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9節
阿兄! 黎越在馬上的呼吸越發急促, 他死死的盯著那個躺在地上,被暴雨沖刷,卻毫無生息的身影, 狂奔而去。 當初,也是這么一個雨夜。 娘去找爹卻一去不回,她等了三天三夜,最后餓的受不了,只能在泥地里找能吃的草根。 那時年紀小,不知道躲雨,還是穆阿娘趁著下雨洗衣服, 出來摘兩個皂角時, 這才看到被水淋的濕漉漉的自己。 她將自己帶回家, 給她燒熱水, 換了阿兄以前的舊衣,還給她吃了滿滿一碗的稀粥。 “月月以后就留下來吧?!?/br> “也好, 給衡兒做個伴兒。衡兒, 以后你就是哥哥了,可要好好照顧meimei!” “我有meimei了?meimei, 要叫阿兄!” 那一夜, 她吃的飽飽的, 呼吸間是皂角的香氣,在爹娘走后多日,終于得以安寢。 縱使多年以后, 她找回了自己的身份, 可是那一夜的安心, 才是真真正正支撐她一路走下來的支柱。 可現在,她僅有的支柱, 塌了。 黎越翻身下馬,雨水飛入眼睛里,讓他又蟄又疼,但他卻三步并作兩步,將那具尸身抱起。 “阿兄,回家,我們回家?!?/br> 其實,最開始,他只想要和阿兄過無人欺壓的日子罷了。 黎越走的深一腳淺一腳,而這時,方才散去的盛軍已經直接圍了過來。 兵刃在這一刻迸發出刺眼的寒光,兵將們步步緊逼,直到將黎越圍了起來。 可是,黎越卻目不斜視,他只是看著不遠處,撐傘而來的少年郎君。 “徐瑾瑜,你滿意了?明明,他曾經那么信任你,幫你,助你,可我沒有想到……你竟也是如此卑劣之人?!?/br> “閣下這話便有失偏頗了?!?/br> 雨滴順著傘檐落下,少年的聲音依舊溫潤如水: “寧州,錦州,涼州,晉州,常州……不知多少百姓因為閣下一己私欲家破人亡,究竟是誰更卑劣?” “那些人又關我什么事兒?我孤苦無依,快要餓死的時候,他們從未助我!只有阿兄,只有阿兄他們?!?/br> “若你是普通百姓,甚至是一方悍將,你說這話,我挑不出理。窮則獨善其身,將者謀勝不擇手段。 可你黎氏是為謀國。因為百姓與你無關,你們便用他們的血rou為你們鋪平腳下之路,你們究竟是在復國,還是造孽? 況且,小小稚兒卻能在你父母雙亡之后,等到被穆家收養……你又怎知,是否有隔壁人家為你輕掩屋門護你一夜安寧?你又怎知,是否是鄰家的大黃狗嚇退了心懷叵測之人?” 徐瑾瑜語氣平淡,可卻句句質問,黎越抱著“陳為民”的尸身,卻不禁后退一步。 他雖早慧,可是當初年歲太小,他已經有些記不大清楚了。 可徐瑾瑜這么一說,他似乎想起當初他真的聽到門響動的聲音,他當初嚇得縮在柜子里,一覺到天明。 有似乎真有那么幾聲洪亮的犬吠響起,他又怕又懼,卻也一夜安好。 可是,他在回到太孫手下后,曾親自下令,屠村。 “徐瑾瑜,你究竟如何知道的?!?/br> 黎越終于冷靜下來,他差一點兒便陷入了徐瑾瑜的言語陷阱: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我黎越無愧天下,而今不過是成王敗寇!” “你出生的村莊被人屠村的命令是你下的吧?那你以為,此間種種,我又從何知道?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之所為哪怕是與你自幼長大的阿兄都覺得罄竹難書,你敢對著他的尸身發誓,你無愧于他嗎?” “原來,原來如此……” 黎越冷不防,只覺得冰冷的面上有熱意滑過。 阿兄。 背叛我的人,竟然是你! 他知道阿兄心向仕途,又怕祖父對他起了殺心,故而在祖父剛一過世,便不顧京中突然戒嚴,不惜暴露他們暗藏京中的勢力,送他離京,讓他改頭換面,又給他新的身份,使他得以入仕。 可沒想到,當初種種,換來今日背叛! 可即使如此,黎越也沒有選擇放下“陳為民”的尸體,讓他泡在冰冷的泥水之中。 黎越喃喃幾句,隨后看向徐瑾瑜,他突然道: “徐瑾瑜,你以為你贏了嗎?今日我若是有絲毫差池,盛成帝也得與我陪葬!” 黎越這話一出,趙慶陽直接將手中的劍刃壓了下去,幾滴被水沖淡的血也落了下去。 徐瑾瑜看著他冥頑不靈的樣子,淡淡道: “那我們,拭目以待。陳大人說你素來早慧,我不妨告訴你,今日之事中,有一事是假的,接下來的時日,你可以好好猜一猜?!?/br> “來人,將叛軍首領壓下,派兵即刻鎮壓晉州府城叛軍!” 徐瑾瑜看著黎越被壓了下去,眼中閃過一絲復雜,黎越此人著實重情而又涼薄,偏執而又狂妄,也難怪陳大人要離開他了。 不過,今日種種布置,也正是因為徐瑾瑜看穿了黎越的性格弱點。 他賭黎越會親自來。 既然來了,那就不必走了。 當初,徐瑾瑜從陳為民口中得知,陳為民之所以會在京中戒嚴之時被青衣人使計送出,是因為前朝太孫已死,這才被送出京。 可或許陳為民并不知道這背后的保護之意,對于一個視人命如草芥之人來說,這絲保護,便是他最大的弱點。 接下來,這一仗,打了整整七日,群龍無首的叛軍終于在七日后盡數繳械投降。 他們之中,有曾經逼上梁山的平民,也有窮兇極惡之徒,此前有黎越在尚能鎮住,可黎越被俘之后,他們紛紛要爭首領之位,可利益之爭豈能平順。 晉州城有八門,他們彼此各自為政,很快便被逐個擊破。 尚毅興沖沖的沖進主帳: “啟稟元帥!晉州府城戰旗已下!” 徐瑾瑜微微頷首,可卻并無多么高興,他心中還是有些不安穩的。 不過尚毅神經粗,這會兒高興道: “怪不得大家伙都喜歡讓您帶著打仗,我這輩子都沒有打過這么痛快的仗! 元帥,您是不知道,那晉州府城的庫里,現在堆了滿滿一庫的鹽和糧草!” 尚毅連比帶劃,語氣激動的說著。 逐個擊破,勢如破竹! 這一仗,對盛軍來說,那叫一個酣暢淋漓! 徐瑾瑜被尚毅吵到了耳朵,他不由揉了揉眉心,道: “尚將軍此番功勞匪淺,他日回京我會如實呈報圣上,糧草在清點數目后,我會稟告圣上,分給此番來此的三軍。 不過此戰雖勝,但晉州知府殉國,晉州百姓仍然需要安撫,故而還請尚將軍費心調度,莫要驚擾普通百姓。 另,晉州城中那些當初從昌遙等鹽場貪墨的官鹽,一律不許輕舉妄動。 我會派屬官將其記錄在冊,過些時日將是鹽販來此運鹽之時,這個關頭還要尚將軍cao勞,不可出現差錯?!?/br> 尚毅一聽這話,高興的眉開眼笑,他干脆的應了一聲是,便風風火火的沖了出去。 徐瑾瑜隨后讓他退下,晉州雖平,可其還需善后。 尤其是那批鹽,常州百姓苦鹽已久,這批鹽可解燃眉之急,但卻不能隨意售賣,否則原本便被哄抬而起的鹽價只怕會跌入谷底。 可鹽政乃是國之根本,不可輕乎,此事也需要徐瑾瑜徹底籌謀妥當才能離開。 然而,突入起來的一封密信讓徐瑾瑜不由變了面色。 彼時,趙慶陽正察覺徐瑾瑜近日心情有異,不惜犧牲自己那張濃眉大眼的俊臉和徐瑾瑜玩下棋貼紙條的游戲。 可誰成想,徐瑾瑜看了過信后,原本閑閑捻在指尖的棋子直接砸在了棋盤之上。 這可是下棋大忌! 可還不待趙慶陽說什么,徐瑾瑜便直接站了起來: “慶陽兄,即刻整隊回京!京中,出事了!” 徐瑾瑜還從未有過這樣焦急的面色,趙慶陽連忙一邊起身,一邊道: “瑜弟,發生什么事兒了?” 徐瑾瑜頓了一下,有些艱難道: “京中,大疫?!?/br> 趙慶陽一聽,只覺得一陣暈眩,隨后幾乎同手同腳的走了出去,而徐瑾瑜在經過一瞬的緊張之后,卻突然安定了下來。 他甚至有條不紊的將接下來的晉州事宜安排一一寫了下來,請尚毅等人共同執行。 而趙慶陽的動作也極快,不過兩個時辰,便已經調度結束,他沙啞著聲音道: “瑜弟,已經準備好了,我們快些回京吧?!?/br> 徐瑾瑜也沒有含糊,直接與尚毅等人告辭后,便上了馬車直奔京城而去。 這一路上,心情抑郁的人從徐瑾瑜換成了趙慶陽,趙慶陽不由苦笑: “瑜弟,你是不是早知便會如此?” 徐瑾瑜將手里由長寧公主送出來的書信看過后,輕輕松了一口氣,這才道: “從一開始,黎氏余孽便沒有想要真正與我們交戰,他們的目標便是京城。 晉州乃是腹地,沒有任何補給,且周世耀也被我先一步處理,他們卻在沒有后援之時,這般囂張本就是不正常的。 而京城,恰恰是他們的最好目標。只要京城亂了,師氏無人,屆時舉國無首,才是他們渾水摸魚之時?!?/br> 徐瑾瑜如是說著,趙慶陽不由攥緊了手掌,直接便要提劍沖出去: “我這就砍了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