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 江策沒指望她之后還信守承諾，只要暫時讓他們能夠避開混亂的人潮就好。

    他半靠在門邊, 警惕地透過大門上的攝像頭觀察外部。

    一開始數量眾多的外來者沒有造成他們預想中的巨大混亂, 他們很快被控制住了——他看見棕綠藤蔓破土而出, 把外來者一個個吊了起來。

    能這么快應對異變, 這說明這個臨時避難所的管理者相當強大, 這點小麻煩對他來說不足掛齒。

    江策瞇了瞇眼, 而且他沒下殺手，只是讓衛隊把闖入者重新押送出去，倒是那些衛隊成員, 對這些外來者顯得不夠友善。

    “那些野蠻的鬃狗！”老太太仔細舔干凈了罐頭，瞥見監視器中的影像, 憤憤地罵了一句。

    江策回過頭：“他們看起來不像是聯盟的士兵?！?/br>
    “當然不是?！崩咸v地閉了閉眼，“到處都是混亂，到處都要建立避難所，哪里能有那么多聯盟的士兵派的上用場?！?/br>
    “那些不過是本地的小混混，憑著野蠻和武力，充當自以為是的管理角色……”

    她似乎頗有怨言，嘀嘀咕咕地絮叨著，“克扣食物份例是家常便飯，被指著鼻子辱罵該早點死也不是第一次經歷?！?/br>
    “哼?！彼行┑靡獾乩浜咭宦?，“但我可不會隨便去死，我會留在這里，等著我的孩子回來?！?/br>
    陶醫生打量著房屋四周，這間房間占地面積不小，但里面的裝飾物卻沒有多少，顯得多少有些空曠，只有一些看起來像是老太太制造的手工制品。

    她或許原本生活狀況不錯，但災變突發之后，一切都變成了易碎的泡沫。

    外面的守衛優先抓捕著沒頭蒼蠅一樣在街道上亂跑的外來者，暫時還沒有搜索房間內部的意思，江策收回了目光，問她：“你的孩子？”

    陶醫生意外看過去：“你在聽？我還以為你是對老人家沒什么耐心的那種類型?！?/br>
    江策：“……”

    “是我的小波迪?！崩咸⑿χc了點自己的光腦，她似乎相當習慣這個動作，恐怕做過不少次。

    她熟練地點出那張照片，遞到江策眼前：“看，這就是我的小波迪?！?/br>
    相片上，一個看起來十七八歲的長發青年就站在她的身邊，他穿著一身漆黑的復古朋克機車服，雙臂上有密密麻麻的刺青，神色張揚地比了個不太禮貌的手勢，老太太笑得前仰后合，也學著他的模樣比了相同的手勢。

    “孫子？”

    陶醫生好奇地問。

    “是的?！崩咸珣z惜地摸了摸照片，“他是個好孩子，一個有些獨特的好孩子，喜歡音樂，很有愛心?！?/br>
    “那天夜里，街上到處都是火光，他拎著滅火器沖出去，讓我待在屋子里不要出門……”

    她嘴唇微微顫抖，“然后街道就破碎了，奇怪的風席卷小鎮，我的腦袋里一片空白?！?/br>
    她慢慢抱住頭，“就好像大腦的每一個褶皺都被莫名撫平，我昏睡了過去，再醒來的時候，外面就死了好多好多人?！?/br>
    “我翻過每一個人的面孔，沒有找到我的小波迪，他一定還活著……”

    江策擰起眉頭，想要讓她停止回憶，先穩定情緒，但她搖了搖頭，擦了擦臉上的眼淚。

    “哦，抱歉，我稍微有些失態?！崩咸钗豢跉?，“但我的醫生……我曾經有的家庭醫生，告訴過我，偶爾把情緒發泄出來，也有利于身心健康?！?/br>
    “只是掉了點眼淚，會更容易肚子餓?！?/br>
    她眨了眨眼睛，暗示般看向江策，“聽故事的時候吃點心是常識，對吧？”

    江策：“……”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攜帶的裝備，陶醫生提醒：“如果她長期處于營養不良的狀態，驟然吃太多也不好?！?/br>
    “嗯?！苯邞艘宦?，摸了一個rou罐頭給她，交待，“今天不能再吃了?！?/br>
    “當然?！崩咸Π櫫四?，“放心吧?！?/br>
    她珍惜地把rou罐頭藏進自己的外套里面，笑起來，“這樣的好東西，我得藏起來?！?/br>
    “我見你們第一面，就知道你們是好孩子，畢竟面對我這樣的老婦人第一反應說做交易讓我保持安靜，而不是殺掉我，已經能很好地證明你們的品行了?！?/br>
    “你們來做什么？孩子，如果我可以幫上忙?！?/br>
    “一些基礎情報?！苯吣托膯査?，“你知道這里的領頭人是誰嗎？他是聯盟的人嗎？”

    “我沒和他說過話，但聽到人們談論他是說起‘杰克遜長官’，他是最初來到這里的聯盟的一員，畢竟不管怎么說，臨時避難所還是聯盟建立的，總得留一個聯盟的人?！?/br>
    老太太意外知道不少，她絮絮叨叨地說著，“我知道外面的世道變了，人們擁有了災難一樣的能力，有人的外表變得不像人類，還有人內心變得不像人類……”

    她長長嘆了口氣，“他們殘忍地驅逐發生了異變的同胞，說他們被惡魔附體，是要招致災難的災禍，那太可怕了?！?/br>
    “我的老朋友被送上了絞刑架，但沒人敢對他可怕的遭遇發聲……”

    她搖搖頭，“你們要小心，不通過正常渠道進入的外來者并不受歡迎?！?/br>
    “好?！苯唿c了下頭，“你聽說過一個叫邱長正的人嗎？他也是聯盟的人，最近也許沒有露面，但過去你或許聽說過他?！?/br>
    “邱長正……”老太太露出思索的神情，“我似乎……啊，是的，我知道他?！?/br>
    “他最初應該是小鎮療養院里配備的心理治療師——說是心理治療師，大多數時候，也就是陪大家聊聊心事而已?！?/br>
    “他是個好脾氣的人，總是很愿意陪大家說話，但那個晚上過后，我也再沒有看見他?！?/br>
    她喃喃自語，“也許，他也和我的小波迪一樣，被風刮到了很遠的地方?！?/br>
    “但他們總會回家的，一定會回家的?！?/br>
    江策沉默片刻：“可以給我一張波迪的照片嗎？如果見到，我可以提醒他回家?！?/br>
    “當然、當然！”老太太一下子高興起來，cao縱光腦，“我傳給你?！?/br>
    靠在門邊接替了他位置的陶醫生多看他一眼，沒有異議。

    忽然，他皺了皺眉：“大街上沒什么人了，他們靠近了?！?/br>
    “哦，你們先去廚房吧，放心?！崩咸戳藗€按鈕，輪椅就開到了門前。

    兩人對視一眼，暫且后退到廚房，半側著身看她和門外的人周旋。

    陶醫生雙手插兜，懶洋洋地說：“我倒是沒想過你居然這么熱心?！?/br>
    “如果謝戰勛認識這里的首領，這也只是順手在資料庫里找一找的事?！苯呙鏌o表情，“順便而已?！?/br>
    老太太已經到了門前：“什么？外面的人？我不會給任何危險分子開門的，也包括你們?！?/br>
    “要在門上貼什么通緝令？隨便你們，你們連我房間內的畫都能拿走，我還能管你們在我家外墻上貼什么通緝令嗎？”

    “我不知道什么神明、什么外來者！離我家遠點你們這群混小子！”

    門外的罵罵咧咧漸漸遠去，老太太轉過身，“好了，沒事了?！?/br>
    “放心吧，他們對這份工作可沒多少敬畏，不會那么仔細要檢查每一處疑點的?！?/br>
    “不過這群混蛋在我的攝像頭上貼了張通緝令，你們離開的時候能把它掀開嗎？這簡直像是捂住了我的眼睛?！?/br>
    江策應了一聲，忽然，他目光一頓，看見那張掛在攝像頭前面，被風吹著搖晃的通緝令。

    ——邪教首領，代號“神明”。

    那上面是霍言的臉。

    江策：“……”

    陶醫生顯然也看見了，他看熱鬧不嫌事大地“喲”了一聲：“這是升職了，還是又收服了什么組織？”

    江策頭疼地閉了下眼：“……去找他?！?/br>
    老太太有些疑惑：“你們難道認識……”

    “應該是誤會?！苯呋剡^頭，“我們要離開了，你自己小心?！?/br>
    沒過多久，他們離開現場，門口的那張通緝令也被輕輕揭下。

    又過了一刻鐘，這間房屋再次被輕輕敲響：“嘿，伯倫朗，到你了，走吧?！?/br>
    對方的話含糊不清，但老太太瞬間睜開了眼睛，她喃喃低語：“這么快？”

    “但是……”

    “別猶豫了?！遍T外的聲音有些急促，“你還不清楚自己的身體嗎？如果不接受‘神賜’，你哪還有時間等到波迪回來？”

    老太太的目光閃了閃，她深吸一口氣：“對，是的，我得等到波迪回家?！?/br>
    “稍等我一下，我這就來?！?/br>
    她彎下腰，從抽屜里取出一頂絨花小帽戴在頭上，把rou罐頭藏進去，這才按動了輪椅：

    “我來了?！?/br>
    第89章

    江策帶著陶醫生, 一邊躲避周圍的警戒，一邊搜尋著霍言的身影。

    終于，江策仰起頭, 在某棟掛著可疑粉紅招牌的建筑頂端, 找到了縮在太陽能板底下的霍言。

    江策：“……可真會找地方躲?！?/br>
    如果不是他一直觀測著周圍接近人體的溫度, 估計也會把他看漏了。

    “落在高處也算是小鳥的特性?！碧蔗t生笑了一聲，往上吹了聲口哨。

    打著旋兒的呼哨往高處去，貓在太陽能板底下的霍言動了動，警惕地朝這里看了一眼, 然后眼睛一亮, 也不敢大聲喊招來別人，只能奮力揮舞雙手彰顯自己的存在感。

    他也不敢給江策發消息——東區的管束比中央區嚴格很多，他們的星網是加密的, 不會再出現當初有人約著在煙囪區集會，還有人假冒薇妮在網上撒野。

    “江策——”霍言挪到墻邊, 用氣音小聲呼喊，“我在這——”

    江策有種復雜的情感。

    他不知道這家伙才從他眼皮子底下溜走那么一會兒, 怎么就成了通緝令上的“神明”,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去的。

    但見到他出現, 到底還是有種失而復得的放心。

    他想板著臉, 但最終還是放軟了表情：“……快下來?！?/br>
    霍言在房檐邊磨蹭了一下, 小聲說：“江策?！?/br>
    “嗯?！苯咦哌^去, 站到房檐邊，“下來再說?！?/br>
    霍言眼巴巴看著他：“我下不來了?！?/br>
    江策：“……”