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蓮花太醫求生指南 第116節
他放下了冷靜, 放下了驕傲, 放下了隱藏在心底的,就連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幼稚念頭——謝不逢其實只是想要文清辭服軟,讓他來哄哄自己罷了。 謝不逢嗚咽著,就像受了傷的小獸。 他竭盡全力,輕蹭著懷里的人,想要獲得幫助,抑或只需要溫柔的一瞥便夠…… 可是今日的他已明白疼痛為何物。 身旁卻再也沒有人會替他擔憂,替他緊張。 就在這一個雪夜,在文清辭沉睡的這一刻。 從此他或是“妖物”或是衛朝“無所不能”的新帝。 但再也沒有人會將他當做一個普通的、只是生病了的少年, 猩紅的眼淚,順著臉頰滑落,墜在文清辭蒼白的皮膚上。 少年慌忙伸手想要將它拭凈,末了卻突然意識到,他懷里的身體,已經徹徹底底地失去了溫度,與這個雪夜融為一體。 躲在暗處偷襲的恒新衛,已經被士兵押了下來。 一個個狼狽地跪倒在地。 可哪怕是謝不逢身邊最得信任的副將,也不敢在此刻驚擾少年。 所有人都緘默無聲,耳旁只剩下狂風,還在止不住地呼嘯。 ……太殊宮內凌亂的戰場上。 謝不逢顫抖著抱緊文清辭,一遍遍地念叨著: “你不是說我‘心狠手辣’說我‘睚眥必報’嗎?為什么,為什么還要救我?” “……你不是只將我當做試藥的兔子嗎?為什么要……這樣拼著性命,去救一只兔子?” 一陣陣陌生的疼痛,在這一刻擊碎了謝不逢的理智。 說完這句話,少年方才遲遲意識到……文清辭說,他當初喂給自己的只是一顆蜜糖。 謝不逢的唇在這一刻在顫抖了起來。 “你當初說的‘交易’,究竟是真的這樣想,或者只是……猜到了我的心思,想出這個方法,讓我……心安理得地接受那些好意?” 說完,他突然大聲笑了起來。 但那笑聲聽上去竟比哭泣還要悲傷。 過往的種種,無數被他或有意或無意忽略了的細節,全都在一瞬之間串在了一起。 文清辭從未想過傷他。 習慣被看作“仙面羅剎”的文清辭,甚至已經放棄了為自己辯解。 謝不逢曾因為文清辭將自己看作試藥用的兔子,而長舒一口氣。 后來又不甘心只在他心中當這樣一只普通的兔子。 可是現在,當眼前發生的一切,和內心都明明白白地告訴謝不逢,他真的比那兔子重要、特殊后,謝不逢卻突然后悔了。 謝不逢發現,他似乎寧愿文清辭真的像自己從前憤怒時說的那樣,是塊永遠也暖不熱的石頭。 ……那樣也比現在這個結局好。 他無措,失魂又落魄。 痛意還在謝不逢的身體上蔓延。 好像有只無形的巨手在撕扯他,想要將他撕碎。 獨自在惡意中長大的少年,人生的前十六年,從未有機會清晰地體會與明白什么是愛。 在他心中,這世上好意與溫柔,都有目的,不可能白白得來。 可今日發生的一切,還有文清辭這個人的存在。 卻讓他知曉,原來這一切也可以不需要那么多的前提。 天光將曉,晨色熹微。 混亂的一晚,也不過是漫長時光中的一個短暫瞬息。 身著重甲的士兵站在原地,靜默著不敢發出聲音。 不知不覺,白雪已在甲胄上堆成了小丘。 …… 謝釗臨被壓著,趴伏在長階之上,完全沒有了九五至尊經緯天下的貴氣,他的身上沾滿了血污,看上去狼狽又惡心。 意識到大勢已去后,謝釗臨一直瘋瘋癲癲大喊大叫,再也沒有了掙扎的心思。 投降之時,恒新衛原想直接將他斬殺,以表明自己的誠意。 但最后一刻,卻被人攔了下來。 ——就這樣一劍斬殺,豈不太過便宜他? 也不知道徹底瘋癲的他,究竟明不明白剛才發生了什么。 遠遠看到謝不逢失魂落魄的樣子,趴在地上的謝釗臨,竟又小聲地笑了起來。 一旁的士兵一腳踩住他的后背,讓他老實一點。 謝不逢也終于想起了這個人。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文清辭,無比珍惜地在對方的額上落下一吻,接著緩緩往這個方向走了過來。 謝釗臨頓了一下,慢慢抬頭朝少年看去。 謝不逢俯視著他: “不是喜歡放血嗎?” “那朕便再盡一孝,滿足父皇的臨終心愿好不好?” 謝不逢是笑著說出這番話的,聲音里卻滿是寒意。 謝釗臨瞬間瞪圓了眼睛。 哪怕他真的陷入瘋癲,仍能憑借本能,感受到少年身上沖天的殺意。 “你…你要做什么……” 謝釗臨掙扎著想要向后退,但卻被踩在他背上的士兵壓著,一動也不能動彈。 少年笑著,漫不經心道:“押入圓牢,一滴滴放血,好好體驗一下吧?!?/br> 刑部“圓牢”修建于前朝。 牢房內部,為一個完整的圓球形,內壁由細滑的石料制成,被關押在這里的人,一手被吊在天頂,一足勉強點地。 不但無法入眠,且只能用最累人的姿勢站著。 而謝不逢為他選的,更是一個可以延長死亡恐懼與痛苦的酷刑。 別說謝釗臨還有癔癥在身。 圓牢那種地方,對他而言,無異于精神與rou體上的雙重折磨。 “你怎么敢——” “謝不逢你,你怎敢這樣做!” 謝釗臨瞪圓了眼睛,痛苦又瘋狂地大聲叫喊著。 他似乎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已不再是皇帝。 少年直接無視了他的話,如想起什么似的補充道:“記得再給牢房里添些水,朕過上兩日再去看他?!?/br> “是,陛下!” 大雪還在下,風卻小了不少。 風聲、廝殺聲混在一起吵鬧了一夜,現在謝不逢的耳邊終于靜了下來。 玉蘭花的香味,又被吹到了他身旁。 謝不逢如小動物般,輕輕蹭了蹭文清辭冰冷的臉頰。 接著又小心翼翼地在他的臉頰上啄吻了起來,看上去溫柔極了。 可這一切落入在場人眼中,卻只剩下恐怖。 畢竟謝不逢懷里抱著的……早就只是一具尸體了。 ------------------------------ 寂靜之中,宮院外的聲響一點也不落地傳到了少年耳邊。 “……來了來了,”禹冠林的聲音,忽然出現在了不遠處,“大人稍等,老臣的腿腳,實在是跟不上??!”他氣喘吁吁地說。 “時間不等人!您把藥箱給我,我拿著——” “……行吧行吧,”老太醫有些不舍得說,“動作輕一點!” 說完,院外突然安靜了起來。 原來方才風雪太大,一切都像是被隱藏在厚重的白紗之下。 因此站得稍遠些的人,并沒有看清文清辭究竟受了多么嚴重的傷。 遠遠望到有一個人重重從半空落下,被陛下抱入懷中之后,站在空地邊緣的一名軍士便慌忙離開這里,去太殊宮尋找太醫的蹤影。 太醫署位于皇宮邊緣,且之前一直被恒新衛把守。 等他趕到那里的時候,太醫署內值夜的人,早已是死的,死傷的傷,沒法再趕來替人療傷。 正在他以為自己將無功而返的時候,卻在太醫署的大門口,遇到了正往回走的禹冠林。 是啊,禹冠林! 怎么把他給忘了? 雖然不是值夜的太醫,可是昨晚他也參加了慶功宴,結束時時間已晚,年事已高、無力折騰的他,同樣選擇了宿在宮中。 意識到情況不妙后,在皇宮里工作了大半輩子,前后歷經兩朝,知道不少秘事的他,立刻轉身溜進太殊宮里,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藏到了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