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安：“日本人要拉攏有經濟或者政治影響力的人?！?/br>
    陸姩：“包括你嗎？”

    “陸小姐，我只是一個小小的銀行職員?！?/br>
    “我說什么來著，你再敢對我有半句假話，我就跟你沒完?！?/br>
    彭安卻是極快地說：“我們本來就沒完。古人有云，始亂之，終棄之。陸小姐，你的所作所為……”

    “少拿前人的話來訛我?！标憡ň酒鹚囊路?，“你別以為我不知道這是上乘料子，而且你和云門關系密切，陳大當家當初可是公董局的大官人。彭安，我不會小瞧了你?！?/br>
    “我的榮幸?！?/br>
    她理了理被她抓皺的衣領：“我今天要去北坳山，你送我過去吧?！?/br>
    彭安猜到了，她肯定要去見紀上章的。

    ＊

    戰火沒有燒到北坳山。

    半山腰，墓地靜靜佇立，高大的林木投下斑駁陰影，陽光折射的光芒照亮墓碑上的名字。

    墓前被打掃得干凈。一只小鳥停在碑頂，嘰嘰喳喳。

    陸姩身穿一襲黑色長裙，輕盈垂落至腳踝，她彎腰放下一束花：“你說我穿裙子好看?！?/br>
    小鳥睇了一眼，展翅高飛。

    “我今天過來不是那么理直氣壯。你走以后，我和男人的糾葛只是為了復仇。我知道，你不嫌棄我。我和彭安的開始是別有目的，可從今往后，我要跟著他一起去打日本人。我以前問天，憑什么我命運坎坷？但生于這一個年代，誰也逃不開?！?/br>
    陸姩撫撫碑上的字：“我面前是一條兇險的路，我不知道能走多遠。但只要活著，我就不停止戰斗。上一次我過來，跟你說張巡捕是一個好人。其實彭安也是。他以前的樣子有點像你，靦腆又很害羞。他和傳統意義的好人不一樣，他的善心不單純，壞起來很歹毒?！?/br>
    她笑了：“你有沒有覺得我也是這樣的？陳力皓死了以后，我覺得自己不夠聰明，露出太多破綻。后來，我不擇手段，能做到滴水不漏。但我一個人去殺日本人，能殺三個、五個、十幾個，太少了，我要殺就殺一群，一大群?！?/br>
    她安靜很久，又說：“不和你講清楚，我無法安心開始新生活?？晌液湍阏f的這些，只是借口，其實我對彭安心軟了?！?/br>
    清風拂過樹葉，發出微弱的聲響。

    “你臨走前最擔心我，我現在有歸宿，不會再自暴自棄?！标憡犚婜椧粯拥慕新曉跇淞滞?，接著又射下來，定在墓碑前。

    他唯一心愿是她能過得幸福。

    至此，他似乎能放心。

    一個村民背著羅筐，說：“陸小姐，你和張先生一起過來了?！?/br>
    陸姩驚訝：“張先生來了嗎？”

    “是啊，我剛剛在山下見到他?！贝迕裾f，“他說你有很多話要講，他不上來，一個人在石壁上拔草了?！?/br>
    張巡捕在石壁上拔草。哪里怪怪的：“張先生知道我來了？”

    村民有點驚訝：“是啊，他說陪你一起來的?！?/br>
    她狐疑：“你說的張先生，長得如何？”

    “可俊了?！?/br>
    “他……”陸姩正要問如何??？

    村民又說了：“皮膚白白的，五官哪哪都漂亮，跟畫上走出的美人一樣，書讀得多，戴著眼鏡，斯斯文文很有書生氣?！?/br>
    “哦？這位張先生是之前和你續了十年約的人嗎？”

    村名豎起大拇指：“是啊，張先生是好人?！?/br>
    陸姩扯扯嘴角：“我可真是謝謝這位‘張先生’?！?/br>
    “小姐也是美人兒，和張先生天作之合?！贝迕襁种?，扛著籮筐又走了。

    陸姩又去了李黛的墓前：“李黛，我對不起你，眼睜睜見你上了車。前路艱險，我將來可能尸骨無存，也許不能再來看你。李黛，你我黃泉再相逢?！?/br>
    ＊

    村民沒說錯。

    “張先生”正在山壁拔草呢。

    他抓住雜草根部，拔出草叢莖葉。和他同高的幾處山壁已經禿了。

    彭安身上、手上沾著青綠草屑，甚至頭發上也有綠綠的顆粒。

    陸姩問：“你在做什么？跟草置什么氣？”

    “我無聊?！贝鸬檬抢碇睔鈮?。

    “拔多久了？”她給他拍了拍肩，不拍還好，一拍上去，草屑又沾上她的手了?！澳闶切『⒆訂?？玩拔草？”

    彭安低頭。她的指間縱橫交錯，枯葉殘片，嫩綠草絲，而且沾上了泥土。

    他給她挑了幾片細片：“陸小姐，走了嗎？”

    “嗯，以后有機會再過來?！?/br>
    彭安從口袋掏出一張帕子：“終于發揮用處?！?/br>
    陸姩就見自己送給他的禮物霎時變得臟兮兮了，她又斥責：“你無聊不無聊？”

    把她的手擦了干凈，彭安去開車門：“走吧?！?/br>
    引擎轟鳴，回蕩在山谷。車子沿著彎曲山路緩緩駛離。車輪轉動，揚起一片塵土，模糊了后視鏡里的北坳山。

    彭安聽過男女的戲曲，山盟海誓永不分離，在分開之后就是笑話。

    陸姩走到現在，憑的就是她對她男朋友的深情。她偏執，她的海誓山盟不是笑話。

    她是真的一頭扎進了紀上章的墳。

    如果對面是陳展星和張均能，公平競爭，彭安不足畏懼。

    唯有紀上章。

    活人永遠斗不過死人。

    “彭安?！标憡ㄝp輕地喚他。

    彭安很冷淡，語速又急：“陸小姐，我現在很不理智，你別和我說話?！?/br>
    陸姩：“……”

    張先生是吧？都不知道他還有多少謊話。

    她暗自冷哼，大騙子。

    第71章

    陸小姐，愿意和我共舞嗎？

    陸姩看著他陰沉的臉，說：“我決定了，以后就跟著你一起去戰斗?！?/br>
    彭安：“當然跟著我，你沒有其他人可以跟了?！?/br>
    陸姩：“誰說的？我不跟著你，我可以跟著董老板啊?！?/br>
    上次一行人和孔凈遠避雨的山洞就在北坳山下。

    彭安一眼就認出了曾經的路。他的腦海里浮現出孔凈遠的一段話：“她要什么，你就給他什么。不要全給，給一半留一半?！?/br>
    彭安明白了其中道理。他把陸姩護得太周全了，沒有余地。

    好比剛才，說一半留一半，后半句就不說了嘛。

    陸姩：“但是你欠了我的錢，既然我是你的債主，只能吃你的穿你的?！?/br>
    借條是去年冬天簽的，至今整整一年了。彭安說：“是時候還錢了?！?/br>
    她斜斜瞥去一眼。她有債主身份，就能以催債理由和他長住。她有意給他臺階。

    他卻不下，反而要撇清關系似的：“我之前用了陸小姐的舊身份開了銀行賬戶。如今你的身份更換，我需要去銀行cao作一下。此后，我就不欠錢了?！?/br>
    “哦，你還錢給我，我就能遠走高飛了?！?/br>
    彭安聲音冷硬：“你去飛，你看看你能向哪里飛？你都逃不開我的手掌心?！?/br>
    陸姩正要反駁，卻見到他的頭發上還沾著綠葉子，雜亂不堪。她抬手給他捻下那一碎片：“早點回去休息。多大的人了，跟小孩似的，玩泥巴、玩草叢，把自己弄得綠幽幽的?！?/br>
    彭安被“綠幽幽”三個字刺激得眼皮跳了一下，于是，臉色更差。

    車子到了城區，正好一列巡捕上街出巡。

    陸姩打開車窗，探頭出去想看看是否有張均能。

    車子很快拐進另一條路。

    她來不及看清隊列的男人們。她轉頭對駕駛位的男人說：“開車小心，又不是在香港被追殺，開這么快趕著去哪？”

    “昨天只睡到半夜，困了?！迸戆灿质抢碇睔鈮训臉幼?。

    “哦，回去好好歇息?！标憡ㄓX得自己很關心的。

    聽在彭安的耳中，卻是另一層意思。

    這個女人的話中有“各走各路”的意思。

    ＊

    彭安真的睡著了，夢里有一個模糊的女人。

    不用想，能入他夢的女人只有一個。

    彭安正要推開那扇模糊的玻璃窗，電話鈴聲突然響起來。

    他被陳展星吵醒。

    陳展星在電話那頭說了一個好消息：“東西到手了?！?/br>
    同時，還有一個壞消息：“陳大當家廢了一只手?！?/br>
    陳展星又說：“陳大當家去香港養傷，他留了點事情，安排我去重慶。你關照一下上海那邊。但是云門已經暴露立場，你要當心?！?/br>
    彭安：“明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