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兩個健壯婦人小心為曲氏清洗傷口,更換衣物,等曲氏喝過藥汁,沒多久就沉沉睡去。 而徐瑾瑜和師信兩人也一坐一站在屋中,師信看著安然入睡的母親,一眼不眨。 沒什么比失而復得,更令人痛徹心扉,又欣喜若狂。 徐瑾瑜這會兒也有些困頓,只是困過頭后,雖然精神疲乏,可是卻難以入眠。 冬日的天,亮的格外的晚。 雞叫過了三茬,才隱隱有些微光。 “瑾瑜,你知道嗎?以前,我真的很討厭我娘?!?/br> 師信看著床上的曲氏,許久,才用干啞的嗓音說道。 徐瑾瑜抬起眼,看向師信,卻沒有說話,他知道,此刻師信要的是傾訴。 “我是一個父不詳的妓生子。我娘曾是京城花街柳巷里最不起眼的一座青樓里的清倌。 可有一天,她被人玷污,只一次,就有了我。青樓里的mama憐我娘可憐,允她歇息半載,生下了我。 六歲前,我長在青樓,只知那些yin詞艷曲,我記性好,一次就都能背出來……” 青樓里廉價劣質的煙氣之中,老鴇面容上也被攏了一層淡淡的煙霧: “曲娘啊,這孩子聰明,在咱們樓里是耽擱了,你讓他讀書去吧?!?/br> □□從良,乃是大事兒。 那一天,師信在一眾姨娘jiejie的笑顏下,離開了青樓,來到了柳花村,過著清貧但自在的生活。 直到,他無意間哼起的曲調,被好事的男人聽到,一語道破了他和娘親的身份。 流言蜚語來得如熊熊烈火,幾乎要把他和娘親燒的沒有絲毫立錐之地。 大人嘲笑,幼童欺凌,他們都在說他娘妓子出身,骯臟不堪。 漸漸的,他也開始討厭娘。 不和娘說話,寧愿睡在地上也不愿和娘睡在一處,結果,第二日,隔壁的屋子便多了一張新床。 可他還是被整座村子的排擠,逼的喘不過氣,他拼命的學,拼命的學,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離開村子。 幸而,他成功。 “我以為我離開了,一切都會好???,生死攸關的大事,所有人都冷眼旁觀,我不在的時候,娘她又過的是什么日子?” 師信說著,單手痛苦的捂住了半張臉,一顆懸而未落的眼淚,終于緩緩滑了下來。 他的娘親,曾也是素手撥弦,焚香潑墨的嬌養女娘,世人雖鄙其低賤,可卻不曾吃過丁點苦頭。 直到來到柳花村。 直到,今日。 徐瑾瑜沉默片刻,隨后輕輕拍了拍師信的肩膀: “會好的,都會好的?!?/br> 師信另一只手緊緊握住徐瑾瑜的手,他心中之情實在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今日若非瑾瑜,只怕他要眼睜睜看著娘親離世。 “瑾瑜,幸好今日有你?!?/br> “說的什么話?” 徐瑾瑜笑了笑,安撫的拍了拍師信的手: “發生這樣的事兒,伯母只怕不能在柳花村留下去了。不知信兄你可有打算?” 今日是他以財帛誘之,才有這片刻喘息之機,可若要讓曲伯母繼續在這里住下去,只怕恐生不測。 師信聽了徐瑾瑜的話,眸子暗了暗: “是啊,我娘不能再留在這里了??伞?/br> 師信有些猶豫,他如今舉目無親,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不如去我家吧,我家都是女眷,相處也更方便一點?!?/br> “這怎么好?” 師信正要拒絕,徐瑾瑜卻直接道: “難不成信兄還有別的辦法?” 師信聞言頓時沉默了,徐瑾瑜拍了拍師信的肩: “你在這里陪著伯母,我去看能不能租一輛牛車?!?/br> 牛車雖慢,但確實穩當。 而師信只重重的點了點頭,看著徐瑾瑜的背影,沉默不語。 徐瑾瑜還沒有回來,曲氏便醒了過來,縱使渾身疼痛難忍,可是曲氏醒來第一件事,卻是詢問自己的舊衣: “大郎,衣服,娘的衣服!” 師信如夢初醒,忙將曲氏換下的衣裳拿了過來,曲氏摸索片刻,在棉衣中摸到一處硬物,這才松了一口氣。 “娘?” 師信的聲音讓曲氏堪堪回神,曲氏滿眼慈愛的看著師信: “大郎,娘沒事兒,娘好多了。來,你拿著這個,里面的東西你定要貼身攜帶?!?/br> 曲氏讓師信扯開了她的舊衣,里面縫著一塊玉質極好的玉佩,上面龍飛鳳舞的寫著一個“師”,看那筆鋒,應是名家所作。 “這是?” 師信以前并不曾見過這塊玉佩,且看這玉佩的成色,觸手生溫,說是一句價值連城都不為過。 “這是你爹留下來的東西,我兒總要認祖歸宗。這次的事兒,實在是嚇到娘了,若是娘有個萬一,我兒可如何是好?” 曲氏眼含淚花,如是說著,想著在廢墟之下聽著兒子句句陳情之言,心中卻泛著甜。 “娘,我不想認他?!?/br> 若非是那人,他們母子又如何會過的這般艱苦? “不可!難道我兒一輩子都要這般做一個,一個……” 曲氏因為情緒激動,劇烈的咳了起來,可她本就肋骨骨裂,每咳一聲,都是一場災難。 “好了,好了,娘別說了,我帶著就是了?!?/br> 師信將玉佩收好,當著曲氏的面兒帶上,曲氏才終于放心。 之后,師信又說了他與徐瑾瑜商議之時,曲氏一陣怔忪,看著師信終于露出笑顏: “我兒,終于長大了。娘聽你的,這柳花村,娘早就不想呆了?!?/br> 師信不由沉默,過后,卻被滿心的愧意腐蝕著每一處心臟。 沒過多久,徐瑾瑜回來了: “信兄,牛車已經準備好了,正好這會兒天也放晴了。伯母醒了?” “娘這是瑾瑜,姓徐,是我的友人,此番多虧他周旋,否則……” 師信想起昨日之事,仍覺得膽寒。 而曲氏見到徐瑾瑜后,竟是直接脫口而出道: “好俊俏的小郎君,怕是滿京城也無人能及!” 徐瑾瑜:“……” 來自長輩的贊美,總是讓他有些承受不來。 “咳,伯母,您覺得現在可能啟程了?” 徐瑾瑜本來還想著伯母需要被人抬上牛車。 那大夫很有一手,曲氏這會兒雖然覺得身體酸疼,可是人卻又幾分精神: “可以,有勞小郎君了?!?/br> 曲氏還是看著徐瑾瑜,師信都不由輕咳一聲: “娘,那我來摻你?!?/br> 曲氏可有可無的應了一聲,還想去看徐瑾瑜,徐瑾瑜忙轉身出去: “我去在牛車上多墊兩層被子!” “那小郎君生的著實俊秀,在這柳花村,我都已經好些年未曾見到那般俊秀的小郎君了……嘶,大郎,輕點輕點!” 曲氏痛呼一聲,隨后看著師信眼睛微彎: “當然,除了我兒,我兒在娘心里也是一等一的美少年?!?/br> 師信有些無所適從,他多年間除了讀書就是讀書,倒是都要忘了娘親的本性是什么了。 “行了,走吧?!?/br> 曲氏被師信纏著,母子二人上了馬車,徐瑾瑜則騎著馬跟在牛車旁引路。 柳花村至小石村,牛車整整走了兩個時辰,徐瑾瑜離得老遠便在村頭的大樹下看到徐老婆子散步的身影。 “奶,這么冷的天,您在這兒做什么?” 徐瑾瑜忙翻身下馬,徐老婆子看到徐瑾瑜驚喜不已: “大郎,你咋回來?奶沒事兒就過來轉轉,過來轉轉……” 徐瑾瑜聽的心頭一暖,遂上去扶住徐老婆子,簡單的解釋了一下柳花村發生的事兒。 徐老婆子聽后,不但沒有鄙夷嫌棄,反而還嘆了一口氣: “也是可憐孩子,來,先回家?!?/br> 不過,一趟回的可不是原本的家,蓋因徐瑾瑜前兩日回來后便與徐老婆子和徐母商定好了重建房屋之事,現在他們住的乃是族里一座無主的屋子,倒是比徐家大上一些。 這房子原本住著徐二牛一家,可前頭發生那樣的事兒后,族長媳婦,被休退還家,徐二牛也不得好過,日日在原本破落的屋子里和族長媳婦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