳畔低喃:“……我與愛卿一道回山萸澗,找到墳塋,祭拜他們好不好?” 秋雨帶來的滲骨寒意,瞬間被驅散了個一干二凈。 文清辭趕忙搖頭答道:“不必如此,這實在太過興師動眾了?!?/br> 這幾天文清辭已從旁人的口中得知,謝不逢去年花費大量時間尋找到了宋君然家人的墓地所在,并將那周圍修整一新。 他下意識以為,謝不逢也要派人去山萸澗。 彼時的小村,只剩下自己一個活口,要想找到墳塋所在,實在太過困難。 “不會,”謝不逢輕輕拍了拍文清辭的后背,他搖頭說,“就朕與愛卿兩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