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節
而殿試,也將在此刻正式開始了。 內侍官捧著一沓用紅布蓋著的考卷,請成帝親自點題。 成帝隨后從中隨意抽出一封試題,交給內侍官,內侍官立刻道: “圣上抽中甲字三號卷!” 甲字號的考題都是匯聚百家之精,乃是由眾大人合力斟酌,結合時事所作的今科考題,乃是百中取一,僅有三道之數。 而成帝在聽到自己抽出的考題編號時,也不由微微一怔。 第166章 無他, 這道題乃是這三道題目中,看似最簡單的一道。 可其能作為三道題目中的壓軸題,那其真實難度可想而知。 這道題目的大意是: ‘今北地烏國請求此前兩國交好之重開互市, 承諾此后不再sao擾大盛邊疆,問此互市應不應開,為何應開或不應開?’ 這道題目也是最近朝堂之上熱議的話題,可朝臣們大朝開完開小朝,直到現在還一無所獲。 等到此番殿試出題之時,不知是誰將這個議題作為題目投交上去,而出乎意料的是……這道題目不但通過了, 還在眾大人的推薦下, 直接入圍殿試備選題目之三, 現在更是直接被圣上抽了出來! 而這道題簡單就簡單在, 題目并無固定回答,只要言之有理, 皆可被考官選中。 但, 人人可答便意味著這道題目對創新性的要求極高。 平心而論,成帝最不愿意抽中的是這道題了, 倘若學子們能寫出一些言之有物的東西也就罷了, 可若是寫不出, 他日封存的科舉答卷被后人看到,豈不是丟臉丟到后人面前了? 但眾目睽睽之下,已經無從更改, 成帝只能垂眸靜坐。 隨著一眾內侍官弓著腰, 挨個將封存好的考卷散發給眾學子后, 隨后成帝一聲“開始作答”,眾人忙伏案讀題起來。 清晨的陽光自殿門外灑了進來, 冉冉升起的初陽,散發著柔柔的光暈,剛好映亮了紙上的黑字。 徐瑾瑜垂下眼簾,一字一句的讀起了題目,片刻后,他磨墨的動作微微一頓。 這出題人倒是好心計,這道題目初初讀來并不覺得什么,可若是考生對于近年來大盛與烏國的關系糾葛一點兒都不了解的話,那便只能寫一些不知所云的文字了。 這道題目十分平實,可第一問,便考的是眾考生對于時務軍情的了解。 而這里,便要說的烏國在先帝時期與成帝時期的變化了。 先帝在世時,而今南疆的寧州、北地的涼州,因為與越國和烏國接壤的原因,一直動亂不休。 可先帝不似成帝講究寬嚴并濟,加上因為其是太祖皇帝的獨子,從繼位開始便雷厲風行的直接鎮壓了一眾倚老賣老的老臣,是個手黑心狠的。 是以遇上這倆不安分的,就貫徹一個方針——打!往死里打! 曾經先帝創下的輝煌功績,包括且不限于將兵馬駐扎在越國王都一個月,最后越王進獻了本國的公主、無數金銀財寶,保證以后對大盛俯首稱臣,先帝這才沒有將越國從這片大陸的版圖抹去。 而相較于越國,烏國的子民并不好征服,所以當初大盛是如同熬鷹一樣,生生熬的烏國不得不俯首稱臣,每年向大盛進貢一定數量的牛羊馬匹,而大盛也在涼州開放互市。 從熙禾四十三年至十年前,大盛與烏國度過了一段長達三十二年的“蜜月期”,直到十年前,由于成帝忙于內政,疏于對邊疆的約束,烏國這才開始了挑釁之舉。 起初,烏國并不敢太過放肆,可直到八年前,烏國因故截了大盛的運糧車隊并將押糧官等一干人扒掉皮,掛在路邊的樹上挑釁之時,成帝一怒之下,直接讓人關閉了兩國的互市通道。 可互市的關閉除了讓兩國關系更加緊張外,并未阻止烏國的惡行! 最直觀的,就是六年前那場清溪之戰,那一站,雙方死戰不休息血流成河,只大盛便有數萬將士陣亡。 烏國的損失自然可想而知。 而也是六年前,朝廷下發征兵令,每戶必出一兒郎,來補全損失的兵力。 徐父也因此應召入伍。 徐瑾瑜如今不用思索,曾經烏國與大盛的種種糾葛便歷歷在目。 這是在武安侯告知徐瑾瑜徐父可能被調去涼州駐地時,徐瑾瑜仔仔細細的重新調查了一番當時的軍報。 六載光陰,二十三場的戰役,徐瑾瑜都曾一字一句的看過,生怕看到爹的名字,又怕錯過什么。 那是何等的煎熬,如同將自己的心肝五臟在沸水里咕嘟咕嘟的煮開一般。 大概是徐瑾瑜停留的時間有些太長了,成帝和眾大人的目光紛紛在他的身上停留。 無他,因這道題目表面看上去實在太過容易,所以不少學子都躍躍欲試,摩拳擦掌。 這在他們眼中,可都是送分題! 就算不知實情,未嘗不能先歌功頌德一番,想也能博得一二好感。 而一直未曾動筆的徐瑾瑜,便成為了其中的異類。 等徐瑾瑜回過神后,對上數道視線,也只是微微一頓,隨后便淡定的提起筆,飽蘸濃墨,寫下了今日的第一個字。 互市該不該開? 該! 為何要開? 為天下百姓、邊疆穩定! 只不過,這一次徐瑾瑜想要換一個角度,來詮釋這九個字。 成帝原本看到徐瑾瑜一動不動時,心里急的五內俱焚,他以為徐瑾瑜無瑕關注邊疆之事,是以不知如何下筆。 倘若真這么寸,考到了徐瑾瑜的之時盲點,讓他錯失狀元之位,大盛也將少了一段屬于六元及第的佳話! 這也就罷了,可少年的野心成帝看在眼中,這樣的少年郎,最怕的就是他日一蹶不振。 屆時,只怕……木未秀便已折! 徐瑾瑜并不知道成帝的擔憂,他這會兒筆走龍蛇,精神振奮,倘若有人可以看到徐瑾瑜的眼睛,便會發現他這會兒眼睛越寫越亮。 而他手中提著的毛筆那揮舞的速度,也變得越來越快,幾乎都可以晃出了殘影! 等到最后一筆落成之時,徐瑾瑜不由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頗有一種酣暢淋漓之感。 這道題目若要歌功頌德,他可以千種不同的方式來將此事以光輝的語言技術掩蓋過去,可是那樣也無法掩蓋住原在邊疆的涼州百姓,為此所付出的血淚。 以及,在互市關閉之下,烏國人狗急跳墻而造成的累累白骨的慘像。 而那,并非徐瑾瑜所愿! 與此同時,成帝終于坐不住了,他從龍椅上站起身,自高臺之上走了下來,開始四處巡考。 雖然,他的目的卻是是位居首位的徐瑾瑜,可是想到徐瑾瑜方才才初初提筆,他這會兒過去指不定會給那孩子過大的壓力,所以成帝由于片刻還是徑直朝最后走去。 而隨著成帝的巡考,讓考生們的心在這一刻徹底的動蕩起來,有人惶恐,有人畏懼,又有人興奮激動,一時之間考生們的面色各異,也紛紛落入不遠處時不時抬頭看過來的眾位大人的眼中。 圣上親自巡考,這昭示著圣上對于他們這些學子的滿意,是以一眾學子紛紛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哪怕手已經都抖得不成樣子,也靠著肌rou的本能驅使自己寫下一個個端端正正的方塊字。 就這樣,四百余名考生的位置很大,但成帝覺得又沒有那么大,因為很快他又重新走到了徐景瑜的身邊。 成帝這會兒心里有些期待,又有一些說不上來的擔心,不是成帝說,就算是他自己親生的皇兒,他心里都沒有這么擔憂過。 可,三載光陰,少年如同在他眼皮子下開始發芽,生根,成長。 現在這臨門一腳便該是收獲之時,卻不知這果子結的如何? 最后一步,成帝走得頗為緩慢,當他站到徐瑾瑜的身旁時,許瑾瑜剛剛停下了筆。 成帝心中一頓,隨后便站在徐景瑜的身旁,一字一句的看了下去。 可看著看著,成帝便忍不住想要伸手拿起來細看,好懸在最后一刻,成帝想起現在還在殿試,這邊險險的停住了。 但即使如此,成帝的一言一行本就是眾人關注的焦點,這一刻連成帝都忍不住想要拿起來細細品讀的考卷,一時也讓眾大人好奇不已。 “哼,嘩眾取寵之輩罷了?!?/br> 戶部尚書將兩只肥厚的大手交叉在有些圓滾的肚皮上,頗為不屑的哼了一聲。 “一個小小的互市不開也罷!哪里值得如今這般議來議去了,不過是浪費時間和精力罷了。 烏國人想要的不過是糧食布匹罷了,給他們就是了,能將此考題作為今科殿試試題,也不知道諸位是怎么想的?” 在戶部尚書看來,一個互市所帶來的整體稅收放眼整個大盛,可以稱得上是不值一提,實在沒有必要因此大動干戈。 然而,按照大盛的慣例,殿試的試題必與時務掛鉤,且由眾臣票選得出,是以互市之事能入選殿試試題也代表了朝中大大人對于這件事的重視。 “聽大人的意思是,如今戶部已經盆滿缽滿,才能撐得起大人這么大的口氣,說話也不怕外頭風大,讓您閃了舌頭!” 應青山淡淡的看了戶部尚書一眼,到底是做御史的,口中沒有半分留情。 “烏國雖然兵強馬壯,可是烏國的人口數量遠不及我大盛能用一些物資來換得邊疆安寧,可比耗費那么多的軍費省事多了!” 戶部尚書振振有詞,應青山遂低低道: “唔,也就是今日平陽侯不在,否則只怕他手中的笏板又要斷一次了?!?/br> 應青山意有所指的說著,眸中卻滿是厭惡,圣上當時怎么就不讓戶部尚書多養傷幾日? 也就是這時間太寸,否則他真希望其再養傷一個月,也省得出來讓人鬧心。 “你!” 戶部尚書氣的咬牙切齒,可卻忍不住捂著臉后退一步: “應大人一個文臣,倒是有一顆向武將的心,也不知圣上知不知?” 應青山不咸不淡的瞥了他一眼: “本官不知圣上知不知,倒是大人您像極了本官肚子里的蛔蟲,什么都知道?!?/br> 應青山的做派可并不像是夸贊的語氣,而這是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 “蛔蟲,是不是那種白白長長,會從谷道爬出來的蟲子?” 戶部尚書:“……” 戶部尚書被氣的差點沒一口老血噴出來,應青山瞥了他一眼后,便將注意力放在還站在徐謹于身旁的成帝,不由饒有興致的眉尖挑了挑。 他預感這位徐會元一定要寫出了很有意思的東西,否則也不足以讓圣上駐足那么久。 嘖,他還那么年少啊,年輕真好。 等到日落之時,整場殿試徹底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