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蓮花太醫求生指南 第47節
每當有船只遇到險灘惡水, 或是殷川大運河里水量不多的時候, 便會叫他們來拉船。 此次南巡, 皇家一共出動了幾十艘船艦。 要想拉動這些船,起碼需要數千名纖夫才可以。 雍都附近陸路運輸發達,且并非商業重鎮的它,平常也沒有太多東西要用。 因此活躍在這附近的纖夫數量很少。 這名官員原想著,等到船只行進困難的時候,再抓緊時間把纖夫從外地調過來,可沒想到謝觀止大手一揮,竟然讓他們提前來,跟著船隊一起向南了。 這的確是最優解,可是這么多的纖夫,提前來一天便多一天花銷,累積起來堪稱巨額。 恐怕也只有謝觀止這種受寵的皇子,才有魄力這么做…… “是,殿下!”官員猶豫了一下,連忙跟著他一起走了進去,同時將決定通知給了下面的人。 和雕梁畫棟,宛如行走宮殿的巨型畫舫不同。 這條先于眾人向前的小船,內部裝修非常簡單,噸位較輕,晃動也比較嚴重,甚至角角落落還經常發出奇怪的聲響。 剛進船內,謝觀止的眼中便閃過了一絲不加任何掩飾的嫌棄和厭惡。 自小錦衣玉食長大的他,還從來都沒有住過這樣“破爛”的地方。 小船周圍的水聲,相比畫舫更是明顯。 在這里待得時間久了,人說話的音量,也會不由自主地大起來。 謝觀止甫一進艙,便聽到了一陣“竊竊私語”聲。 “……你說昨夜的宴會上,文清辭真的那么說了?他這是怎么想的……” “千真萬確!”剛從大船上來這里交流航道一事的官員,看熱鬧不嫌事大地說,“我剛跟你講的那些都是原話,一字都不差,絕沒有半點摻假的?!?/br> 聞言,另一人不由自主小聲驚呼:“他怎么能拿謝不逢和二殿下比?那話說出來,怕是連謝不逢本人聽了都不信吧?!?/br> “文清辭說什么了?” “哦,他說不單單是二殿下……”背對著船艙門的官員正想回答,話說一半,忽然僵立在這里,像是生了銹的齒輪一般,緩緩轉了過去。 “二,二殿下?” 剛才那句話是二皇子謝觀止問的! 背地里議論皇子,還被逮了個正著,那人的腿都不由自主地抖了起來。 他以為謝觀止要就拉纖的事,與負責水文的官員在外面好好交流一番,沒想到對方竟然這么快便回了船艙。 謝觀止連一個多余的眼神都沒有給他, 少年徑直走來坐在桌邊,端起茶盞喝了一口,這才皺眉無比不耐煩地抬頭看著那名官員說:“本宮問你話呢?!?/br> “是,是……”那人先是一愣,接著自覺死到臨頭的他,終于噼里啪啦地將文清辭昨天晚上在宴會上的原話一字不落地復述了一遍。 他的話音剛一落下,謝觀止便無比不屑地嗤笑了一聲。 ——活了這么大,還真的從來都沒有遇見有人拿謝不逢和自己比的。 簡直荒謬。 自大船上而來的那名官員,本來就和謝觀止不熟。 現今看了對方的表情更是心虛。 自己剛剛就不該說那些話…… 他猶豫了一下,忽然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動靜極大。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那人的聲音里寫滿了心虛,一遍遍地重復著這句話。 可謝觀止連眼皮都沒有都抬一下,他又端起桌上的茶盞,輕抿了一口。 “不過是個太醫罷了,南巡河運之事,和他有什么關系?” 謝觀止表面還算平靜,實際上這句話,卻是咬著牙說出口的。 他雖然不是太子,但出生至今從來都是被人捧著的,幾乎從沒有受過什么委屈。 謝觀止習慣了處處都壓人一頭。 在這樣環境下長大的他,無論是好勝心,還是渴望被認可的那種情緒,都來得比一般人強。 不過凡夫俗子的話,他向來都是不會理會,甚至聽一耳朵都嫌掉價。 可是…… 前些日子謝觀止剛剛派人查過文清辭,將與他有關的亂七八糟的傳言全都聽了一遍。 或許傳言本身就有真有假,可是親眼見識過他本事的謝觀止,卻也不得不承認,在岐黃一道上,大概沒有人能夠與文清辭相比。 他顯然不屬于“凡夫俗子”一列。 謝觀止嘴上不屑,但是聽了文清辭的這番話后,他心里除了荒謬感與隱約的憤怒之外,還介意得要命。 少年啪地一下將手中的茶盞放到了桌上,轉身便朝艙外走去。 自始至終都沒有多看一眼那個跪在地上的人。 …… 文清辭乘坐的這艘畫舫吃水很深,行進起來晃動并不明顯,反倒像是搖籃一樣催人入睡。 這幾日來,一到夜里畫舫上便靜悄悄的。 好像連空氣都陷入了沉睡。 文清辭也不例外。 但是到了后一日,天還沒有亮,文清辭便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睛。 睡夢中,他隱隱約約聽到了一陣沉重的聲響。 清醒之后,文清辭下意識側身,想要透過屏風看一眼謝不逢。 直到視線落在空蕩蕩的船艙內,文清辭愣了一下這才想起,此時自己并不在太醫署。 而是南巡的畫舫上。 他用手臂支撐著身體緩緩坐了起來。 這下船外的聲音變得愈發明顯。 文清辭順手披上大氅,緩步走到窗邊。 河流之上的濕涼之氣,與木繩相互摩擦發出的一陣陣“吱呀”聲,和低緩沉重的腳步聲,一道出現在了文清辭的耳畔。 這是…… 他愣了一下,終于順著長長的繩索,向岸邊看去。 ——無數身著短褐的男人,正整齊排列在殷川大運河的兩側。 他們的身上背著一根長長的纖繩,一邊連接手臂,一邊則連接大船。 此時這群人正默念著號子,拖拽著巨大的畫舫,一步步在岸邊艱難前行,渾身上下都寫滿了艱苦。 這是殷川大運河兩側的纖夫。 他們說是行走在岸邊,但是不知道什么時候,一小半身體都已經被河水打濕。 短褐粗糙的布料黏在身上,水汽被體溫蒸發,接著又被再次打濕…… 這種感覺難受極了 此時此刻運河邊上每個人的眉宇間,都寫滿了艱辛與痛苦。 無數纖夫排成長隊,竟一眼都看不到盡頭,極其壯觀。 上一世讀中學的時候,文清辭曾從課本上學到過“纖夫”這一古老的職業,但是今天眼親眼見到這場景,還是將他嚇了一跳。 身為一個現代人,眼前這一幕忽然令船上的文清辭良心不安起來。 他沒法忽視這人力拉船的一幕。 ……也不知道這段不好走的河道究竟有多長。 想到這里,文清辭趕忙轉身飛速洗漱,接著換好衣服走出了船艙。 他快步走向船邊,想要看看前方的情況到底是什么樣。 不知道是幾點,此時天還黑著,只有零星星光,輕輕灑在運河之上。 文清辭沒有想到,自己剛剛出門,還沒有走幾步便遇到了出來研究纖繩的賢公公。 “文先生怎么起得這么早?”賢公公看到他之后也不由自主的吃了一驚,接著快步上前來向他行了個禮,并笑著看向前方,“難不成是被這外面的動靜吵醒了?” 他說的是拉纖的聲音。 在賢公公的面前,文清辭只能繼續裝淡定。 他垂眸笑了一下回答道:“聲音的確有些大?!?/br> 接著文清辭頓了頓,拐彎抹角地問賢公公:“不知這段航路有多長?還需要走多久。陛下的頭痛之癥暫時沒有徹底緩解,恐怕會被這動靜驚擾?!?/br> “文先生果然仔細!”聽到這個問題,賢公公先夸了他一句,接著趕忙回答說,“航路的事,說實話咱家也是很不清楚。不過文先生也不必擔憂,十余年前陛下第一次沿著殷川大運河南巡的時候,也遇到過這樣的事。這次來時候,我們提前做了準備,陛下所在船艙里新做的隔音效果很好,是聽不到外面聲音的?!?/br> 賢公公與文清辭閑聊道。 “如此……”文清辭輕輕地點了點頭,視線隨之落向了岸邊。 說是“與民方便”,可是自始至終,皇帝連外面的聲音都不愿聽到。 他有些不屑地想。 見賢公公在這里,文清辭也不好再向前去看了。 他正準備轉身回船艙,就見不遠處駛來一艘非常陌生的小船。 沒等文清辭問賢公公這是什么情況,對方便突然皺眉說:“是二殿下……他怎么來這里了?” 兩船的船板相接,小船上的人飛快走了上來。 謝觀止便被眾人擁簇在其中。 他的臉色稍微有些蒼白,手臂正無力地垂在一邊,看上去好像受了傷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