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蓮花太醫求生指南 第97節
雖然不比北地嚴寒, 但是清明前后下了小半月的雨,雍都的溫度也低了回去,磚石鋪成的地板上滿是寒意。 文清辭剛剛到太殊宮, 便被帶到了寧和殿上。 這里煙霧繚繞,空氣一如既往的嗆人。 行完禮后, 坐在最上方的皇帝,始終沒有開口叫他起身,像是壓根沒有聽到文清辭的話一樣。 寒氣順著膝蓋, 一點點傳了上來,不過長時間便滲入了骨骼之中,化成了一股無法忽視的痛意, 在身上彌漫開來。 文清辭的左手又失去了知覺。 他的余光看到, 此時御座上的人正垂眸批閱著奏章,并不時抿唇, 看上去心情很是不佳。 皇帝時不時皺眉, 或是低聲念叨著什么,他似乎是看入迷,完全忘記了寧和殿上還跪著人。 但在他身邊工作了這么長的時間, 文清辭可見慣了這個套路—— 皇帝這是在給自己下馬威, 等自己同他求饒。 或許是因為隱隱約約知道了他與原主的仇怨,文清辭雖然明白皇帝的意思, 但始終跪在這里一動不動,看上去像是要跟他一直這么耗下去似的。 看到他這一副自認什么也沒做錯的架勢, 皇帝的眉頭, 皺得愈發緊。 “……長原鎮的事情遲遲未能解決, 怎的現在南方也跟著一起亂了起來!” 也不知道手中奏章上寫了什么東西, 皇帝越說越生氣, 到了最后竟大袖一揮,將擺在書案上的東西全部掃了下去。 寧和殿上瞬間發出一陣刺耳的聲響。 守在一邊的宮女太監全都撲通一下跪在地上,大氣也不敢出一個。 伴隨著皇帝的動作,盛滿熱茶的瓷杯也摔了個四分五裂。 霎時間,guntang的茶水與碎瓷片一起飛濺出去。 其中一點正好澆在了文清辭的手背上,燙出了一片的紅印。 他的身體隨之重重一晃。 寧和殿上門窗大敞,寒風從四面八方向文清辭襲來。 不消片刻,就帶走了他身上的余溫。 文清辭胸背間伸出一片熟悉的麻癢之意,并在短時間內發展成了痛,他終于忍不住咳了起來。 肺部的抽痛牽動腰腹上的肌rou,此時他就連挺直腰背跪在這里,都有些費勁。 他鮮少有這樣狼狽的時刻。 斷斷續續的咳嗽,打破了寧和殿的寧靜。 一直裝模作樣批閱奏章的皇帝,終于肯在這個時候抬眸向他看來。 一路舟車勞頓,文清辭早就已經到了極限。 皇帝抬眸看到,暗紅色的血跡蜿蜒自他唇邊流下,如一條小蛇,游進了衣領之中。 他的臉色更是不知道在什么時候蒼白到了極致,的的確確是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樣。 文清辭這是吐血了? 看到這一幕,皇帝終于緩緩將手中的朱筆擱下。 文清辭的咳嗽被他強壓著停了下來,唇邊的血卻怎么也止不住。 苦香在不知不覺中溢滿了整座寧和殿。 雖然沒有這個意思,但是他唇邊的血跡,還是稍稍撫平了皇帝心中的猜忌。 ……或許文清辭是真的毒發了。 皇帝心里面這樣想的,但是面上卻一點也沒有表露出來。 皇帝像是被咳嗽聲提醒,這才終于發現文清辭在這里一樣,朝著他緩緩笑了起來。 “愛卿來了?!?/br> “是。陛下?!?/br> 皇帝點了點頭,繼而皮笑rou不笑地說:“聽聞愛卿前段時間毒發……身為太醫珍奇藥材,愛卿定然是不缺的,朕想來想去好像也只能將你暫時留在宮中,讓人照顧你休養一番了?!?/br> 聽到這里,文清辭像不知道他此舉真正目的一樣行禮謝恩:“臣謝主隆恩?!?/br> 看天色,他來寧和殿已經將近一個時辰。 但自始至終文清辭都沒有在皇帝身邊看到賢公公的身影。 反倒是那個將自己帶來的侍衛,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站在前方。 顯然,賢公公幾次去府上都沒將自己帶來,也引起了皇帝的懷疑或者說不滿。 不過看到這一幕,文清辭反倒是松了一口氣。 和來太殊宮只有短短一年的自己不一樣,賢公公很多年前就在皇帝身邊,時刻觀察著對方,他比自己更了解這位九五之尊,也更加的現實。 假如賢公公想,他大可以將自己從這件事里干干凈凈摘出去。 賢公公直接認罰……實際是一種投誠。 他意識到皇帝大勢已去,徹底站在了自己這一邊,或者說皇子這邊。 那個將文清辭帶來的侍衛向前行禮說:“陛下,翰林大人的身體的確不佳,臣以為以防萬一,應當派幾個人跟在翰林大人的身邊才好?!?/br> “是該如此,”皇帝頓了頓對他說,“找上四五個人,跟在他身邊,太醫署的侍衛也可再增加幾個?!?/br> 那侍衛漫不經心地瞟了文清辭一眼,轉身抱拳行禮:“是,陛下?!?/br> 冷風裹著香爐里的青煙,將它帶到了文清辭面前。 在這一刻遮住了他幽深的目光。 在文清辭回到雍都后的第五天,北地的戰報終于送了過來。 那時他正巧在為皇帝診脈。 讀完戰報所寫,皇帝不由暴跳如雷。 當晚肌rou不停抽搐,甚至就連針灸,也無法讓他平靜下來。 可這只是一個開始。 往后的日子里,北地獲得大勝的戰報,如雪花一樣不停歇地向這里飛來。 皇帝終于延遲意識到,自己之前究竟下了多么臭的一手棋,而謝不逢也絕沒有他原想的那樣簡單。 軍功政策暫未廢除,謝不逢卻已經憑著一場又一場的勝利,站到了封無可封的最高處。 ------------------------------ 表面上看,文清辭可以在太殊宮里自由行動,與往常沒有區別。 實際上就在短短的一日之間,他的身邊就突然多了很多雙眼睛。 侍衛們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像是看犯人一樣地看著他。 文清辭幾乎失去了一切自由。 為了減少麻煩,文清辭平日里一直待在太醫署,除非皇帝叫他診脈,才會出一趟門。 他的生活,乍一眼看去非常平靜。 但是只有身處其中的人才知道,他周圍的空氣,好像變成了即將沸騰的水。 表面看上去風平浪靜,實則早就有了將人燙傷的力量。 文清辭有時連續幾日,都沒機會說一句話。 只有禹冠林有時會與他聊上兩句。 “……馬上就要五月了,”禹冠林和文清辭聊完藥方后笑著撫了撫胡須,他看了一眼遠方的垂柳輕聲說道,“過了這個壽,老夫就要七十五了?!?/br> 文清辭放下手中的書卷向禹冠林看去。 只見老太醫喝了一口茶,略懷期待地說:“都說‘七十而致仕’,老夫在太醫署,也待夠了年份。等這回過完壽后,就該考慮考慮,去陛下面前乞骸骨了?!?/br> 衛朝講究一個“推拒”,官員退休也都拖拖拉拉的。 從提出辭呈,到攜妻兒老小回老家,一般要耗上兩三年的時間。 文清辭記得自己剛穿來的時候,禹冠林就曾提過這件事,到了現在,他終于要行動了。 “恭喜禹太醫,”文清辭笑著說,“往后可以盡情游山玩水?!?/br> 禹冠林也笑了起來:“那是,老夫當了這么多年的太醫,還未曾去過松修府看看產藥的地方,未來若有時間,你可要帶我在那里好好逛逛?!?/br> 文清辭知道對方是在同自己客氣,連忙應下。 兩人話還沒有說完,太醫署外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文清辭下意識回頭去看。 ——已有月余未見的明柳,帶著幾個人出現在了太醫署的小院里。 她有些著急地說:“小公主方才摔了一跤,現在哭個不停,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摔倒了。禹太醫您快過去看看吧!” “好好!”聽她這么說,禹冠林連忙收拾東西站了起來。 一般來說,皇子、公主受傷生病,都是直接來叫他的。 然而沒有想到,禹冠林剛才扶著桌子起身,還沒走兩步,便又扶著腰緩緩地坐了回去:“哎……明柳姑娘稍等?!?/br> 看樣子他好像是起來得太急,將腰給閃了。 也是,禹冠林已經七十多歲,的確應該小心。 明柳的表情有些著急,她下意識將視線落在了文清辭的身上。 “文先生,您方便過去嗎?” 文清辭在太殊宮“休養”的事情,早就傳遍了整個雍都。 雖說他在宮里的日?;顒硬皇芟拗?,但擔心給文清辭惹來麻煩,最近一段時間,蘭妃都從未與文清辭有過聯系。 話說出口之后,明柳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唐突。 但是,下一刻文清辭便提著藥箱,緩緩地站了起來:“好,我同你一起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